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话:尚融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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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话:尚融之章-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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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身后那群既有点害怕又带着兴奋的学生们,每个脸上都挂着刚坐完什么云霄飞车般的刺激笑容。刚才他们一路走,比较大胆的男生们还一路讲着鬼故事,弄得几个比较胆小的女生吓得吱吱叫,却又忍不住笑成一团。

  眼看着已经快走到田梗间的土地庙香享前,香享前有块空地,多半是务农的人们拿来晒作物的地方,颙衍就算再路痴,也记得自己先前扫母亲的墓时走过这里几次。时守庄就近在眼前,颙衍也不禁松了口气。

  看来是他太过紧张了。他这群学生阳气太旺,恶劣的程度连妖鬼也不敢随便近身。

  看着眼前宁静一片的时守庄,其实刚才在夜游时,颙衍便觉得自己体力有点不支,睡意一直不受他控制地涌上脑袋,若不是还有结符维持着,颙衍只怕会就地倒下去。

  他心底多少有点底,会这样体力衰退的原因没有别的,净莲凋谢的程度比久染预料得快。颙衍虽然不知道原因,猜想多半是他大量地运行精守的缘故。

  这样也好……这样也罢,他已经和每个人好好地道别过了,外婆也见了,学生的毕业旅行也即将结束,他是决计撑不到开学了,但接下来学生们放他的暑假,暂时也不会再需要他了。

  虽然竟陵……颙衍对那只鸟多少还是抱持着歉疚。但不要紧的,竟陵就算一时无法接受,妖神的寿命如此之长,和他们相处的时间相比根本不成比例。总有一天,竟陵会忘了他的,他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不要紧的……一切都已经没有问题了。

  他可以,安心地、不带任何遗憾地,闭上眼睛了。

  「好了,夜游就到此结束了!赶快回去睡觉吧,明天早起还有行程呢。」

  颙衍用搓揉额发揉去心中的一丝烦燥,转过身来对学生们说,但一转眼却愣了下。那群学生竟不知何时放开了牵着的手,在他周身围了一圈。

  「你们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不准放开手……」颙衍一怔,本能地就打算骂人。但他看芬妮走到圈圈的前方,从怀里抽出一样事物,颙衍一看,竟是一支蜡烛。

  而且不只芬妮,颙衍看每个学生脸上都挂着笑容,好像一起揭露什么共同的秘密般,每个人都从制服外套里抽出一只短短的蜡烛,捧在掌心。连知诚也走出了行伍,走到他面前,他的掌心上一样握着一支蜡烛。

  「老师,生日快乐。」

  知诚诚恳地说着。而围着他的学生也齐声笑着喊起来,「老师,生日快乐!」、「老师,恭喜你又老一岁啰!」

  颙衍呆了呆,他很少告诉别人自己的生日,毕竟他的出生好像不是一件太受欢迎的事,时守庄的人没替他过过生日,那只对人类文化不熟悉的神兽和那个和他无缘的老爸更不可能替他过。久而久之,颙衍也几乎忘了自己有生日这回事。

  他不知道这些学生是怎么查到他生日的,但听见「生日快乐」这个词的瞬间,颙衍无法否认,除了陌生感以外,蓦然刺进他眼角的一丝酸疼。

  「老师知道吗?有个关于蜡烛的传说。」

  芬妮走出了那个圈圈,在他面前微笑着挺直了身躯。

  「传说中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一根蜡烛在燃烧,烛火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而每个人的烛火颜色、形态都不同,有的人是热情的红色、清冷的蓝色、睿智的绿色、清爽的黄色或沉静的白色,因此烛火不单代表人的生命,也代表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那颗心。」

  芬妮像是朗诵一样,单手按着胸口轻声说出这些话。颙衍看一直站在芬妮后方的桃惜也张开了口,嗓音一样温柔明快。

  「所以我们想,老师带我们这两年,在我们身上用尽了心力,这些我们都看得到。因此在老师生日的这天,以及毕业旅行的最后一晚,我们想用同样的心意,回报给我们最喜欢的颙衍老师。」

  颙衍张开口,发觉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来。他看眼前的知诚拿出一支打火机,首先点燃了他手里那根蜡烛。

  「老师,谢谢你成为拳社的指导老师。那个……我不是什么称职的社长,常常对自己的武术有迷惘,友谊赛最后也没有打赢,还老是输给竟陵学弟,辜负了老师的指导。但能和老师这两年一起练拳,真是太好了。啊,还有……生日快乐,颙衍老师」

  知诚的表情难得有几分害羞,颙衍看他把打火机递给身边的芬妮,芬妮也点燃了蜡烛,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颙衍老师,生日快乐。」

  蜡烛的光华在芬妮掌心燃起,她顿了一下。

  「过去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是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女生,却又老是喜欢装作聪明的样子,对自己的感情不够坦率,对身边的人也老是爱耍些小心机,恣意伤害身边的人,还像个笨蛋一样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

  芬妮意有所指似的,把视线递向了身后的某个人,又回过头来。

  「但老师给我很多机会,老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也不会锐利的指责我们,更不会嘲笑我们这些小女生的愚蠢。但就因为老师这些默不作声的关心,我觉得我找到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物,也找到了从今往后一生,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芬妮抬起头来,望着颙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最喜欢你了喔,老师。」

  她说着,颙衍看她把打火机递向身后,那个即使得到了鬼眼,性格仍然局促内向依旧的桃惜。

  「那个,老、老师早,不对,老师好,我是桃惜。」

  桃惜结巴地说,周围的女学生随即笑起来,一边在旁边说:「真是的,不是练习过很多次了吗?」、「班长加油啊!」,桃惜窘迫得脸都红成了一团。

  「我……真的很感谢老师。我不太会说话,性格也很内向,今年春夏之交,我遇到了我一生中令我最恐惧的事,就在这所我最爱的归如高中里。当时的我,真有抛下这里的一切,就这样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由于桃惜的语气十分认真,香享前一片宁静,每个人都凝视着燃起的烛光。

  「但因为老师,我从那分恐惧中走出来了。老师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告诉我我可以有所选择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松了口气。那是一直以来,我因为觉得自己不受欢迎,总是希望迎合什么人,让自己受人喜欢的我,第一次觉得打从心底解脱了。」

  桃惜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老师或许不知道,那句话对我的意义有多么重大。重大到我从今以后,即使从这所高中毕业,也永远都不会忘记。而我也同样要感谢老师,为我找到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她注视着眼前,同样捧着烛光的芬妮,用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烛光。

  「生日快乐,颙衍老师。」她燃起了颙衍看过最满足的笑容。

  桃惜把打火机递给身边的学生。那些女学生和男学生们便一个个依次点燃了手里的蜡烛,顿时漆黑一片的油菜花田里,被烛火映照得宛如白昼。

  「老师,你在练拳的时候样子真的很帅!要是不要老是输给知诚学长那就更好了。」

  「颙衍老师,虽然你总是不好好地上课,但我觉得你的课,比我遇过的任何历史老师都有趣喔!你害我想立志当历史老师了啦!」

  「老师!谢谢你每天都关心我便当里有没有放肉,我现在会好好吃饭了喔!」

  「颙衍老师,我现在跑得很快了喔,家附近的野狗都追不上我,变态也是,所以你不用再陪我回家了啦!」

  「颙衍老师,自从上次家庭访问之后,我爸一直吵着说要见你,他每天晚上都会看着你的照片叹气,这正常吗?」

  「老师,如果你十年后还找不到女朋友,我就勉为其难地嫁给你吧!」

  「老师,嫁给我吧!只要你不介意我是男的……」

  「颙衍老师……」

  烛光一个接着一个点燃,形成一片烛火燃成的灯海。

  颙衍站在这些灿烂的烛火间,看着那些烛火映照下,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小脸,只觉心口有什么地方,被那些烛火的热度融成了一片。

  他看打火机交到了最后一个人手上。秉烛用点燃了手中的烛光,走到他面前。

  「老师,生日快乐。」

  他望着颙衍的脸,颙衍实在不敢再直视他,但却又移不开视线。他实在秉烛长篇大论,这样他恐怕就在在这么多学生前面露馅了。

  但秉烛彷佛知道他心意,他注视着颙衍的眼睛,满地灿烂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着,只说了一句话:

  「老师,当我们一辈子的导师……和我们一起,从归如高中毕业吧!」

  颙衍环视着这些烛火。果真如秉烛所说,每个人的烛光各自不同,他检视着每一张脸,高兴的、兴奋的、羞涩的、安静的,古灵精怪的、诡计多端的、木讷仆实的……每一盏烛光,彷佛都化成了一份回忆,钻进了颙衍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忽然颤抖起来,从身体到心灵。

  活下去。

  活下去,小衍。

  颙衍听见了,有什么东西从他始终压抑的胸口,啪地一声打了开来。太多东西漫溢出来,他试着把他们掩饰住,但那些东西压抑得太久、太深,就连颙衍本人也不知道,他藏了这么强烈的东西在心底,而他竟到现在才胆敢将他们化为言语。

  「我……」看见学生们似乎都在等他发话,颙衍站在那些烛火的中心,感觉那些烛火确实如他的学生们所言,化成了一分分生命力,流进了他原本如槁木死灰的躯壳里。

  他想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他真的,很想很想再活下去。

  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不是净莲所能生长的时间,也不是一年、两年,他想要陪着这些学生们毕业,而在这些学生之后,还有更多的学生,他想在这个地方,他所喜爱的高中,就像秉烛说过。

  他也想活着待在土地庙里,想和那些吵闹的伙伴们彻夜打扑克牌。他想要多看几年恍神的忌离、爱钱的久染、想要多品尝几次秉烛的手艺。即使是那只总是让他生气的笨蛋神兽,他也觉得舍不得,至少他想活着多见他几面,再多陪他喝几次高粱。

  他想要陪着他的小鸟。他想和他在一块,想和他□,想尽情地吻遍他身上每一个值得珍惜的地方,他想陪着他,直到他对他这个玉米笋大叔腻了为止。。

  他想活着,他想象正常人一样,一年复一年的活下去,直到走完他的人生长河。

  秉烛夜话 224

  他想活着,他想象正常人一样,一年复一年的活下去,直到走完他的人生长河。

  「老师……?」似乎查觉颙衍的异状,芬妮头一个发了声。颙衍拿着手里的手电筒,在广场上缓缓地蹲了下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用手死死地抵着鼻子和嘴唇,却仍无法抑止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以及从唇齿间逸出的呜咽。

  「我不想死……」

  颙衍压低着声音,然而这句话就像把钥匙,深深撬开了颙衍从二十年前、从庖栖寺的那张床上清醒过来的那刻起,就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吶喊。

  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酸涩一片,他极力不在学生面前失控,为此还特地缩紧了肩膀,但徒劳无功。等他查觉时,名为眼泪的事物已盈满他的眼眶,彷佛他仅存的生命力一般沁下他的脸颊。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学生们全都围上来,颙衍感觉到有人搂住他的背,有人担心地蹲在一旁。但他无法思考,眼前的视界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像这样哭泣是什么时候。

  或许当他在庖栖寺里第一次痛醒,发现努力把他救活的人就守在一旁,疲累得满脸倦容那一刻开始。颙衍就告诉自己,这一生无论多痛,都不再在人前掉一滴泪光。

  颙衍感觉有只手触碰到他泪湿的脸颊,有人走上前来,似乎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了手来,在学生的包围中,双手双臂紧紧拥住了他。很不可思议地,明明如此娇小的身躯,颙衍在模糊的视觉中抬起头,他却能从中感觉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秉烛蹲在颙衍身边,望着这个满脸泪痕的男人,最终像在誓言什么似地,他牵过颙衍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把两只手重迭在颙衍明明已然没有心跳,却仍旧微微颤抖的胸膛上。

  「活下去吧。」他听见秉烛压低了声音,「……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无论活下去的过程多么痛苦难受……颙衍老师。」

  那之后的事情颙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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