有说陆缜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才不顾自己官的身份应下了这差事,分明就是小人行径了;也有人说这是陆缜想要揽权的做法,毕竟兵部侍郎头上还有个尚书,手中权力有限,而锦衣卫指挥使可是直接想天子负责的,权力自然要大得多了;甚至还有人传言这是陆缜早与于谦生了嫌隙才出现的结果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但大体的意思还是一样的,那就是对陆缜的行为很是不屑,觉着他以官的身份去当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是有辱斯,在丢读书人的脸。甚至民间还有些读书人叫嚣着该让有司衙门夺去了陆缜原先的功名
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反对声,陆缜却表现得很是淡然,只是尽快交接手上的差事,也不作什么辩解,更没有因此就与人生出什么矛盾来。而他的这一反应,却更给了那些人以抹黑的理由,觉着他这是心虚的表现,不然一向以善于战斗闻名的陆大人怎么就会突然哑口了呢?
其实不光是官书生们对他的这一选择表示了不能接受,就是武官勋贵集团也借此发表了一些不利于陆缜的言论,直言他一介书生,又没有从军的经验,凭的什么就成为锦衣卫的统领?他能管好如此重要的衙门么?
他们的这一反应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陆缜的横插一杠显然是夺走了他们的机会。本来因为天子对原来锦衣卫的成见让不少人对取而代之生出了几分期许来,可谁料最终这位置居然落到了陆缜这么个官的手上,他们自然是不忿也是不服的。
甚至于,有些个勋贵家里的纨绔子弟还放下了狠话来,若是陆缜敢去镇抚司履职,他们一定要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知道知道厉害!
似乎天下间所有人都不认可,也不看好陆缜这次身份的转换。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就是一向稳重的胡濙都有些坐不住了,这天就把陆缜这个弟子给叫到了自己的面前询问。
老师相招,陆缜自然不敢不去。于是这天早早用了饭后,便径直赶了过去。
在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没有半点不安地出现在面前时,胡濙不觉有些奇怪,但有些话却还是得说:“善思哪,你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办过了,怎么就能应下这样的差事呢?”
陆缜笑了一下:“其实就算老师你不招学生来,在忙过了这场后学生也是会登门向老师解释其中缘由的。难道老师也对锦衣卫抱有成见么?”
“老夫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胡濙却轻轻摇头:“当年永乐朝时,老夫满天下地寻那人踪迹时,身边跟的就是锦衣卫的将校,他们平日里做事勤勉,胆大而心细,曾多次救我助我,可算得上是国之栋梁了,老夫又怎会瞧不上他们呢?
“虽然后来因为纪纲的专权,让锦衣卫的名声大坏,在老夫看来错的也不是锦衣卫,而是那个执掌锦衣卫大权之人。锦衣卫就如一口刀,它本身并无善恶之分,为恶的只是那执刀人。”
听老师说出这番话来,陆缜顿时肃然起敬:“老师果然见识深远,学生佩服。事实上,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哦?”胡濙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陆缜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缜也没有让他失望:“自太祖百年前创立锦衣卫后,这个衙门就一直在为我大明立下功勋。可为何这些年来一直都会背上骂名呢?在我看来,其中既有武之间的纷争与分歧,但更关键的还在于那执掌大权的指挥使在许多事情上的妄为偏颇。其实锦衣卫完全可以像五城兵马司一般以维持我大明天下安全而被百姓所称颂的,可结果这些年来,他们却只把心思都放到了陷害忠良,敲诈勒索这等恶事之上。而究其根本,还是上头当权之人听之任之,甚至自己就在头里以权谋私的缘故。
“可是最近白莲教谋逆一事却让学生知道这锦衣卫对我大明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只有这些无处不在的眼线耳目,才能将这些藏于民间的贼人给挖出来。故而,当陛下欲任我为锦衣卫指挥使时,我便应了下来。为的,只是让锦衣卫去做他们该做之事,而不是祸害官员与百姓。”
“你竟是这么个想法么?”胡濙也不觉为之动容,有些喃喃地念了一句:“如此看来,倒是老夫眼界过于短浅了”
“老师言重了,学生汗颜。其实学生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改变初衷,也依然还记得当初在老师面前诵读过的那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其因祸福避趋之。纵然有再多人不理解我,毁我谤我,只要是能于国有利的,我便会去做。其实老师不也一样么?”陆缜肃然说道。
“是啊,曾经老夫也和你一般想着能为朝廷做更多的事情,哪怕不为人所理解”胡濙不禁也被他勾起了心事,想起了当初自己领朱棣之命,满天下的寻找建帝行踪的事情来。
其实当时一些隐隐知道其目的的同僚也对他的这种做法很是不屑,认为他这是在讨好新皇而对旧主赶尽杀绝。可在胡濙看来,这是为了消弭天下间最大的隐患,自己并没有做错。所以在那些年里,他栉风沐雨,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回忆了好一阵后,胡濙才把思绪拉回到了眼前,感慨道:“老夫确实是老了,不但身子骨大不如前,就是想法上也变得顽固起来,居然连这点事情都要你这个学生来指点了。你说的不错,有些事就是需要有人去做,哪怕会引来千夫所指。亚圣曾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你已深得个中三昧。既如此,老夫便放心了,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尽管放手就做便是了!”
陆缜闻得此言,赶紧起身:“学生惭愧,可不敢自比老师,更不敢得此赞语。”
胡濙见了又是一笑,随后有些吃力地站起了身来,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拿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别的老夫也教不了你了,不过与武人打交道我还是有些经验的,现在就传授于你。听说那锦衣卫里有人要与你为难,等到上任之时,你不必有太多顾虑,只管放手与他们争。只要能压服了他们,那今后自能把这锦衣卫如臂使指般地操控自如。可要是你有所退缩,那将来再想要降服他们可就难了。”
“学生明白,多谢老师指点。”陆缜眼里闪过一丝精芒,抱拳应道。
其实对于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早有了计较。他从来不是个软弱之人,既然那些家伙想与自己对抗,他便有了针对之策。
第734章 走马上任
七月初四日,还没到卯时,天才亮起来呢,京城里却已闹腾了起来,就跟往常一般,在京官员们早早就得乘轿坐车,急匆匆地往皇宫那边赶去,等着参加每日必不可缺的早朝会了。
陆缜也是早早地就出了府门。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他并不是坐车出门,而是乘马。不但如此,他今日身上穿的也不再是之前的三品侍郎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加扎眼的黄色飞鱼服。
这飞鱼可不是鱼,而是一种看着与龙挺像,却非龙的古怪生物。可即便如此,穿上这一身衣裳,给人的压迫力可就要比三品文官的孔雀补服大得多了。当陆缜带了几名护卫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后,周围不少百姓都有些畏惧地闪到了一边,有几个还拿异样的目光偷眼打量着他们呢。
另外,那些打从他家门前经过的朝中官员也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直到陆缜把目光转过来时,他们才会急忙转过头去,匆匆离开。
感觉到这一身份的转变给旁人带来的压力,陆缜不觉苦笑了一下,这才猛一振缰绳,策马而行。不过他此番却是和众官员背道而驰,并不是朝着皇宫方向而去,却是直奔城东。因为他今日要赶去的,乃是位于东安门附近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经过一段时日的忙碌后,陆缜终于是把自己在兵部的相关大小差事都交接了出去。于是在略作休息后,他便定在了今日前往镇抚司任职。为此,他还早两日就给镇抚司里传了信,让那些留京的百户以上的锦衣卫今日一早就候在衙门里等着点卯。
即便知道自己以一介文官的身份突然降临做锦衣卫指挥使势必会让其中的老人心生不满,也听说了其中某些人会跟自己过不去,但陆缜却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今日赴任,他是做好了要与人斗上一斗的心理准备了。
在逆着车马人流向东城方向行了有一程后,路上终于是空了下来,也让陆缜难得地看到了还算空旷的北京街道。说实在的,这段时日以来,他因为每日都要和其他官员一样上朝的关系,都已经习惯于拥挤的北京城了。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如今的帝都与几百年后相比还是很空旷的。
这种认识在来到东安门附近时就更深刻了,前方一带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人影,空荡荡的看得人心里都有些发毛了。这自然是因为此地有两处人憎鬼怕的衙门的缘故——镇抚司和东厂的存在,早把周围百姓吓得不敢接近了。
不过陆缜他们一行却必须继续向前,很快就转进了其中一条胡同里,一路来到了那座颇显威严肃杀的北镇抚司衙门跟前。这镇抚司衙门其他倒也与寻常官衙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立有镇门的石狮子,一样门前站有守卫,只是这大门颜色却不像一般衙门般是朱红色的,而是涂了一层黑漆,让人望之便心下打颤。
见陆缜一行十多人就这么大剌剌地策马靠过来,让守在门前的四名守卫明显愣怔了一下。以往就是六部尚书一级的高官来锦衣卫,也都是小心翼翼,早在胡同入口处就下马落轿了,这些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可就在有人打算上去喝问时,他们已看清楚了陆缜身上的服饰,于是便赶紧又把到嘴边质问的话语给咽了回去,随后叉手行礼:“卑职见过大人,大人可是咱们锦衣卫新任的陆都督?”
幸亏他们早已接到号令,知道新任指挥使大人会在今日就任,所以才没有闹出事情来。陆缜扫了他们一眼,这才点点头:“正是本官。怎么样,那些在京的百户及以上官员可都到了么?”
“这个……”那几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回道:“回都督,众位千户百户多半已经在里头等着吩咐了。”
“多半么?”陆缜低低地哼了一声,这才轻巧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甩手把缰绳和马鞭交到了其中一人手上,才道:“那就引本官进去说话吧。”
“都督,不如让小的先进去通禀一声,让诸位大人出来迎你吧?”一名守卫巴结似地提议道。虽然里头有不少人很看不起这个文官出身的新任指挥使,但对他们这些普通校尉来说,还是恭敬一些的好。
陆缜却不领情:“不必了,本官自会进去,就不劳他们出来迎接了。”说着,便一努嘴,命人头前领路。
陆都督都这么说了,门前的守卫自然不敢坚持,忙分出两人来弓着身子在前头领路,把他们几个一路往北镇抚司里头领去。
其实这北镇抚司衙门的格局也和寻常衙门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进门后的一个校场而已。此时校场里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名校尉在那儿习练着武艺,看到这么一群人进来,都不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看了过来。
陆缜也没有与他们说话的意思,只是扫了那边几眼,就继续往前,不一会儿便穿过了一道仪门,来到了锦衣卫平时办公的二堂所在。
而在进了这门后,原先冷肃的气氛就是一扫,隐隐地就听得前头大堂里有阵阵的说笑声不断传过来。其中一名领路的校尉见状正想紧走几步过去报信,却被陆缜一把按在了肩膀处:“你们都回去吧,本官自行过去便可。”
“啊?”两名校尉有些跟不上陆缜的节奏了,但既然都督都这么吩咐了,他们也不好不从,只得有些不安地退了回去。而陆缜,则带了人循着声音往里走,脸上还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大人,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妥?”直到那两名守卫退走,清格勒才稍稍皱了下眉头道:“这可于礼不合哪。”确实,哪有新官到任却是如此鬼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道理?
陆缜嘴角一翘:“若是去的一般衙门,自然就该按规矩来。可这锦衣卫镇抚司又岂是讲规矩的地方?走吧,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见他已拿定了主意,清格勒也不好再劝,便陪着他一路往里,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占地极广的大堂前。此时,里头传出的高谈阔论的声音已经能让他们听得清晰了。而这一听下,清格勒等人的脸色顿时就是一沉。
只听里头这时正好有人在发着牢骚:“咱们的这位陆都督倒是好大的架子,说了让咱们今日一早到此点卯,可现在都已过了卯正了,也不见他来,这不是消遣咱们么?”
“这有什么?他如今圣眷正隆,自然是想怎么就怎么了。何况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