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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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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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此处,石越不由望了潘照临一眼,心中一震。“我在朝中并无根基可言,若说现在就来防我……”
  潘照临沉声道:“若是改官制后,皇上有意让公子做到吏部尚书兼参政,甚至是左右仆射,而韩维、冯京隐隐与公子一体,翰林院元绛、张璪,甚至连蔡确也有倒向公子的意思,皇上这时候想要召回司马君实,也未必不合情理。”
  “这……”
  “我想这着棋,或是慈寿殿那位老太太下的也不一定。”潘照临苦笑道。
  石越不想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本以为皇帝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意愿要召回司马光,所以一点也不反对皇帝将司马光推出来,吸引那些争权夺利者的目光,顺便也卖给旧党一个人情,如此来分担自己将要遇到的阻力——这本是“暗渡陈仓”之计。但若司马光真的来做宋朝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掌握着监督百官之权,又兼着司马光巨大的名望,从此真不知道会有多少掣肘了。
  “真要和司马光打交道了么?”石越不禁喃喃道。
  “司马光最终会不会入朝,取决于皇上的态度——王安石不在,没有几个大臣敢直接反对这项任命,旧党势力犹在,司马君实声望又这么好。但公子可以将官制改革,特别是兵制改革的大局尽早定下来,若朝廷做出一副有意整兵经武的样子,司马光愿不愿意复出,还是未知之数。”
  “不错。”石越击掌笑道:“司马光一向反对朝廷用兵,若与皇上政见不合,未必会复出。新官职任命之时,我会向皇上力拒左右仆射或者吏部尚书之职。”
  “不做左右仆射或者还好,但不做吏部尚书……”
  石越笑吟吟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下几个字来,递给潘照临,笑道:“我就求皇上让我做这个官吧。”
  潘照临凝视半晌,拊掌笑道:“极妙!”
  二人计议方定,便听到唐康在门外低声说道:“大哥,有太原的书信与陈桥镇传书。”
  “快送进来吧。”
  唐康推开门走了进来,朝二人欠欠身,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并一个密封的小铜筒,递给石越。石越先拿起小铜筒,见上面有数道火漆印,他检视正常后,方剔开火漆,从筒中取出一个小纸卷,打开看时,却见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字体,便递给潘照临,问道:“潜光兄,这又是什么字?”
  潘照临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这是西夏字和契丹小字糅合在一起的密语,这是析津传来的消息,第一站传到大名府,在大名府再换鸽子,传到陈桥镇,陈桥镇飞马报到京师。这还是第一次由析津正式传来的消息——说纯父准备去契丹中京探听虚实。”
  唐康听到“契丹中京”四个字,脸上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态,笑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去便好。”
  石越望了唐康一眼,淡淡道:“你和潘先生学好这些密语,平素好好学兵法、武艺,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做个儒将。有朝一日,统十万之旅,观兵中京,才是好男儿。”
  唐康忙敛容答道:“我记得了。”
  石越点点头,这才拆开郭逵的书信,只见上面用刚劲的字体写道:“某启。孟春犹寒,伏惟学士阁下动止万福。前急足自府还,伏蒙赐书为报,因得备问起居之节、进退之宜,私心喜甚,何可甚道……”
  石越看完,顺手递给潘照临,笑道:“是平常书信,郭公殷勤致意矣。”
  牡丹花开时节。
  西都洛阳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与富弼府第的张扬相反,司马光的府邸,藏在洛阳巷陌深处,若非陈襄事先知道,绝难寻到。作为皇帝身边重要的史官,起居注修撰者,陈襄对司马光府有一种别样的感情——《资治通鉴》书局便在司马光府中。他把马车停在司马光府外约几十步的地方,仔细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巷子。离司马光府约五百步的地方,有一座外表极其简陋的宅院,宅院的大门横匾上,不起眼的题着“西京评论”四个魏碑大字——这里便是闻名天下的《西京评论》报报馆所在地,这座宅子里面,不仅仅有数以十计的房间、会客厅,还有一个藏书数万卷的藏书楼,以及一个占地十余亩的大花园。每当报纸定稿之后,便有快马从这里将报纸清稿分送洛水边上三个印书坊,连夜排版,第二日上午,便能把刚刚印好的报纸,发送到各个卖报人、书坊。据陈襄所知,三大报中,《皇宋新义报》是一日一刊,除正旦、五月初一、冬至三天外,从不间断;《汴京新闻》是每月二十九刊,月末休息一日——有时候甚至连月末也照常刊印;《西京评论》则是一月三休,逢初十、二十、三十便休刊。除三大报之外,似《谏闻报》及其他新创办的小报,则往往是三日一刊甚至五日一刊。
  已经五十八岁的陈襄,身体依然康健,他一面打量着入眼的景物,一面朝司马光府上走去。“这个司马君实,自从贬退洛阳之后,一直闭口不谈朝政,只是专心编撰《资治通鉴》……”——陈襄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以及关于司马光的种种传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瞥了一眼五百步外《西京评论》报社——《西京评论》的现任主编范祖禹同时也是《资治通鉴》书局重要成员,司马光的主要助手;而《西京评论》最重要的核心成员,除了有嵩阳书院的师生、洛阳名宿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司马光之子司马康;同样,负责《西京评论》的销售发行等等事宜的,传说便是富弼之子富绍庭……“司马君实真的不关心朝政么?”陈襄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思量间,陈襄已经走到了司马光府前。
  早有仆人看见陈襄,连忙迎上前来请安迎接。陈襄问道:“你家司马大人在家么?烦劳通传一声,便说故人陈述古求见。”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名帖递给仆人。
  那仆人却不接他的名帖,只问道:“陈先生可是从京师来么?”
  “正是。”
  那仆人顿时满脸堆笑,欠身道:“我家大人等待多时了。陈先生,便请进吧。”一面说一面引着陈襄往屋中走去。
  陈襄奇道:“你家老爷知道我要来?”
  “前几日,有个智缘大师来过,小的正在旁边侍候,他说不多日陈先生要来,我家大人便嘱咐小的,若有从京师来的陈先生,便可直接请进去,万不敢让您等候。那个智缘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果真能掐会算……”仆人说起此事,不由叹服不已。
  “智缘?”陈襄怔了一下,大相国寺方丈智缘大师颇有名气,是王安石的方外密友,如何便来拜会甚少和释道交游的司马光了?而且还能料到自己的到来?正在猜疑间,忽听到一人唤道:“陈大人,小侄有礼了。”
  陈襄抬眼便见司马光之子司马康正给自己行礼,连忙搀起,笑道:“贤侄不必多礼。令尊可在?”
  司马康笑道:“家父正在书房,不知陈大人远来,请往客厅奉茶,容小侄去通报一声。”
  陈襄上下打量着司马康,见他手中拿着黑黑白白的一根根小棒,不由笑道:“贤侄莫急,你手中拿的却是什么物事?”
  司马康忙笑道:“这是嵩阳书院格物院一个学生发明的玩意,黑色的叫炭笔,白色的叫石笔。”
  “这是笔?”
  “正是。”司马康笑道:“这炭笔倒也寻常,这石笔却是将石膏加热至一定程度之后,再将热石膏加水搅拌成糊状,灌入模型凝固而成,甚是巧妙。用这种石笔,再配上黑色的木板,写完可以擦去,擦掉可以重写。于书院讲课,颇为便当。”
  “哦?”陈襄将信将疑地接过一支“石笔”,端详一会,赞道:“若能如此,果然便当。”
  司马康笑道:“我已问过家父与那个学生,便要将此物的制作方法公布于《西京评论》与《嵩阳学刊》之上,使它可以造福天下。”
  陈襄连连赞叹,夸道:“君子重义轻利,原当如此。”
  司马康一笑,谦逊几句,将陈襄请进客厅。陈襄见客厅中陈设精雅,诸物尽皆一丝不苟,心里暗暗点头。司马康待陈襄坐了,亲手从仆人手中接过茶来奉上,这才转身对仆人说道:“快去知会老爷,便说京师陈大人光临。”仆人应声退出门外。司马康又站在陈襄下首,笑道:“听说最近京师伯淳先生与正叔先生各出了一部新书,伯淳先生说天理自在宇宙洪荒之间,若要明天理,非得穷究万物之理,得其本原真相,而格物之道,虽不得少体悟,却还得从实物中去寻;正叔先生则说天理本在人心之中,格物之道,是穷致其理,凡物之理,精妙无穷处,需得从人心中去寻。昔日二程先生在洛,愚侄也曾听过教诲,似乎主张相近,不料数年之后,竟有殊途之虑。大人是饱学名儒,却不知大人以为二程之说孰是孰非?”
  陈襄不料司马康张口便问起学问上的分歧,而且是近来在儒林惹得纷纷扰扰的二程兄弟分途之事,不由笑道:“殊途无妨,若能体悟天道与圣人的仁心,从实物中寻也罢,从人心中寻也罢,只要能寻到,便是正道。依老朽之见,程伯淳颇受石子明所倡之逻辑学影响,凡事皆欲寻其道理是如何来,却不知道道理之得,有时候便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而程正叔则太重体悟,虽然也常说吾日三省吾身,却怕有一日落入玄想之中。”
  “述古兄见识不凡。”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襄知是司马光到了,忙站起身来迎接。司马光笑着走进厅中,与陈襄对揖一礼,寒暄数语,再次分宾主坐了,道:“方才说到二程。述古兄可知二程之分途,原因究竟何在?”
  陈襄微微一笑,道:“无非是石子明。”
  司马光摇摇头,徐徐说道:“从表面上看来,自然是石子明。但究其实,则无非是内圣与外王孰轻孰重的分歧。二程之说本来是欲从内圣中求外王之道,从人心中求天理,桑长卿在《白水潭学刊》中着文说,这种主张之实际就是要让士大夫皆成圣贤,再来感化了贩夫走卒,皆成圣贤,若其有一样不能成圣贤,那么由外圣而求外王,终不可得,这却是见识敏锐之语。而自石子明大张杂学、重《论语》以来,其赤帜却是直接由外王而外王,他将一切过往视为奇技淫巧之事,都用一个‘仁’字包了,他说那些奢侈之物卖给有钱人,国家从中多征一分税,则可以让百姓少出一分税;他说商人若能使一个地方物价平稳,则商人之仁与圣人之仁无异……如此等等,则石子明竟不止是想由外王而外王,竟是想由外王之术,而入内圣之道。白水潭有学子鼓吹:时时有坏心,却不得不做好事,要好过时时存着善心,却全然不做好事;吃斋念佛颂经一世,不若耕田一岁功德大……”
  陈襄仔细揣摩着司马光的话语,他知道司马光与自己其实差不多,是两汉以来经生的门徒,他们相信从五经之中,能找到经世济用的方法,能找到致天下太平的方法。因此他们的本质上,相信外王之道更甚至相信内圣之道,虽然他们也认为外王内圣才是最理想的人生。从司马光的这番话中,陈襄努力想读出一丝褒贬来,却终是一无所获。
  “那君实是以为程伯淳这是回归外王之道了?”陈襄试探着问道。
  司马光点点头,“程伯淳是有志于事功的人,他是白水潭学院的首领之一,日日受到石学影响,若还一成不变,那便是咄咄怪事。”
  “那君实以为这是好是坏?”陈襄决定单刀直入。
  司马光沉吟一会,方道:“学风归于朴实,自然也是好事。由杂学而入经学,未必不能找到一条新路——程伯淳的转变,无论如何,我以为都是一桩大事。但石子明之学说,过分相信外王便可以治天下,甚至以为外王可以及于内圣,未必没有隐忧。只是这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以光之才,不能预料。”
  陈襄不由笑道:“如今天下之学,十分之七,都归于外王了。除石学外,王介甫之新学,实际也是公羊家之遗意,不脱于外王之学,若真有隐忧,那程正叔的学说,未必没有他存在的道理。也许百年后纠正浮弊,便要靠程正叔了。可见世间之上,有阴必得有阳,有阳必得有阴。”
  司马光听陈襄言辞当中,意味深长,竟似别有他意,不由一怔,想起受王安石嘱托来见自己的智缘说的话来:“学士(注:司马光时为资政殿学士)与相公,虽都不在朝中,却无一日不在皇上心中。相公的宰相做得与常人不同,怨谤虽多,威信亦大,不得万不得已,皇上不会再下旨往江宁,但给学士的诏旨,依小僧看,迟则一年,快则半年,必然下来。相公之意,是盼着学士莫要推辞,朝中那位学士,志向本事皆是难得,但少年得志,或有孟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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