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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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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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你们也要去么?”
  管家认真回话:“我们是不被允许进入头人的池子的。”
  “我们才去几个人,你整这么多……”
  “岩吞武士吩咐的。”
  吴崇礼看着那堆吃食,反复回忆早晨岩吞的神色和话语。莫不是,池子那里藏着谁?
  是刀昭罕组建的自卫队么?看来刀昭罕是做了准备要刺杀县长的,他那几夜与自己争吵,其实是怕自己形于色暴露了,所以故意瞒着么?
  吴崇礼越想越激动,蹲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见侍从们用芭蕉叶把吃食捆扎结实,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种捆扎方式显然就是要存放很久的干粮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往耳根咧去,他随即反应过来不能形于色,于是掩着嘴跑回竹楼,翻出酒罐闷了几口,才把脸上的兴奋导进血液里,慢慢流淌遍全身。
  他心里明白了,见着刀昭罕就忍不住眼波流动,一闪一闪着实勾人。刀昭罕不明就里,又不方便问个明白,只得撇开眼不与他对视。
  一匹骡子专用来驮那些干粮,一行八人纵马扬鞭,颇有些鲜衣怒马正当时的嚣张。到近得池子,刀昭罕却拦住吴崇礼。
  “崇礼,你跟着岩吞走。”
  “去哪?”
  岩吞过来牵住他的马缰,示意他下马,“吴少爷,那处须得下马行走。”
  吴崇礼忽然有些忐忑,他看向刀昭罕,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刀昭罕似乎有些动摇了,但依然坚定地说:“你且随岩吞过去。”
  一路行去很不好走,让人想起当年穿越缅甸的原始森林。
  岩吞在前面砍荆棘,回头看吴崇礼跟得很紧,笑问:“吴少爷,怎的头人事先没与你说么?”
  “说什么?”
  “没,没什么!”
  吴崇礼冷笑,你们头人那怂货。
  吴崇礼现在已经抛掉了林子里藏着个秘密自卫队的想法,前方有谁,为什么刀昭罕不来反让岩吞来,他也略微有数了,只是不敢放任自己想太明白。
  岩吞这方却暗暗叫苦,头人啊,说了关那人几天去去他的戾气,待过完冷细摆便知会吴少爷的,怎的您又把这种事推给我啊?吴少爷若动起手来,我拦是不拦?
  曲曲拐拐走了近一个小时,岩吞停下来往前方喊:“林先生,林先生,我们吴少爷来了。”
  吴崇礼嘟囔:“林宽么!”
  是林宽。他从一蓬杂草后钻出来,身形枯槁,但两眼晶晶发光,精气十足。
  岩吞蹿到前面,很有技巧地封死了吴崇礼能出手的各个方位,一面不住口道:“吴少爷,当初在缅甸是林先生救了您,也是他拖住缅甸人我们才逃出来。他……”
  吴崇礼拍拍岩吞,盯着林宽问:“你来做什么?想来组织独立义勇军把世界倒腾一遍吗?还是听说我和刀昭罕投靠日本人了,以为全天下都跟你一样了,来寻觅知音了?”
  林宽苦笑,举起手道:“崇礼,我错了。”
  原来日本人占领缅甸后即显出丑恶嘴脸,对缅甸大肆洗劫,甚至掠走了缅甸最大的佛寺——瑞光佛寺里大雄宝殿上供奉了三百多年的玉佛。
  日本司令官狞笑着向独立义勇军宣布:“等大日本皇军占领印度,东南亚要成立一个省,你们缅甸就是一个县。你们的任务就是维持这个县的秩序,保卫大东亚共荣圈的统一。谁要是不服从皇军命令,就是想造反,良心大大地坏了!”
  (注,改自《大国之魂》,邓贤著)
  德钦昂山的独立梦就这样破灭了。
  同时被日本军刀毫不留情戳破的,还有林宽的理想。
  “崇礼,我现在才明白,一切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以前我想着靠政府,后来又想利用日本人——豺狼怎么可能为我所用?东郭先生的故事我竟一直没读懂。”
  吴崇礼听得唏嘘,面上却不动容,冷声问:“那你回来是做什么?要打日本人么?我现在也是大日本帝国的顺民了,打我好了。”
  “我……”林宽嗫喏着,垂下头。
  岩吞赔笑一声,解释道:“吴少爷,日本占据了滇缅路的要隘松山,在那里修筑碉堡和工事,他们不放心中国人,就从缅甸和暹罗征劳工来修,修好后就地把人杀了,埋在山后……林先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当年修路,今次毁路修碉堡,林先生,这滇西一片可都被你玩弄于股掌间了。”吴崇礼冷笑一声,还待寒碜几句,见林宽强忍眼泪的悔恨样,终究说不出多的话。
  岩吞见吴崇礼脸色缓和了,征询道:“林先生从日军那里逃出来,想回缅甸去,吴少爷您看……”
  “看什么看?你不是让管家把干粮都备好了么?他当年拿了刀少爷的课酬,没上两天课就跑路了,你们不找他赔钱,还贴钱置办那些做什么?对了,还有当初去缅甸的路费,也没给吧?这头人府邸家当是谁的,由着你这么想败就败?”
  他这一通吼完,自己也吼乐了,扭过脸硬生生把笑憋住,憋得面红耳赤。
  岩吞以为他怒气攻心,吓着了。林宽却晓得他性子,苦笑一声。
  “兄弟,你当初说过我若没吃的,去找你,你别的不多,蛋糕管够。今次我真没吃的了,你就——就空手来?”
  “就空手,怎的?”这个时候说这种耍赖的话,委实像是调皮的逗乐。
  岩吞先噗嗤一声夸张地笑出来,林宽也假装无奈地笑笑。
  笑声在林中翻滚,击散郁郁的罅隙。
  吴崇礼却忍住了没笑,哼一声认真问:“你为什么又要回缅甸去?天下之大,就只缅甸容得下你么?”
  林宽笑道:“怒江东岸是回不去的,我当年被白色恐怖过,后来莫名失踪去了缅甸,即便蒋委员长给我做担保,也没人能信我的。”
  留在班宇吧。这话在舌尖上转了转,又被吴崇礼咽了下去。不能为了一个林宽,让数万勐达人陷身于危险中,这个道理他懂,也明白刀昭罕为什么把林宽藏在这深山老林里。
  “崇礼,那天我被刀头人救下,与他一席深谈受益匪浅——我以前委实想偏了。”
  “哦,他惯会把人牵着走,他怎么绕你的?”
  “他问我,一间屋子若漏雨,该如何处置?”
  “屋子漏雨?”
  “我说那该乘晴天时赶快修补。他又问,若是雨天才发现漏雨呢?我说那就冒雨修补。崇礼你看,我其实挺明白的,但涉及到理想,却走了偏路。自己先想着世界该怎样怎样,若世界的运行不合我的设想,便要不择手段打破了重建——那世界,是我们栖身的屋子啊,大雨天把屋子拆了,怎么重建?寄人篱下又能躲几时?”
  吴崇礼“哦”了一声,半晌再“哦”一声,有些迟疑地问:“既然补屋顶,你去参加朱家锡的智勇支队,不一样是补?我做举荐,他不会疑你。”
  林宽慢慢摇头:“崇礼,那么多缅甸人死在这里,我既然逃出来了,总要回去给他们家人带个话,也要让那些还对日本人抱有幻想的独立义勇军晓得真相,缅甸不该逃离了英国的殖民又成日本的附庸,若缅甸人团结起来,将是对抗日本法西斯的有生力量。”
  看林宽还这么豪气漫天,吴崇礼也被鼓舞了,潇洒地一挥手,招呼岩吞:“林宽什么时候走合适?”
  “现在起身最好,我把林先生送过前面那个隘口,他先往北再往西不会被人发现。”
  “那些干粮……”
  “依旺已赶着骡子和马匹绕前头等着。吴少爷我先送你回去?”
  “我能找着路,你们走吧。”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寒暄告别也省了。林宽掸掸衣服,过来给吴崇礼一个拥抱,然后跟着岩吞没入林子深处。
  吴崇礼转身下山,觉着自己好像挺清醒的,但细究起来又有些晕乎,想着林宽这般学富五车的知识青年,落到实处还要靠山林里没正经读过书的野夫来指点,委实可悲可叹。又想着刀昭罕宽解别人一说一个准,怎的跟自己说话就总也猜不准自己心思?转而又想,或许他猜着了才故意胡乱纠缠,就乐意看自己郁结气闷——坏人一个。
  吴崇礼这里兜兜转转想七想八,一个趔趄回过神来,忙打量四周。到哪里了?一路下来没看路的,已经走岔了!
  正紧张,听到前方有踩到枝桠的声响,他忙问:“哪个?”
  “崇礼么?”
  是他,那个坏人!“刀昭罕,我在这里!”
  这头还在找路,只听头顶一个唿哨,刀头人猴子般荡着树枝飞过来,一把将他捞起又荡上去。
  他吓得低呼一声,忙搂紧这个坏人,“走下面,下面……”
  “走上面快,你怎的不原路返回?”
  “啊呀你慢点。”
  “岩静打着只钻山甲,烤得正合适,去晚了可不好吃……”
  
  (注:以上背景资料采自《滇西抗战》(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抗战时期的云南社会》(云南省档案馆),《大国之魂》邓贤著)
  




☆、35。黎明前的黑暗

  日本县长出巡的日子是不定的,勐达人从1月底等到2月中旬,依然没见着膏药旗飘来。公文往来倒有,驳回了勐达成立警察局的呈文,一切事宜由维持会决断即可。县长用词很考究,特意提到中国成语“入乡随俗”,认为勐达虽归顺大日本帝国隶属腾越省,但自古民风民俗不可移,不要强加政治体制于它,维持原状即可。
  特派员惶恐之至,生怕在县长跟前失宠,战战兢兢带着几驮子山货和翡翠去县城打探,几天后回来,耀武扬威颇为得意。
  原来去年5月起,中国远征军驻印军在英美空军的掩护下,于缅北原始密林中修筑从印度到中国的公路,在日军无暇多顾的情况下,顺利修通了印…缅段,故开春后,中国远征军驻印部队已突破缅北天险杰布山,向缅甸纵深推进。当驻守缅甸的日军向驻滇西的第56师团发出求助信请求支援时,分|身乏术的第56师团意外得着个惊喜。
  就几天前,有架中国战机在浓雾里迷航,迫降到了腾冲机场。机上一位上校军官落入敌手,而最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是,上校随身携带着中国远征军最新的密码本和整个远征军的人员编制表。
  人员编制表显示,中国方面于怒江东岸布置了二十万大军的豪华阵容,应该在做渡江准备了。
  第56师团得着这些东西,也顾不得支援友军了,转头启动“加固工程”,以木料、钢材加固工事。
  特派员听县长介绍了日军的迎战准备,回来向勐达人传达:“远征军,手下败将而已,十万二十万又如何?皇军阵地的核心地域可以承受中口径火炮直接命中,不怕他们。”
  除了加固工程,日军又大批量囤积军事物资和生活物资,故此次特派员还顺道领来一个任务:缴粮缴盐缴肉缴菜缴布缴马……缴人!
  对于皇军摊派的任务,班宇寨一直充当着先头兵,所以现在听说又要缴粮出马,贵族们全看向刀头人。
  刀头人搓搓手,表态道:“支持皇军打败支那人的所谓远征军,是我等本份,又是县长上任以来第一次派任务,县长看得起勐达,我等自然要倾力回报——只是那些刁民着实让人气闷,两年来我们想尽办法缴粮,他们就想尽办法藏粮,去年不好好种田,收成亦不好,只怕缴不出多少。崇礼,班宇还能挤出几斤稻米吗?”
  吴崇礼瞪他:“头人老爷说的什么话,皇军需要粮食,班宇人就是啃草根也得把粮凑上来。请特派员和土司老爷放心,班宇断不会落人后。至于马匹……这两年刀少爷扫荡、剿匪骑出去的骡马大多有去无回,我们也拿不出更多了,不过班宇人多,皇军若有差遣,要多少人我们出多少人,六武士也——”
  “六武士乃宪兵队之栋梁,勐达的治安全赖他们。”特派员忙接口,他可不敢要班宇寨的人。归根结底,特派员对刀昭罕夫夫还是心存芥蒂的。刀头人太强悍,吴少爷太不要脸,他两个若与县长勾上,就没自己什么事了,还是把双方隔远点稳妥些。
  听了吴崇礼“啃草根也要缴粮”的宣言,贵族们难得地没有跟进表态。特派员等了半晌等不着承诺,鼓起眼珠子瞪印太。
  印太垂着眼,似乎在打瞌睡又似乎在计算土司衙门能缴出多少东西。虽然印太不承认自己愚昧短视,但她很清楚自己自私自利,所以她替土司加入维持会找了许多借口,最堂皇的挡箭牌便是“为了属民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可如今日本人的要求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勐达虽然远离了战火,但属民安居乐业完全谈不上,今次若真按师爷、呃、特派员的意思缴粮,即便不去操心属民们下个月吃什么,也要考虑下贵族们是否甘愿节衣缩食——还有比吴少爷更无耻的人吗?
  吴崇礼照旧是不考虑其他人感受的,高调地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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