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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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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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缠于她腕上的白布条轻轻扯了扯。

    晏倾声音并不遥远,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担忧:“你摸到什么了吗?”

    徐清圆回答:“我摸到的都是土,凹凸不平。我感觉我爬过来的一路,地好像不太平。清雨哥哥,这洞……”

    她声音带着颤,可是晏倾听不出来旁人的声音:“这洞好像是人用手生生挖出来的。”

    晏倾声音温柔而镇定:“不会的。若有人像你我一样不小心坠了井,自然会想办法向上爬上去。一般情况下,不会选择用手挖出一个洞来的。”

    但是他们看到的这个洞,属不属于极致环境下绝望的后果,晏倾不敢说出来,怕她一个人爬在洞里,更加害怕。

    晏倾怕徐清圆想东想西,隔一会儿就用手扯一扯布条,呼唤她:“露珠妹妹?”

    徐清圆的声音强自镇定:“我爬到了尽头,前面没路了。清雨哥哥,我好像摸到了什么动物的骨头,是不是有些老鼠什么的死在这里了?”

    晏倾声如春风,驱逐她的畏惧:“应该是。既然已经到头了,妹妹就出来吧,左右也看不出什么了。”

    徐清圆的勇气到这会儿确实到头了,晏倾这样说,她便乖乖应了。

    其实这洞应该是成年男人挖的,成年男人在这里严密贴合,一点儿空隙都不会有,甚至胖一点的郎君都会被卡在洞里。而徐清圆这样的小女子,则能在洞中努力缩小自己,转个弯,向洞外爬。

    晏倾一径和她说着话:“妹妹小心些,不要乱摸乱碰。里面若是有证据,日后是要重新爬进去的。”

    他非必要不说话,而今声音如潺潺溪流一直在徐清圆耳边流动。

    徐清圆钻出那个洞,才露出乌浓长发,便被他张臂,揽在她双腋下,他将她从那狭小小洞中拖抱了出来。

    他抱着她坐下来,任由她脸颊靠着他胸膛,平复她过快的呼吸。

    两人本不该如此亲昵。

    可是……若不如此亲昵,徐清圆会害怕吧。

    晏倾这样想着,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抚摸,也帮她整理乱发。他不多思多想,不看她容颜可亲,不看她形容狼狈,他只温声安慰她:“没事了,妹妹累了吧,休息便是。”

    徐清圆手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脚踝。

    方才爬那么一路,她觉得脚好像又痛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扭伤了脚,总觉得脚好像肿了起来。但她涨红着脸,既不敢说出来让晏倾担心,也不想让他碰自己的脚。

    她便只依偎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的让她足以放松的清薄寥落的清香。

    她心中想这里就他们两个,没有人会知道她靠着他。

    徐清圆也不想让晏倾意识到二人的亲昵,又推开她。她便一边捂着心脏平复呼吸,一边说起话:“清雨哥哥,你说那些村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她思考着:“他们只是普通农人,为什么当了匪贼?你之前说他们在村里藏了秘密来威胁官府,好和官府合作,嚣张肆意,是不是真的?”

    晏倾回答:“露珠妹妹可知道,这世上存在一种人,叫做‘盗户’?”

    徐清圆不解。

    晏倾解释:“在一些地方,匪贼成患,十人中七人都是盗匪。这样的人数过多,官员不敢全部逮捕,只能招抚他们。这样的人,官府称他们为‘盗户’。这些人一般出现在穷山恶水之地,盗匪成患的后果,便是很多农人也争相说自己是盗户。

    “官府处理村人相争时,必须先判断他们是不是盗户,将时间浪费在勘察户籍上。”

    徐清圆:“啊,朝廷不管吗?”

    晏倾停顿了一下才说:“自然是要管的。他们派了很多官员和军队处理这些事,才将盗户打压下去。”

    徐清圆思索:“我没听说过盗户……而今天下太平,清雨哥哥说的是前朝的事吗?你怎么知道呢?”

    晏倾回答:“朝中自然有文书记录。”

    徐清圆语气便有些奇怪:“发现盗户问题,去处理这种问题的人……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是太子羡发现的,是他去解决这个问题的?”

    晏倾沉默了片刻。

    他斟酌语气:“前朝数百年历史,到南国最后一任皇帝继位时,积攒的问题已经十分多了。朝政被世家把持,百官尽出自世家,但世家偏偏已经开始腐烂,官员们不过点卯,不肯真正做事。而官员不作为,政务难以执行,天下积攒的问题便会更多。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子羡,但是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去处理他能看到的问题了。纵然他是欺负过你的坏人,但其他事上,他也没有坏到底,对不对?”

    黑暗中,他自己夸自己夸得脸红,不自在。

    他快速结束这一段,说:“他也没有那么讨厌,是不是?”

    徐清圆没有回答。

    这让晏倾颇有些失落。

    他低下头,看到怀中的少女闭上了眼,睫毛上雾濛濛的,似乎沾着灰。

    晏倾见她仍靠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僵硬。他挣扎片刻,见她呼吸平稳,到底不忍心强行把她推醒,叫她不要睡了。

    他兀自挣扎片刻,到底伸手,轻轻拨动她睫毛,小心翼翼地帮她吹开睫毛上沾着的那点儿灰。

    徐清圆感觉到那点儿痒,她仍闭着眼,却小声开了口:“清雨哥哥。”

    晏清雨身子明显僵住,呼吸都一时停住。

    她显然将他吓得不轻。

    徐清圆轻声:“我摸到的那个骨头,其实不是小动物的尸骨,是一截人骨,对不对?”

    晏倾半晌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摸了摸她额头,柔声:“别怕。”

    徐清圆埋入他怀中,低声:“我不怕。我只是有点累,有点冷,我……”

    晏倾抱紧她,叹息着放弃了将她推远点的想法:“妹妹睡一会儿吧,没事的。”

    昏沉中,徐清圆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味,挣扎着想睁开眼:“哥哥你受伤了,要不要帮你……”

    晏倾在她头上轻轻按了一下,说:“你睡吧。”

    ……

    晏倾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清圆这么信任他,说睡就睡过去了,只留他一人枯坐着。

    他想着诸多事情,闭着眼睛从小锦里想到了大柳村,从自尽的木言夫人想到了原永感慨着说“发了一笔大财”。团团黑雾在眼前散开,他隐约捕捉到了关键点。

    军队,官衙,商人,村民。

    四种身份的人组合到一起,会产生一个司空见惯的隐患。

    晏倾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他还不能肯定。而且在他这种猜测越来越清晰时,乔宴这个人冒了出来,打乱了他的想法。乔宴和他猜测的那个结果不应该是一件事,难道这里面藏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案子……

    大柳村的秘密,他是否猜错了?

    他露珠妹妹辛辛苦苦爬进那个小洞中摸到的那个尸骨,是何人的?

    还有……晏倾隐隐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之前在小锦里时不明显,后来越来越明显。

    他隐约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被监视中,看不见的敌人似乎引导着他,似乎他所有临时决定的事,都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中,对方都在等着他。

    不然为何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哪里有不对劲?

    这像是针对他一样。

    晏倾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有奸细,是不是有人不断将自己的每一步临时决定,告知那如今尚且没碰面的敌人。

    晏倾陷入沉思。

    风若他是从不怀疑的,那么便是张文和徐清圆二人了。张文从出京就跟着他,徐清圆是半途过来的。张文只是一个主簿,智商并不足以高到和他为敌而一路上都不让他察觉;可若是徐清圆……

    晏倾低头看怀中娇憨甜睡的少女,觉得自己怀疑她,简直有些过分。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敌人既然一路和他博弈,一路监视着他,总会浮出水面的。

    晏倾对徐清圆,倒是有另一种怀疑。

    他犹豫半天,轻轻叫她:“露珠妹妹?”

    她果真睡着了,并没有回应。

    晏倾又挣扎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了,露珠妹妹。你且让我试上一试。你睡着了,我又不做什么,应当不算唐突你。”

    他微凉的修长的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在她脸上戳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僵硬着等待即将到来的痛楚。

    可他等了许久,他指尖残余着少女肌肤的细嫩触感,让他畏惧的痛意却迟迟没有到来。

    晏倾不可置信,又跟她说了句抱歉,手指用力地戳了她脸一下。

    这一次太过用力,怀中娘子不满地娇哼一声。

    她闭着眼睛说梦话:“爹,你别吵我,我讨厌你。”

    她睫毛颤颤,扭个肩。晏倾身子向后仰,可她的手臂伸出,搂住了他的腰。沉睡中的清圆不知是将他当做了她爹,还是当做了柱子,蹭着睡得更甜,埋得更深。

    黑暗中,晏倾僵直而坐,满心无奈,满脸绯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且喜且烦,微微叹口气。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徐清圆,才能让她既和自己保持距离,又能照顾好她,日后将她好生生地还给她爹。

    他昔日答应过徐大儒,绝不夺人所好,他也盼望徐大儒没有叛国,那封诬告信是另有目的。

    ……

    晏倾这样靠壁枯坐,不太舒服,却也许是因为有徐清圆的陪伴,他没有如以前那样恐惧这样的密闭环境。

    他说服自己这里不是那样的棺椁,他没有被闷死在那里……他活了下来,他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到真正的河清海晏。

    他愿意当罪人,愿意承担所有人的指责,愿意承担亡国的罪,愿意以一己之力拉住那些想复国、想重新搅得天下不宁的旧国遗民。天下是谁当王者从来不重要,天下归于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并不畏惧再次死亡。

    混沌中,半睡半醒中,晏倾陷入了一个梦中。

    他的梦总和过往那些事纠缠不清,旧日孽事不曾全部离开,他一日不得解脱。

    在这个梦中,他回到了十三岁那年。他力排众议,好不容易举办了一场科举,当真是精疲力尽,却也心中高兴很多。

    唯一的问题是,状元郎原本是他答应世家、许给一位堂姐的驸马,却因为状元郎是韦兰亭,而生了些小问题。

    可是对于太子羡来说,状元郎是个女子,对当时的情况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无法真正地抛弃世家,他想选真正贤明的官员也得和世家商量。为了抚慰世家,韦兰亭是个女子,那些世家正好放心一些。

    而因为韦兰亭出身于洛阳韦氏,韦家人不会拒绝自己家的人获得太子赞赏。当那时韦家帮着太子羡调节世家间的情绪时,那届科考平安结束。

    隔着一张屏风,少年太子羡接见自己新选出的栋梁之才。

    为首的状元郎韦兰亭风采熠熠,英姿秀美,侃侃而谈间丝毫不露怯;

    年龄已过五十的过于大龄的榜眼左明昏昏沉沉,回答问题时而不着调,说起律法却眼露精光;

    三人中,最为清隽风流的,则是当年将将及冠的探花郎乔宴。

    比起女儿身的状元郎,老得牙齿快掉光的榜眼,乔宴气度绝佳,翩翩儿郎,最让人放心。

    梦中的这次相会,太子羡隔着屏风,让侍从将他写的字条相继传于几人。

    乔宴盯着那屏风,眉目闪烁,眼中兴味。他早就听说太子羡非常神秘,不肯见人,没想到连私下里相会,都只是传纸条给他们,不开口说话。

    这怪异极了。

    然而乔宴看了太子羡的纸条,便收了目中的轻视,略有动容:

    太子羡非常诚恳,与他们分析国家的问题,告知他们他的难处。他不掩饰自己的艰难,不掩饰几百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几乎要摧毁这个国家。但他仍恳求他们帮他一起,一一解决这些问题。

    他说他们是他选出的第一批科举才子,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腐朽的朝廷需要推翻,新生的力量需要重建。

    太子羡告诉乔宴:“世家一定会阻拦科举的进行,孤将你派去蜀州做这个实验,去平衡世家和其他百姓的利益。数年后,孤再开科举时,希望朝堂上能有不来自于世家的子弟中举。

    “蜀州是荒僻之处,他人都不愿去。是以拿它做实验,反而可行。乔郎,你是否愿意担此重任?”

    乔宴饮下了那杯酒。

    他撩袍跪地,隽永面上不见戏谑,只见诚恳:

    “臣亦是世家出身,但臣所出世家位卑,不显于世。臣愿为殿下所驱,愿为殿下手中弩,陪殿下一同走下去。”

    状元郎韦兰亭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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