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冲着三位皇族女眷行了个礼,然后才语带歉意的道:“我家公主孕吐厉害,无法亲自来迎三位,小柔正在家里伺候,所以也没办法恭迎,只能由奴婢来接,还请三位贵人赎罪……”
  三位王妃顿时轻笑,其中长孙王妃故作恍然道:“我方才还一直纳闷,为何这么半天不见秀宁,她那么知书达理的人,岂能做出这等失礼之事,原来是孕吐呀,这可是女人家的第一关。”
  杨氏则是连连打趣,嘻嘻道:“三姐夫真是厉害,没经大婚就干了大事,咯咯,整个皇族外戚还是头一回呢。”
  无论长孙王妃还是齐王杨妃,都在努力的提及亲情,毕竟身为皇族女眷,她们来河北就是这个目的。
  而顾天涯则是趁机脱身,笑着道:“有小青来接,我便不再作陪了,昭宁这一阵子确实孕吐的厉害,竟连脾气也变的坏了许多,正好你们姑嫂妯娌,可以帮我照顾照顾……”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拱手朝着长孙王妃一举,道:“二嫂,劳烦了。”
  然后又朝着杨氏双手一拱,也道:“妻弟媳,劳烦了。”
  唯独面上郑观音是,面色变得肃重起来,道:“大嫂可否单独一叙,小弟有些事情要说。”
  他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怔。
  虽然这时代没有男女大防,但是嫂子和妹夫单独相处仍有不妥,顾天涯陡然提出这种请求,严格来说乃是失礼之举。
  幸好郑观音微微一笑,突然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与你讲。”
  长孙王妃冰雪聪慧,直接伸手拉着杨氏,笑道:“咱俩先去找秀宁,正好把你的襁褓送给她。”
  杨氏同样不是傻妞,十分配合的欣然点头。
  小青朝着顾天涯和郑观音屈膝一礼,转身带着两位王妃先行离开。
  顾天涯遥遥目送她们背影,直到看不见之后方才转头,这时他脸色更加肃然,忽然抬脚朝着村外走去,看那个样子,竟是要去个僻静之处。
  郑观音微微怔了一怔,稍作迟疑之后抬脚跟上。
  顾天涯一路而行,转眼到了村头之外,恰是那条大河,此时已经结冰,这地方由于视野开阔,五十步内很难藏人,再加上河畔冷风呼啸,所以很少有人过来。
  极为适合交谈。
  郑观音乃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心中隐隐已经猜知顾天涯的用意,但她仍旧轻声开口,故作不知的道:“妹夫专门唤我来此,莫非是有些隐秘要说?”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但他语气分明有些紧张,甚至竟还有着一些恐惧,足足踟躇良久,方才艰难开口,道:“在说事情之前,我想先问一事,大嫂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哥最近身体如何了?”
  郑观音面色明显一白,眼圈隐隐泛起雾气,但她坚持着柔和一笑,温声道:“他那么坚强,不会轻易倒下去的,太医诊断他有三年可活,他便坚持着要把三年活完,所以哪怕经常咳血,但他一直笑对人生,他跟我说,他不怕……”
  顾天涯陡然暴吼一声,像是不愿意听这些,只是怒眼圆睁道:“我问的是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这简直是极其失礼之举,根本不像是沉稳异常的顾天涯。
  郑观音明显呆立当场,下意识答道:“他咳血,每天咳,但他坚持吃药,咳得并不算狠……”
  “还好!”
  顾天涯长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拱手行礼,满脸歉疚道:“大嫂,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能忍住,对不大吼大叫起来。”
  郑观音温和一笑,道:“你能如此,我反而很是感激,这说明你很在乎你大哥,你不愧是他最欣赏的好妹夫。”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这些夸奖仿佛充耳不闻,反而突然转移话题,无头无脑的道:“驿站之兵,半年一换,河北最北者,调往最南边,河北最南者,调往最西边,而我身为驿站驿长,同样也要遵守这个规矩……”
  郑观音俏脸迷惑,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毕竟冰雪聪慧,陡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为了你大哥!”
  “不错!”
  顾天涯郑重点头,沉声道:“半年之后,我会去往河北最南边,再过半年,则是去往最东边,按照这个调动方式,我每隔半年变换一个地方,等到第六次调动之时,我的履职驿站应该是河北西南向。”
  郑观音连连点头,道:“而河北道的西南向,乃是河北距离长安最近的地方。若是骑马急速而行,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顾天涯‘嗯’了一声,缓缓又道:“我事先已经放出风声,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娘子军驿卒的调动规则,而我身为驿站驿长,遵守规则乃是应当应分,我连续调动六次,方才接近了长安,此事足足持续三年之久,没有人能看穿我的用心,大嫂你虽然能够看穿,是因为我专门向你点醒……”
  郑观音语气有些急促起来,忍不住道:“你费劲心思,布局之远,到底有何深意?为什么要接近长安?”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她生怕她的猜测只是幻想,那会让她更加的感到失望。
  却见顾天涯突然一笑,负手望着眼前的结冰大河,虽然口中只是轻轻一声,但是听在郑观音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只听他道:“我找到了一个跟大哥相貌无二的人。”
  紧跟着又道:“我有一妹,道家奇人,她跟我说,大哥不用死……”
  郑观音何等冰雪聪慧,只这两句已经听出无数隐含。
  但见这位太子妃娇躯颤动,突然手捂小嘴眼中热泪,道:“找人替换你大哥?把他偷偷换出来?是不是?是不是?妹夫你没有撒谎对不对?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不对?”
  顾天涯展颜而笑,转头看着她道:“所以我得连续调动六次。”
第121章 三年之后,我带铁骑入长安
  噗通一声。
  郑观音跪倒雪中。
  堂堂一位太子妃,而且还是皇族大嫂,谁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给自己的妹夫跪下磕头。
  更加奇怪的是,顾天涯并没有避让,反而面色带着肃重,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叩首。
  一个是大嫂。
  一个是妹夫。
  一人叩首。
  一人承受。
  砰,一个响头。
  砰,又一个响头。
  砰,再一个响头……
  自始至终,两人默不作声,叩首者心甘情愿,承受者理所应当。
  直到郑观音要磕第十个头的时候,顾天涯才突然出声阻拦,语带艰涩的道:“大嫂,足矣。”
  郑观音登时身子一僵,俏脸现出苍白之色,眼圈泛红道:“只允许我磕九次么?”
  顾天涯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小弟只能受你九次拜谢,第十次叩首我绝不承担。大嫂若是不愿意认同,我可以把刚才的九个响头还给你……”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郑观音面色惨然,她下意识仰头,眼中带着浓浓失落,苦涩道:“你只愿意保住九个人吗?你明明可以保住更多的人。”
  顾天涯见她如此,心中一阵酸楚,但他强撑着狠心,硬着头皮道:“五子,四女,只能九个,多一个也不行。”
  他说着看向郑观音,一脸郑重又道:“能够保住九个孩子,已经是我最大能力,倘若我继续得陇望蜀,很可能一个都保不住。”
  “不!”
  郑观音明显不愿放弃,急急道:“你能保住,你一定能保住!只要娘子军能够在三年之后长驱直入,绝对可以仗着兵力护住整个太子府!”
  顾天涯一声长叹,苦涩摇头道:“大嫂,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只这一句话,郑观音顿时面色死灰。
  她目光呆滞的跌坐地上。
  地上积雪很冷,然而她心头的恐惧更冷。
  她眼中现出浓浓的失望,忽然眼中泪水滚滚而落,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是啊,娘子军绝对不能妄动。如果妄动,万事皆休。”
  顾天涯再次叹息,道:“娘子军一旦靠近长安,必然会引起打草惊蛇,世家何其警惕,他们会立刻缩手,而李氏皇族筹谋许久,就盼着这一战定鼎世家,李家根本输不起,必须要让世家动……”
  郑观音仍旧跌坐地上,面色呆呆的继续喃喃,道:“是啊,输不起,你大哥为了这一计,足足隐忍了七年多,他赌上了自己的名誉,他搭上了自己的前程,那时他还不是太子,那时他还没有绝症,然而他已经决定自我牺牲,要让李家甩掉世家的无数债。如果我现在求你,让你和昭宁出动娘子军,那会破坏他的大计,会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倘若三年之后娘子军出动,确实可以在厮杀之中保住太子府,可若是娘子军想要及时策应,就得提前开拔到长安附近。
  这时代一旦大军开拔,很难瞒住有心人的视线,世家肯定能够查知,天策府同样会心生警惕,到时两方人马各存迟疑,李家的计策很可能化为乌有。
  所以,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唯有如此,才能让双方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厮杀起来,达成李建成筹谋七年之多的大计。
  为了这个大计,很多人都要做出牺牲。
  顾天涯突然出声又道:“还有一事,大嫂须知,我们必须要保守绝密,绝对不可泄露一丝风声,比如我这边,会连昭宁也瞒着,否则以她的心性,必然不顾一切出动大军,那样的话,仍是糟糕……”
  他说着顿了一顿,目光看向郑观音,又道:“而大嫂你这边,也得保证守口如瓶,哪怕是面对我大哥之时,你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郑观音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连你大哥也要瞒着?”
  顾天涯一声长安,苦涩道:“如果不瞒着他,以他的心性愿意临阵而退吗?他早已决定牺牲自我,所以才会放开了一切,倘若他得知自己能活,而他的那些卫率却为他而死,以大哥的敦厚之心,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比如,他会把卫率驱散,而这,会引起世家的警惕。”
  郑观音脱口而出,道:“那些卫率是世家的兵,李家的计策本就是为了抹除世家军力。”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笑道:“我说的卫率,不是世家拼凑兵力的那些卫率!”
  郑观音登时醒悟,道:“我明白了,你说的太子府那两千个忠心耿耿卫率。”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感慨道:“那可是两千人啊,很可能都得战死,那些战士跟随大哥多年,每一个都可以说是同袍兄弟,若是大哥知道自己能活,他怎能忍心看着同袍去死……”
  “所以必须要瞒着他!”郑观音不愧是世家嫡女出身,几乎在一瞬之间下定决断。
  此时她仍旧跌坐地上,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郑重又跪了下去。
  但是这一跪并不是针对顾天涯。
  只见这位太子妃面朝西南,赫然正是大唐长安的方向。
  她重重叩头下去,口中发出愧疚之声,大声道:“苍天在上,鬼神有知,今大唐李郑氏,太子妃观音,在此跪倒叩首,敬于两千卫率,只因谋大业,诸位将战死,然则郑观音存有私心,为了自己丈夫选择保密,我此举,乃是眼睁睁看着将士去死,我此举,实可算毒妇蛇蝎之流,今在此发誓,余生当赎罪,燃一盏青灯,诵道家之卷,长拜经年,赎两千人罪。”
  宣誓之间,俯首叩拜,忽然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自责,嚎啕大哭道:“兄弟们,对不起,兄弟们,别怪我!我只是个妇人,我只想让夫君活着。我知道,这有罪,我知道,这不该……”
  她是李建成的发妻,封为太子妃多年,那些忠心耿耿的卫率,她几乎可以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李建成爱民爱兵如子,她这个太子妃对待部曲同样亲和,然而现在却要隐瞒秘密,眼睁睁看着两千卫率去死,她心中的自责和煎熬,非是旁人可以理解和体会。
  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两千个卫率,她选择了自己的丈夫,舍弃了两千条人命……
  可是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妇人。
  顾天涯缓缓伸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低声道:“有些牺牲,在所难免,非是我们心狠,只因世间是个大苦海,人人都在挣扎泅渡,血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大嫂若是感觉于心不安,回去之后可以悄悄做一件事,你把两千卫率的家小情况摸清,然后把他们全都写在一个册子里,等到三年之后大事已毕,咱们可以对阵亡之家进行弥补,但是现在不能弥补,否则也会打草惊蛇。”
  郑观音擦了一把眼泪,郑重点头道:“此事,我会用心的办。”
  说着像是发誓一般,双手握拳又道:“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