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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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灭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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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不同,今后的人生也会大相径庭。
    “有问题尽管提,我尽量告诉你。”
    “真的没危险?”
    “只要不犯错。”
    “就我一个人?”
    “不,包括你在内有四人,将组成一个小组。”
    四人是特殊部队的最小编制。
    “其他雇用条件同以往一样。我们会发给你经过校准的武器,如果你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死亡,根据《国防基本法》,我们将支付六万四千美元给你的遗属。”
    “能给我看看保证书吗?”
    莱文满意地笑了,从军用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不用再犹豫了,相信自己的运气吧!你是个吉星高照的人。”
    “我?”耶格的嘴角浮起自嘲的微笑,“我倒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不,你已经是好运当头的幸存者了。”莱文收起笑容,“其实,这份工作本来有六个候选人,但他们相继遭到武装分子的袭击,都身亡了。听说连私营军事公司的安保人员也成了袭击目标,不是吗?”
    耶格点头。
    “所以,我今天总算能跟候选人面对面说话了。”
    耶格用数字驱散心中弥漫开的不祥感。一个月四万五千美元,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就算是脏活又怎样?自己不过是一次性的工具而已,就像手枪一样。无论杀了谁,都不是枪的错。有罪的是开枪的人,是下达杀戮命令的人。
    耶格将保证书通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比刚才的口头说明更多的东西。接下来只需下决心签字。
    莱文递过一支钢笔。耶格正要取,上衣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于是他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耶格取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里斯本的妻子莉迪亚打来的。“签字前,我想跟妻子商量。本来说好明天去见她。”
    莱文用猎人打量束手就擒的猎物般的眼神看着耶格:“去吧!”
    耶格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朵上。他还没出声,就听见莉迪亚细微的声音。这饱含绝望与不安的声音,他已经听过许多次。
    “约翰?是我。出事了。”
    “怎么了?”
    莉迪亚抽泣了片刻,继续道:“贾斯汀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了。”
    又得花钱了,耶格想。看样子只好在承诺书上签字了。
    “镇定点,之前不也挺过来了吗?”
    “这次不一样,痰里有血。”
    听到儿子的病出现晚期症状,耶格不禁后背发凉。莱文打了个告辞的手势,离开了事务室。走廊旁的楼梯上,传来下班的警卫人员嘈杂的脚步声。
    “真的?”
    “我亲眼看到的。一条条的红线,像线头一样。”
    “红线……”耶格喃喃地重复着,想起了那名葡萄牙主治医生的名字,此人是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世界权威,“格拉德医生怎么说?”
    莉迪亚哽咽起来,耶格听不清她讲了什么。他仿佛看见妻子正用手拭泪的模样。
    “格拉德先生怎么说?”
    
    第3章 海斯曼报告(2)
    
    “医生说,孩子的心脏和肝脏都出现了问题……恐怕撑不久了。”
    耶格拼命转动近乎停滞的大脑,搜索关于这种绝症的知识。如果肺泡开始出血,那就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
    莉迪亚哀求道:“明天你能到吧?”
    我必须立刻飞到儿子身边去,耶格想。可是,治疗费怎么办?耶格凝望着事务室紧闭的大门。自己一直在坚持,现在终于要撑不下去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为什么自己此刻站在伊拉克肮脏宿舍的走廊里,紧握着电话?为什么自己此刻会在这里?
    “约翰?”妻子的哭声传进耳朵,“在吗?约翰?”
    2
    不幸这种东西,在旁观者眼中和当事者眼中截然不同。
    载着父亲遗体的灵车,在神奈川县厚木市狭窄的商业街中穿行。古贺研人坐在殡葬公司安排的黑色轿车中,缓缓地跟在灵车之后。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正午刚过,冬季温暖的日光下,沿途步行的购物者中,没有人回首这列黑色的车队,也没有人同情车上这个年轻人。
    得知父亲诚治的死讯以来,研人的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般惶惶不安。他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得知父亲的死因是“胸部大动脉瘤破裂”。此后的五天里,他和母亲都没放声大哭,而是茫然无措地随波逐流。伯父接到讣闻从山梨赶来,主动操办起了葬礼。在他看来,弟媳妇只是家庭主妇,侄儿只是个瘦小的研究生,难以独自应对这种大变故。
    研人从小就不尊敬父亲诚治,因为父亲总是否定他,而且性格乖僻,尽管顶着大学教授的头衔,但在研人眼中,父亲却是一个失败的成年人。所以他非常惊讶,三十分钟前,当自己将花装进父亲长眠的棺材里时,眼泪怎么会止不住地流下来。莫非这是血缘关系所致?研人一边这样想,一边擦拭着镜片后的泪水。
    棺盖随即盖上,包围在各色鲜花中的遗体从视野里消失。这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模样了。这个面容憔悴的长脸大学教授同自己之间二十四年的父子亲情从此终结。
    车子载着遗属和参加葬礼的人们抵达火葬场,棺材被放进焚化炉,是两种焚化炉中便宜的那种。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用金钱划分等级呢?研人不禁开始厌恶日本人的生死观。
    三十位亲戚与友人进入二楼的等候室。研人独自站在焚化炉前,注视着紧闭的炉门。门背后,父亲的遗体正被烈火焚烧。
    研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中学时代读到的科学启蒙书中的一段。
    你血液中流动的铁元素,是四十五亿年前超新星爆炸时产生的。它们在太空中飘游,于太阳系形成时汇集到地球这颗行星上,然后以食物的形式进入你的体内。进一步说,你身体中无处不在的氢元素,也是宇宙诞生时产生的。此前的一百三十七亿年中,它们都存在于这个宇宙。而现在,它们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
    构成父亲肉体的各种元素,又回归了原来的世界。
    科学知识让至亲的死亡显得无味。
    研人转身离开,爬上架在宽敞大厅墙壁上的梯子,朝二楼的等候室走去。
    铺满榻榻米的房间中央,参加葬礼的人围坐在一张大矮桌周围。虽然母亲香织难掩憔悴之色,但精神似乎还撑得住,正端坐着与前来吊丧的旧友和亲戚交谈。
    此外,研人还见到了从甲府来的祖父母和伯父一家。古贺家原本在山梨县的甲府经营商店,家境优渥。虽然最近为争夺客源与大型超市陷入苦战,但继承家业的伯父还是设法维持着全家老小的生活。在这个商人家庭中,研人的父亲身为次子,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他从老家的大学考入东京的研究生院,取得博士学位后没找工作,而是留在大学继续从事研究。
    研人感觉自己无法融入父亲那边的亲戚。他四下寻找座位,最后在最靠边的坐垫上坐下。
    “是研人君吗?”桌子对面,一个黑发中夹杂银丝的瘦弱男人开口道。
    那是父亲的朋友,报纸记者菅井。他曾多次造访厚木的老家,所以认识研人。
    “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菅井挪到研人旁,“听说你在读研?”
    “是。”
    “什么专业?”
    “药物化学实验室做有机合成。”研人生硬地答道。
    研人本想就此结束对话,但菅井又刨根究底地问:“具体是什么工作?”
    研人只好继续作答:“现在电脑可以设计药物,我的工作是根据设计图将各种化合物组合起来,制造出药品。”
    “就是在实验室里摇试管吧?”
    “对。”
    “是有益人类的工作啊。”
    “嗯,是。”即使是句表扬,也让研人很不舒服,“因为我只会干这个。”
    菅井惊奇地歪着头。就算他是报纸记者,也打探不出研人内心的想法,因为连研人也说不清自己有何能力,适合做什么工作。现在研人什么都不是,也从未想过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日本的科学基础还很薄弱,你要努力啊!”菅井说。
    明明什么都不懂,别瞎说“基础还很薄弱”,研人心中不悦。他并不喜欢这个大报社的科学记者,不过菅井也没做错。对方热情搭讪,自己却冷言以对,研人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十年前,全国报纸的科学专栏都刊登了父亲的研究成果。作为科学家,诚治达到了事业的顶峰,而写这篇报道的人就是菅井。当时,社会普遍关注“环境荷尔蒙”问题,父亲通过在大学实验室中的实验,证明饱受争议的合成洗涤剂原料不会破坏人类的内分泌系统。
    论文作者:多摩理科大学古贺诚治教授
    看到这些报纸上刊登的文字,研人和父亲都感到无比自豪。但不久后,研人对父亲的尊敬就开始转为怀疑,因为他得知,父亲从那家合成洗涤剂生产商处拿到了大量研究经费。
    为什么专攻病毒学的父亲,会研究起扰乱内分泌的化学物质?实验到底是否中立客观?父亲有没有篡改实验数据,以迎合资金提供者呢?
    后来,世界各国学者就环境荷尔蒙对人体的影响问题进行了研究,但没有得出“明显有害”的结论。另一方面,学者们又不能百分百断定其无害,于是结论便模棱两可了。那是当时科学所能达到的极限。然而,研人当时只有十多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所以始终对父亲抱有怀疑,并将写报道的菅井与父亲视为一丘之貉,认为他们是内心肮脏、行为龌龊的成年人。
    “真是太遗憾了。你父亲明明挺硬朗。”坐在研人一旁的菅井似乎对同龄人的猝死深感震惊。
    “感谢您不远万里,来参加先父的葬礼。”
    “别这么说,我能做的仅此而已。”菅井俯首道。
    为避免尴尬,研人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菅井一边喝茶,一边述说着同研人父亲之间的往事。比如诚治在实验室里颇有威严、诚治对独生子其实非常自豪,总之都是肥皂剧中那套陈旧的台词。听着听着,研人愈发觉得父亲的人生了无趣味。
    不久,话题就聊完了,报纸记者话锋一转,问:“对了,今天会做头七的法事吗?”
    “会。”
    “等收集完骨灰我就告辞,趁现在还没忘,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研人君,你有没有听说过《海斯曼报告》?”
    “《海斯曼报告》?”是学术论文吧,研人想。但他并不认识叫海斯曼的学者。“没听说过。”
    “这样啊!你父亲曾托我调查这份报告,现在我不知该如何推进下去。”
    “《海斯曼报告》是什么?”
    “三十年前美国的一家智库向总统提交的报告。你父亲想了解这份报告的详细内容。”
    根据父亲的研究专业判断,应该是为了寻找病毒感染的对策吧。“与我无关。”研人说。
    自己的语气竟然出人意料地冷漠。菅井诧异地看着研人:“好吧,那就算了。”
    菅井怎么想都无所谓。父子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外人可以说三道四的。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百分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家庭。
    过了一会儿,殡葬公司的人通知大家下楼。所有人结束了压抑的谈话,起身朝楼梯走去。
    研人站在焚化炉前,迎接已被烧成白骨的父亲。乳白色的骸骨散落在炉台上,简单而凄凉,向大家陈述着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此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祖父母、伯父和母亲小声啜泣。这也是父亲死后,研人第二次流下眼泪。
    接下来举行了头七法事,送别先父的仪式全部结束。
    次日早晨,研人被闹钟叫醒。他飞速吃过早餐,离开了厚木的老家。他必须返回研究生生活——居住在六叠大小的出租屋里,整日按照副教授的指示重复枯燥的实验。
    在冰冷的空气中,研人离开了三居室的住宅,不禁担忧起孤身一人的母亲。虽然当前外祖父母还住在家中,但他们走后那里就只剩母亲一人。身为儿子的研人,难以想象五十四岁就成寡妇的母亲会有何种感受。
    分别时,母亲请求他“偶尔回来看看”,但他只是敷衍说“嗯,会的”,便匆匆前往厚木车站。
    研人读的东京文理大学靠近千叶县的锦丝町,从神奈川县看,那里刚好在东京的另一头。东京文理大学是一座拥有一万五千名学生的综合大学。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达最近的锦丝町车站,从车站朝东北方向走,便可看到一条名为“横十间川”的运河。大学校园横跨运河两端,左侧是理科院系,右侧是文科院系。唯独医学院及大学附属医院孤零零地矗立在车站附近。学校已有九十年历史,一直在修建新校舍。当年农学院的广阔农田上,如今已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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