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一下,算是短暂地为荆轲默哀后,张良接着说:“近刺的好处是可以近距离刺杀,命中率高,但风险也大,刺秦之人即使得手,也很难全身而退。”
褚布慨然道:“只要刺秦成功,何惜一命乎,为六国除害,拯救黎民于苦难之中,死得其所。就是一命顶一命,也大赚特赚了。”
见褚布态度坚决,张良与仓海君相视一笑。
张良道:“褚兄的豪情狭义,良深感佩服。但,如果刺秦成功,又能全身而退,岂不是更好。”
褚布点了点头:“计将安出?”
张良道:“远攻。”
褚布:“远攻?”
张良道:“对,埋伏在秦王必经之路上,利用地形之利,事先准备好一个百斤重的大铁椎,居高临下,对秦王车驾实施远攻,势如泰山,一击中的,任他是钢铁之躯,恐怕也难逃一死。”
“得手后,我们完全可以沿着事先看好的退路,从容撤退。而山下的秦兵,即使发现后,登山追寻,凭他们身上的盔甲,怎么跑得过我们空手之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
褚布不禁击掌道:“好计策,太妙了。公子所谋,可谓万无一失。只是。。。。。。”
说到这儿,褚布停了下来,看着张良和仓海君,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
说着,褚布嚷道:“拿大酒斛来。”
仓海君吩咐赶紧拿来三个酒斛,分别满上。
褚布双手捧起酒斛,对着张良和仓海君道:“二位如果看得起褚布,当褚布是贴己的兄弟,就请满饮此斛。”
张良和仓海君分别捧起酒斛来,褚布接着说道:
“褚布无能无才,这身力气尚无所用之处,这满腔热血,尚无可洒之处,如公子不弃,我这副九尺身躯,就交给公子了。”
张良见褚布如此,豪气顿起,对褚布道:“褚兄狭义,良佩服至深,为了刺秦大计,愿共同携手,虽死无憾。”
“虽死无憾。”三人一起喊道。
“干”,三个胸膛同时发出共同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第78章 铁椎的重量
次日,褚布辞行,张良、仓海君挽留,少不得又排摆宴席,一番痛饮。
盘桓三日后,褚布再次辞行,张良、仓海君坚持留他再逗留几日,褚布说道:
“布离家已近一月,家中铁匠铺只有老父一人照看,实在是放心不下。这里的事体已经商定,布专在阳武等候消息,一伺需要,定当踊跃而出。”
张良道:“若褚兄坚持要行,良亦不敢苦留,好在后会有期,若得机会,还将再会。”
说罢,张良拿出二十镒黄金来,送与褚布。
褚布推却道:“布自有盘缠,何劳公子破费。”
张良道:“褚兄千里赴约,一路辛苦,奈何此为机密事,不敢书信相托,特邀褚兄亲自前来,路上用度颇费,良深感惭愧,些许心意,还望褚兄笑纳。”
仓海君也在一旁道:“褚兄不必客气,你若推辞,倒显得见外了。”
褚布笑道:“既如此,就受之不恭了。”
褚布相谢了张良。
三人虽心中不舍,难却褚布归期,仓海君只好再摆宴席,为褚布送行。
宴饮毕,张良和仓海君送出庄外,离城走了五、七里,褚布拱手道:
“二位,远了,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
张良见前面不远官道边有一小酒肆,就道:“再行几步,那边有个酒肆,权且再饮几杯作别。”
三人来到酒肆里,张良上首坐了,褚布下席坐定,仓海君陪坐,便叫店小二打上酒来,铺陈些果品菜蔬之类,摆在桌上。
三人饮了几杯,看看日已当头,张良举杯道:“既然褚兄坚持要行,我和仓海君即送行到此。良有一句话,还请褚兄记在心。”
褚布:“子房兄,请讲。”
张良道:“此去归乡,后会有期,所言之事,干系重大,万勿与外人道,当行之日,良必定亲自前往,共成大业。万望不要失期。”
褚布慨然而起,拾起桌上筷著道:“子房兄请放心,褚布之心坚如磐石,虽死不改。如若食言,当如此筷。”
说罢,用手一折,将筷著“咔嚓”齐齐折为两段。
张良起身拜谢,仓海君也一同施礼。
张良又拿出十两银子来,褚布坚辞,张良道:“此专为打造铁椎之用,还望勿辞。”
褚布见说,只好受了,道:“只要百斤重吗?”
张良点头道:“百斤足矣,太重了,不好出手,太轻了,不足以一击致命。”
褚布不以为然道:“百斤之物,在我手上如同无物,干脆打个二百斤重的就是了。”
张良笑道:“褚兄果然神力,不过这二百斤却也太重了,路上搬运也不便,如果你嫌太轻,加上二十斤便了。”
仓海君笑道:“怎么听起来你们二人像是在做买卖的,你说轻,他说重的,要我说,就打个百二十斤的即可,到时,也是褚兄搬运和使用,只要他觉得顺手就好。免得人手太多,惹人耳目。”
褚布道:“就依仓兄,打个百二十斤重的,打好了,我就藏在下处,随时可用。”
三人商议已定,出了酒肆,依依不舍,洒泪相别。
张良、仓海君见褚布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方向庄园折回。
一路上,两人谈论着褚布的狭义,感叹他的神力,赞其也是专诸、聂政一流人物。
不说褚布归乡,单表张良继续留在下邳仓海君庄园里,谋划刺秦大计。
非止一日,转眼间,金风渐起,天气转凉,秋意渐浓。
这一日,仓海君与庄客去外乡别院收租,张良闲来无事,步出庄园,沿城外闲走。
一路上,落叶缤纷,秋风萧瑟,倒也别有一番风景。有诗赞道:
秋日风景倍清明,城外荷锄粮满城;却忆故园今夜见,一声吹入五湖平。
张良一路看着风景,一路想着心事,不觉转过城南门,前面一个酒肆,酒旗招飐,迎风飘扬。
走到近前,见那匾额上写着“不二酒舍”,门的旁边挂着两面白粉牌,上书一副对联,上联是:酒盏新醅熟,下联是:茶瓯午饭香。
张良暗自思忖:这城外还有此等去处,不如进去沽上几杯,聊以排解心中块垒。
张良踱进酒肆,店小二迎上前来:“客官,是要待客,还是自消遣。”
张良道:“邀了两位客,还不曾来,与我找个雅座,先取好酒一斛,果品肉菜,只管卖来,稍停一并算钱与你。”
“好咧。”店小二答应一声,引着张良来到一处临窗可以看风景的雅间位置,安置妥当,吹着口哨去了。
张良之所以说邀了两位客,因为他知道这下邳酒肆的习惯,一般情况下,对招待客人的顾客,异常殷勤,如遇一个客人,难免因为消费低,而另眼相看。
好在张良不差钱,多点上一些果品蔬菜,也费不了几个钱,乐得享受一下店小二的笑脸。
不一时,一托盘摆上席来。一斛邳州风月酿,一盘肥羊、一盘嫩酿鹅、一盘煮鸡,各色蔬菜果品摆布已毕。
张良见那盘具,尽用青铜制器,不免暗暗惊奇:不想这乡村小店,盛器竟然如此讲究,人道这下邳,自齐王封邹忌成侯在此后,以城为集,货值集散,日渐兴旺,从此可见一斑。
张良独坐,一杯两箸,慢慢浅酌,不觉心事涌上心来:
想我张良,世为贵族,五代相韩,怎奈自己年幼,尚未承接父位,秦军已攻入国都,国破家亡,沦落到此。
这几年散尽家财,寻觅天下壮士,谋划刺秦,到现在,计划已定,壮士也已就绪,只待秦王东巡,即可实施。
如若刺秦成功,秦国必将大乱,那时,我张良即可返国,召集父老,举义兵,扶韩王,重振韩国往日风采。如此,不失为天下壮举,青史留名。
思来想去,豪情在胸,连饮了几杯,不觉微醺。
张良看看红日半西,便唤过店小二来,结算了酒钱,出了“不二酒舍”,借着微风,信步往东南转来。
第79章 给我把鞋子穿上
城外,一条小河自城而出,蜿蜒向南流去。沿河杨柳成行,三三俩俩的行人驻足其间,悠闲游荡。
张良沿着小河边,向前走着。夕阳映照在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枯黄的落叶,时而在头上飘落。树林间,麻雀不时俯冲下来,又旋即直飞树梢。
眼前,一座圯桥横亘在河上。
张良缓步上了桥头,停了下来,倚在栏杆边,极目远望,观赏着四周风景。
“小子,你挡着我的路了。”
耳边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
张良回头一看,见一穿褐色粗布短衣的白发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后,对他说道。
张良四下看了看,自己立在桥边护栏处,明明旁边可以通过,老者却偏偏在他身后嚷道,似乎只有他站立的地方可通行。
张良觉得这老者好生无理,刚想说:“你走旁边,不可以吗?”
转念一想,无非就是挪动一下身体而已,简单的事,何必多口舌呢。
于是,张良向旁边挪动了一下,让出自己站立的位置,等着老者穿行,再站回那里倚靠。
老者见张良让出了那个位置,径直走过去,如同张良刚才的动作一样,倚靠在那里,也似张良一般,看着远处的景色。
张良见老者如此,不仅瞠目结舌,这、这分明是无理之举。
张良刚想发作,转念又一想:算了,很小的一件事情,不值得为小事情动怒。
张良于是换到老者身后不远的位置,不满地看了老者一眼,不做理会,继续欣赏落日下的景色。
那个老者,一翩腿,将一条腿搭在栏杆上,小腿悠荡着,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
张良见状,为老者的不拘小节喟叹:真是为老者不尊,这把年纪竟做出小儿之举。
心里想着,张良不屑于多看,将头扭向另一个方向,以便不使那老者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破坏了风景构图。
这时,几米开外的老者又说话了:“小子,去,把鞋子给我拾上来。”
在确认了老者在和自己说话后,张良惊愕致极。
原来,老者那条搭在栏杆上悠荡的腿,不知怎地,将脚上的鞋掉到桥下去了,不偏不倚,正在水边,再偏一点,就掉进水里,被水冲走了。
张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自己为老不尊,悠荡腿,把鞋掉下去了,凭什么我给你去捡,而且还叫我‘小子’,太嚣张太猖狂了。
趁着酒劲,张良想上去给他一顿老拳,转念一想:对方年纪那么大,争执起来面上也不好看,何况,打老人,智者所不为也。
但要自己下去捡那只臭鞋,张良心里委实不愿意。
他转过头,看着老者。
老者脸上一副理所应当,颇为自得的表情。
张良心里阿Q起来:奶奶的,就当给孙子捡一次鞋。
阿Q完毕,张良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意,转身下桥,去水边拾起那只他认为很臭的鞋来。
至于是否很臭,张良不想闻,也不愿去体会那股想象中带着酸味的臭气,更舍不得吐出来刚吃到胃里的美酒和美食。
回到桥上,张良刚想把鞋子递给那褐衣白发老者,只听那老者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给我把鞋子穿上。”
“什么?”张良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我让你把鞋给我穿上。”褐衣白发老者继续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张良的心里,一把业火已经烧起来了。
但张良没有发作,张良是什么人,受过系统的贵族式教育,深谙为人之道。
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也知道,尊老是年轻人必备的美德。
何况,既然自己已经忍气吞声地下桥将鞋子取上来了,好人干嘛不做到底,就像给自己家的老人穿鞋一样,给他穿上又何妨呢?
想到此,张良笑了笑,努力将心中的业火熄掉,走到老者身边,像在家孝敬长辈那样,直着身子,屈膝恭恭敬敬地给老者将鞋子穿上。
老者伸着脚穿上了鞋,动了动脚趾头,似乎在体验穿上鞋子的感觉。
看张良低眉顺目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搬回栏杆上的那条腿,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张良一眼,径自咯咯笑出声地离开了。
张良站在原地,满腔的郁闷。
这是什么事儿呢,凭栏看风景,好端端的没招谁惹谁,冒出个老头,让自己给他拾破鞋穿破鞋,临了,连句天底下最廉价的‘谢谢’都没有,这、这是什么事儿啊。
好在自己有足够的定力和耐心,否则,换另一个人,早就大耳刮子抽过去了。这真是,人在桥上坐,事从身边来。
更奇怪的是这个老头,无缘无故放什么脚在桥上,还故意把鞋弄到桥下,又命令我给他捡鞋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