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衙役皱了眉,沉思半天:“拿下他!”
楼中气氛有些古怪。
那茫然的后生被押下楼,才开始大叫着辩解:“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只是拿了画而已,这是两码事……”
而之前给晏倾和徐清圆端茶的女郎也急匆匆跑下楼,求木言夫人:“他不可能杀人呀,夫人,你帮帮他……”
木言夫人眼神也微慌,带着哭哭啼啼的侍女向衙役求情:“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刘郎君不可能杀人,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根本不需要杀人……”
两边客人则质疑:“什么熟客生客,你们太会做生意!不是说谁拿了画,谁就是凶手吗?”
徐清圆轻声开口:“事到如今,几位衙役大哥都不曾上楼看看事发之处,嫌疑人所待过的地方也未曾搜查过,何必如此仓促?”
衙役本来耐心听这小女子的话来判断凶手,还被这小女子挤兑,他们白了这小女子一眼,为首者冷冷道:“今夜我们任由你查凶手,若是查不出来,明日倒是应该让你跟我们去牢狱里待几天,杀杀威风。”
为首者一抬手:“走,听这小女子的话,我们去看看案发地,把楼里的屋舍全都搜一遍。”
他看着徐清圆,仍半信半疑:“那么……请这位娘子带路?”
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插入:“我与我露珠妹妹一起吧。”
众人疑心自己眼花,看到烛火浅摇,那背对着声音来源处的貌美女郎在听到那声音后,眼中像擦过一重星火般明亮。
所有人齐齐回头,见晏倾从角落里踱步出来。他面白而文秀,和那侃侃而谈的女郎分明一家。
众人默默想:什么哥哥妹妹的,恐怕是一对有情人假扮的吧?
……
这般大张旗鼓看案发之处,楼里所有客人都觉得新奇。他们跟着那对兄妹先搜了兄妹二人的雅舍,确定没问题后,搜了旁边胖中年男人的雅舍,再搜楼上木言夫人刚才待过的雅舍……
徐清圆在木言夫人雅舍中的灯台下,摸到了一点纸灰。她捻起一点,背过人时偷偷让晏倾看她指尖,晏倾颔首。
而在木言夫人的带领下,他们先去了楼中姑娘映娘的屋舍。映娘便是之前给晏倾二人端茶、后来又央求木言夫人说刘郎君无罪的女子。
众人进她的闺房,先闻到一阵浓郁花香。木言夫人上前去关了半开的窗子,回头向诸人解释:“楼中女郎们的屋中都有熏香,我不爱闻那味儿,没人时,便会让她们开着窗。”
女郎们纷纷点头。
接下来,其他女郎的屋舍也被一一看过。女郎们前后去过哪里,都被人细问。
有侍女在这个期间无意中说到,木言夫人最近似乎缺钱。
而搜查诸人的身体时,他们看到被押着的刘郎君脖颈上、耳后有几道鲜红划痕,他中途离开过两次,却拒不告知自己去了哪里。
映娘中途换过衣裳,旧衣裳堆在屋中床板下,若非弯腰特意寻找,很难发现;有楼中女子证实,映娘中途离开过两次,一次换了衣裳,一次换了发髻。
木言夫人神色有些勉强,瞪眼那个映娘,却又对衙役解释:“楼中女郎们爱美,经常换衣也是有的。”
有趣的是,问到最后,竟然只有晏倾和徐清圆二人、还有木言夫人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雅舍,其他人早早晚晚都出去过。他们出去的时候,大约能对上人死的时间。
衙役们已经听得很不耐烦,全看徐清圆要怎么查。
而他们搜查又问过所有人之后,那个被衙役们押着的刘郎君,即刘禹忽然自暴自弃地低了头,说:“不必查了,我认输。我承认,确实是我杀了人,为了得到那幅画。”
众人哗然。
但是他们的指责还没有说出口,徐清圆便道:“不,刘郎君不是凶手。”
她看向楼中女子们依偎所站的位置:“真正的凶手,是木言夫人,不是吗?”
被女子们簇拥在中间的绝色美人神色微微一顿,向徐清圆看来。
徐清圆后退,撞上身后的晏倾。晏倾虽不干涉,却呼吸沉静安然,深静香笼着她。甚至在她贴过来时,他在身后隔着袖子,轻轻托了她手腕一下。
徐清圆便再次想到他说的“有哥哥在呢”,那样的和气静然。她吸口气,镇定下来,重新抬头直面凶手。
其他人脸色微变,侍女抱不平,木言夫人则言笑晏晏,似笑非笑:“女郎是找不出真凶,非要安一个上去吗?刘郎君不是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吗?”
诗无寐5(“如此方可不唐突妹妹。。。)
小锦里近百名客人; 十几名衙役,再二三十名楼中女子和管事、小厮、侍卫,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徐清圆。
她质疑木言夫人; 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徐清圆从某些人的眼中,能看出他们不以为然的想法:他们既不相信她真的能查出凶手;也将她对木言夫人的提问,看作是女子之间的嫉妒。
他们也会想,是不是两个美人之间有什么过节、误会?
没人会怀疑一个美人是凶手; 正如也没人相信美人拥有才慧。附庸风雅的吹捧; 无伤大雅的小慧,才符合世人对美人的遐想。
灯火辉煌的小锦里,灯烛光明灭间; 徐清圆面色不变; 面对着他们。
自阿爹失踪,自去往长安,她没有遇到过太多好事。唯一好的,是晏郎君站在她身后。
衙役们都认识小锦里的这位木言夫人; 他们目光在两位女郎之间逡巡; 然后对徐清圆喝道:“莫要妖言惑众!”
木言夫人手中持着一把团扇,掩住半张脸; 掩住嫣红唇角;只有眉目艳丽得近乎冰寒; 云鬓间的三支步摇轻轻晃动。
徐清圆依然温婉:“我将一桩桩事件拆碎告知诸位,诸位会明白的。”
她先看向那个锦衣华服、被衙役们押着的倜傥年轻郎君,刘禹。
刘禹微抬着眼看她,眼神与其他人的质疑不同,他半信半疑中; 眼神古怪又挣扎。这郎君不知是什么身份,似乎是小锦里的常客。
徐清圆对他伏身行礼后; 才说他:“刘郎君先前被搜出画作在身,却坚持自己只是拿了画,并没有杀人。但是刘郎君跟着我们看过所有人房间,搜过所有人身上的证据后,突然认罪,说是自己杀了人。
“我便不得不猜,刘郎君是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了凶手留下的证据,认出了凶手。他替凶手隐瞒,才自认为是凶手。”
周围人纷纷点头,但是刘禹眉目却随之一松,似笑非笑:“你是说,我为了维护木言夫人,才认罪的?我维护那个老女人做什么?”
木言夫人脸一黑。
徐清圆则轻轻摇了头:“来小锦里的客人,都非富即贵。拍卖会上的客人若没有些身份,恐怕很难在此立足。何况进小锦里的时候,我听到门口小厮说,刘郎君和其他客人都不同。其他客人用化名,刘郎君一直用真名。
“这起码告诉我们,刘郎君的身份足够安全,没有人敢找事到刘郎君身上。顺着这个想法,我是否可以大胆猜一猜——刘郎君即使承认自己杀人,进了牢狱,之后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出来?
“在锦城,没有人可以给刘郎君定罪。”
众人哗然,刘禹戏谑的眼神收起,神色些微紧张,紧盯着徐清圆:“这位娘子,有些话没必要说透,有些事没必要管。你懂这个道理吗?”
徐清圆如何不懂?
当初卫渺死时,她左右徘徊,不正是惧怕厄运降临?
徐清圆垂下眼:“其实郎君你没必要怕我说出来。因为你以为的凶手,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当我说木言夫人是凶手时,你是否松口气?因为你认为我错了。”
刘禹一怔。
徐清圆抬起眼看向他:“郎君你脖颈上有划痕,鲜红轻微,是才划伤的,无伤大雅。”
她绯红了一下脸,声音变低:“那是、是……”
晏倾淡声说了下去:“是女子抓挠的痕迹。”
如此一来,周围人“哦”一声,全都意味深长地看向刘禹。
刘禹微黑的面容涨红,一把捂住自己脖颈,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怒:“胡说八道!你们这对未婚狗男女,真是口无遮拦。”
晏倾轻轻叹口气。
这样的乱场面本不是他擅长的,他无法观察出这些人眼中的情绪。但是徐清圆不好开口的,他会代替她说下去:“你脖颈上的两道划痕,是女子指甲留下来的。你中途离开过席位两次,其中一次,必然与那位和你偷情的女子有关。
“你们抓紧时间行乐,她在你脖子上留下了划痕。如果检查在场诸位女郎的指甲,我们应当能检查出痕迹。但幸好我们已经没必要检查,我们已经知道,与你偷情的女子,是映娘。
“映娘给我和露珠妹妹倒茶时,身上……某些气味过重。”
徐清圆猛地看晏倾,见他玉面平静——原来这才是晏倾当时不搭理映娘的原因吗?
她那时仅仅以为他畏惧人靠近,但实际上,晏倾当时便闻到了些气味?
晏倾目光和徐清圆对上,躲闪了一下。他分析案情时那么冷静,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后,面色却红了一下。
当徐清圆指出划痕的时候,木言夫人身旁的映娘就开始不安。映娘曾为晏倾斟过茶,哪里想到这位郎君敏锐至此?何况这郎君还说她身上有味道……
映娘涨红了脸,羞怒万分:“胡说八道!”
——怎会有味道!
她忍不住想偷闻自己身上气味的时候,晏倾语气温和地安抚她:“女郎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自幼对他人靠近很敏感,对他人身上的气息自然察觉得早。”
映娘跳脚:“闭嘴!不许再说!”
晏倾目中微微迷惘。
徐清圆只好硬着头皮接口:“我清雨哥哥的意思,是说刘郎君以为映娘是凶手,才帮映娘遮掩。”
映娘原本在生气,此时不禁疑惑地“啊”一声,看向刘禹。
刘禹同样震惊:“你……没杀人?”
映娘:“……你这个死冤家,凭什么觉得我杀了人?还替我遮掩?鬼需要你遮掩啊!”
刘禹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一松,却仍是疑惑:“但是……”
徐清圆接道:“但是刘郎君看到映娘床下有换洗过的衣物,发髻也换了一次。映娘承认自己中途离开过两次,其中一次是与刘郎君在一起,刘郎君知道。刘郎君认为映娘离开的另一次,应当是去行凶。
“因映娘的屋子,是我们第一次搜查的。我们闻到满室浓郁花香,木言夫人去关了窗。虽然木言夫人解释说是楼中女子都熏香,自己不爱闻,才让女郎们离开屋子后开窗。但是刘郎君却显然认为,映娘屋子开窗,花香过浓,也许是为了掩饰尸体身上的血味。”
映娘脸色变来变去,她跺跺脚。她不是那类绝色佳人,却也是一位清丽小佳人,生气时又羞又娇,无怪乎刘禹迷恋她。
她气哼哼地瞪着自己的冤家,不甘地开口:“我离开席位的另一次,确实碰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那人调戏我,多亏木言夫人帮我解围,我才走开。我回到屋子后气不过,才换了衣服。”
客人中,一个矮胖的人便想往后躲。
但是晏倾点了他的名:“调戏女郎的人,是否是他?”
众人眼睛齐刷刷看去,见是那个训斥媚娘太丑了的中年胖男人。映娘也气鼓鼓地瞪着他,恨恨道:“正是他!小锦里是拍卖楼,他以为我们是做皮肉生意么?我本来早早要去找刘郎,是他拦住我不停烦我,恶心死了!”
刘禹长长松口气。
他扑过来就要搂住映娘,被映娘躬身一躲。
刘禹嘿嘿直乐,放心笑:“不是你就好……”
他看了抓着团扇、手指苍白的木言夫人一眼,再看向徐清圆。他犹豫一下,还是弯腰作揖,谢这位女郎还他清白。
投桃报李,他告诉徐清圆自己的另外一次外出目的:“今夜拍卖会的头彩画作,在我这里,我没什么好辩驳的。但这画并不是我偷的,而是我私下和木言夫人买卖的。”
楼里客人们本津津有味听分析案子,一听画作被买卖了,哗然之声四起——
“什么?我们来这里拍卖,结果头彩私下就卖出去了?”
“今晚这画,肯定是要丢的,是吧?”
木言夫人脸色青青白白,她说了几句话,但周围客人虎视眈眈,情绪激愤高涨,无人听她解释。
衙役拿刀鞘拍了拍栏木:“安静些!”
制止了吵闹,衙役为首者手指徐清圆:“接着说。”
徐清圆颔首:“木言夫人与刘郎君私下买卖画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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