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股税丁都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好半天后有人迟疑开口,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您是驿站那位吧?”
顾天涯微微一笑,越过他们穿门入城,三股税丁面面相觑,领头的三个人急急追上顾天涯,各自赔笑道:“您的税金不敢收。”
说着想把钱袋子换回来。
哪知顾天涯再次一笑,淡淡道:“既然设置了规矩,就得一视同仁,你们只是当差的税丁,我不想你们有麻烦。”
“可您要是交了钱,我们会有更大的麻烦。”
“呵呵,这怪不得我。”
“顾驿长,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顾天涯这时才脸色一沉,道:“青黄不接之时,无数流民逃荒,按照大唐律法,任何城门不得收税,可是我现在却亲眼见到,一座小小的五阳城竟然有三股税丁。”
他说着冷眼一扫,先对第一股税丁道:“你们穿着皂服,应该是县衙里的差役。”
又看向第二股税丁,再次道:“你们穿着卒服,应该是城防之兵……”
这两股税丁各自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们不管是属于哪边的人,对您肯定是不敢得罪的。顾驿长您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一些小卒子。”
顾天涯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你们确实是身不由己。”
县衙的差役属于县官和县丞管理,显然乃是世家那边的派系,而城防守卒属于县尉管理,不用说也知道乃是天策府的派系。
一座小小县城,竟然分了两派,由此可见争夺何等激烈,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所以无论是县衙的差役还是城防的士卒,他们确实是属于身不由己的情况。
顾天涯忽然看向第三股税丁,这次他的语气故意带着好奇,淡笑问道:“你们既没有穿皂服,也没有穿卒服,不知属于何方来历,为什么也有资格在此收税。”
第三股税丁连忙低头,讪讪道:“回禀顾驿长,我们是刘家的家丁。”
“好一个谭家的家丁,今天真是让我涨见识了。”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大唐不止官家可以收税。”
第三股家丁连忙摇头,急急辩解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并不会真的收取税金。顾驿长,我们谭家……”
然而顾天涯已经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
他直接撇下这些税丁,大踏步朝着城中走去,那些税丁看他去的方向不对劲,下意识在后面开口道:“顾驿长,县衙在城里正中,您现在走的是东街,不是去县衙的路径。”
顾天涯悠然的声音传来,淡淡道:“我没打算去县衙,我要去谭家做客。”
谭家的家丁们面色巨变。
家丁的首领陡然看向一个长腿小子,急急道:“你速速抄近路回家,禀告这边的事情。”
长腿小子连忙点头,转身就要奔跑离开,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一阵破风之声,远处砸来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将长腿小子砸倒在地。
却见一群孔武有力的流民,杀气腾腾的像是一群悍匪,森然道:“顾先生没有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离开,敢去通风报信,休怪辣手无情。”
谭家那个家丁首领勃然大怒,抬脚踢出一计鞭腿势大力沉,哪知‘流民’之中有人淡淡一笑,仅用一只手就将他的鞭腿抓住,随后抓着脚踝重重一砸,直接把家丁首领砸在地上。
这‘流民’满脸嗤笑,道:“十二路谭腿很厉害,可惜你练的不正宗,乖乖在这里待着,爷爷们不想杀人。”
他只是‘流民’中最普通的一个。
结果却把谭家的家丁首领一招放翻。
在场三股税丁面色发白,那些城防士卒后退两步,下意识脱口而出,震惊道:“全是部曲亲兵,都是铁血悍卒。”
‘流民’们分出十来个人,直接将三股税丁全都拦着,剩余三十多人,则是穿过城门而去,看他们的方向,显然是去保护顾天涯。
城门口虽然只留了十来个流民,然而面对几十个税丁压根不惧,反而像是看小崽子一般,嘻嘻哈哈的不放在心上。
此时城东,谭家大宅。
“顾驿长大驾光临,谭家真是蓬荜生辉……”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谭家的做主之人竟是个女子,看起来秀气逼人,柔柔弱弱的很是文静。
这女子一直在笑,不断在向顾天涯告罪,连连道:“您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好让谭家提前做个准备,现下只能仓促招待,会让人骂我们失礼呢。”
说话之间,伸手轻抚耳畔发丝,娇笑嫣然,俏丽生资。
然而顾天涯恍如未见,只是微微朝着对方一笑,道:“我很忙,没工夫客套,今天过来谭家,要跟你们说三件事。”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答应,我转身就走,不答应,我同样转身就走。”
他语气颇为严肃,然而谭家的女子仍旧笑如春风。
这女子仿佛听不懂顾天涯的威逼之词,笑脸嫣然问道:“不知您要说的是哪三件事?谭家若是能做的肯定会做。”
反倒是女子身边站着一个长腿少年,突然冷哼出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谭家招惹……”
哪知顾天涯理都不理这个少年,只是目光盯着谭家的女子,忽然脸上一笑,慢悠悠的道:“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希望谭家千万不要忍。”
第132章 古人不傻,相反很是聪明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谭家女子陡然开口,然而却不是针对顾天涯,反而是看向身边的少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那少年明显一怔,下意识叫屈的道:“姐姐,谭家不受人欺辱。”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姐姐,我没错……”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少年竟然真的抡起巴掌,重重开始抽打自己,打的很是用力,没有任何耍滑。
谭家女子淡淡又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我什么时候和顾驿长说完话,你什么时候才准站起来。”
少年一脸悲愤,嘶哑喊道:“姐姐,你竟然让我跪着听他说话?”
谭家女子的语气丝毫不变,继续坚持刚才的命令,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
少年怒吼一声,然而真的去门口跪着。
只不过他眼中全是愤恨,双目死死的盯着顾天涯。
自始至终,顾天涯波澜不惊,恍若未见,悠然而坐。
反倒是谭家女子起身行了一个屈膝礼,致歉道:“吾弟年幼,不懂规矩,尚乞海涵,莫要存怒。”
说着一脸诚恳看向顾天涯,轻声问道:“您觉得十巴掌够吗?让他在门口跪着行吗?”
顾天涯摇了摇头,笑道:“谭小姐整治自家门风,不需要征求我这个外人的意见。”
谭小姐嫣然一笑,点头道:“也是!”
她重新做回陪客主位,脸上依旧挂着和睦的笑,问道:“顾驿长说有三件事,现在没人敢打岔了。所以么,您说,小女子听着,只要谭家能办到,保证不会推三阻四……”
顾天涯‘嗯’了,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恭敬,他举起三根手指,道:“首先,五百石粮食。”
女子点了点头,不做任何推拒,笑道:“谭家也在施粥,所以小女子知道您的意思。五百石粮食,您随时可以拉回驿站去。”
答应之后,这看了一眼顾天涯,像是弱弱抱屈的道:“可惜谭家是小门小户,顶多只能拿出五百石粮食,顾驿长要了这次之后,今后可不能再来要了呀。”
顾天涯不置可否,继续竖着三根手指道:“第二件事,雇佣八百个流民。”
女子微微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这个也可以答应,谭家可以雇佣八百流民,只不过,工钱给的少,只能提供吃食,保证流民饿不死。”
顾天涯像是有些满意,道:“再过两个月,夏粮要收割,谭家曾经拥有八万亩地,所以我让你们雇佣八百个人,你们解决八百人的活路,我可以减去谭家人的三分罪责。”
女子满脸是笑,急忙道:“谭家一直救急救穷,从来没有任何罪孽。”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这个不需要做争论。”
仍旧笑着,坚持道:“谭家真的没有任何罪过。”
顾天涯不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件事,退回该退的土地和粮食。”
这次女子脸上的笑意不太自然。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她,道:“半年之前,天下世家和皇族达成协议,退还两成田亩,以及两成粮仓,这件事乃是定论,任何世家都得遵从,而你谭家偏偏没有做到,仅仅只退了一成田亩和粮仓。所以我这次过来,替百姓拿回剩下的那些。”
女子叹了口气,像是十分苦涩,柔柔道:“谭家的地少,求您高抬贵手。”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答应,我起身就走,不答应,我也起身就走。”
女子楚楚可怜的起身,屈膝又给顾天涯行礼,像是哀求般道:“谭家已经答应给你五百石粮食了,顾驿长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五百石粮食,仅是一成粮仓的十分之一。因为你们扣下一成粮仓不退,所以这五百石就是惩罚的利息。”
“顾驿长,谭家不是世家,我们还未入流,连个下品都算不上。”
“但你们同样侵占过土地,同样搬空了五阳县的粮仓。”
“顾驿长,求求您可怜谭家,小女子带着弟弟挣扎求活,我们不是那种喝民骨血的世家啊……”
“谭小姐,别这样,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把我当傻子哄?”
“这么说,您是坚持要拿回剩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了?”
“呵呵,听说谭家乃是绿林大豪出身,十二路谭腿很了不起,你们若是感觉心中不爽,可以把我顾天涯打死留下。”
这时门口的少年暴吼一声,怒道:“姐姐,跟他废什么话?这人是自己过来的,咱们直接弄死他,然后扔到城外去,就说是被流民给害了,不怕有人来查,咱们有范阳卢氏做靠山,姐姐……”
“闭嘴!”谭家女子一声厉喝。
“哈哈哈哈!”顾天涯大笑出声。
他长身而起,目光看向门口,道:“真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一件隐秘事,难怪谭家敢在城门收税,原来是范阳卢氏的嫡系。范阳卢氏很厉害啊,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门阀……”
那少年咬牙切齿,傲然道:“你知道害怕就好,知道了好不快滚?”
顾天涯连连点头,道:“我滚,我滚,我现在就滚。”
说着竟然真的抬脚,瞬间走出大门离去。
哪知也就在这时,谭家女子猛然追了出来,她像是顾不得男女之防,竟然一把抓着顾天涯的胳膊,道:“退,谭家愿意退。”
顾天涯甩开她的手掌,继续朝着外面而行,冷冷道:“八千亩地,五千石粮食。”
谭家女子看着他背影离开大门,大声喊道:“这是最后的一成欠缺,从此以后谭家算是补足了扣压……”
可惜顾天涯再也没有回答,他转眼之间已经去的远了。
这时那少年从门口站起,突然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让我故作蛮横?这个人惹不起的,他妻子是平阳公主。”
谭家女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岂会不知道他惹不起,所以我才故意让你蛮横。”
“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他找茬的借口,同时也是给谭家找个下台阶的借口。我让你故意装作骄横,便可以当着他的面对你做出惩罚,打人不打脸,然而我们谭家自己打自己的脸……”
“顺势把一成田亩和粮食退还出去对么?”
“唉……”
女子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忧伤,喃喃道:“咱们谭家尚未入流,曾经又是绿林大匪,虽然祖上一直努力,但是门第之内没有书香,我们还算不上世家,那些门阀不会看在眼里的。所以,咱们惹不起顾天涯。”
少年看了一眼门外,随即又把目光看回女子,小声问道:“姐姐,范阳卢氏真的靠不上吗?”
女子笑了起来,道:“若是我肯嫁过去,或者能当个妾侍,谭家勉强攀上卢氏,成为卢阀的马前卒子。”
少年微微迟疑,小声又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整个河北道的小世家都这么做。如果能够靠上范阳卢氏,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女子喃喃一声,道:“是啊,能够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她忽然看向门外,似是想看到某个男子的身影,可惜顾天涯早已远去,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
她幽幽轻叹,道:“这人的心志真够坚硬,他自始至终没有在意我的楚楚可怜。”
少年也看向门外,道:“幸亏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谭家从今以后再也没了威胁,只是可惜,扣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终究没保住。”
那可是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