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乾宿皱着眉头反驳,忽又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嘴巴便露出一丝贼笑,“对了成叔,我最近要租房子呢,告诉我邵老板现在的情况吧,我好趁机设个阱儿向他砍砍价。”
“小崽子这么快就想脱离父母的翅膀?邵槐虽然心眼儿多,但对你哪能不大方,还怕他不给你介绍个最好最划算的地儿?怎么说人家也是劳动阶级,要辛苦赚钱养孩子的,你就饶了他吧。”
“我也是要养老婆孩子的可怜人啊……”
想到因为甄启廉的身体关系,而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说服甄穹搬出来,且是甄家全都搬出来住的前提下。还硬要把买房改成租房,只可以挑廉价实惠能住就好的那种,大少爷就郁闷得直挠头皮。
早知道会这麽麻烦就不要为了能早日过上二人世界,而急着对那破床动手脚,睡地板没有什麽,有老鼠从你面前路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偏偏那生来就被自己定义为天敌的蚁虫最让人受不了,这会儿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小子,你太锋芒毕露了,说实话,我和崔枭他们一样,并不太赞同你现在就跟个男人搞上。”
面对对方难得严肃的口吻,很快就领悟到什么的少年,眯着眼睛不置可否地弯弯嘴角,”你们想算计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成渐弯下腰来单手撑着下巴,开始慢悠悠地摇晃着手里那杯色泽暗沉的黑色露西亚,神色再度恢复成漫不经心的轻佻,“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你小子这嚣张又怪异的性子,迟早得闯出什么大祸来。总有一天你也会有面临大脑当机的时候,要知道聪明人最怕的地方,就是已经没有任何余地去给他们算计。”
姚乾宿垂着眼皮没再反驳什么,只是伸出手指将浸在果汁里的棒棒糖捻出,又塞回嘴里,一点一点将其咬碎,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指一脸若有所思。
绝境?没有余地?这两个词在他凡事皆有可能的人生字典中,早已被划除,那么现在,自己到底开始在害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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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站在那气势几近可以用辉宏来形容的学校门前,虽是多少有了心理准备,甄穹到底还是被震撼住了。忆起自己两年前念的高中,心头就难免涌出一种愤青特有的愤世嫉俗。
但一想起那浑身上下都张扬华丽到不行的小鬼,又觉得似乎只有这种如同城堡一般的学校,才能配得上他。不由感慨人命确有贵贱之分,就算不想承认,社会由始至终灌输的都是金钱决定一切的潜在实论。
低头看看手中辛苦收集而来的房介广告单和宣传册,口里就泛出一阵微麻的苦味来。事实上他对能一块搬出去住的打算从而心里产生出的雀跃,绝对不亚于提出这个意见的人,可要是真租了自己找来的那种简陋蜗居,某位大少爷真的能住得舒服满意么?
结果可想而知。
将心比心,没有一个人会从金窝突然间掉进泥窝里而感到舒服自在。说是和那家伙在一起不会考虑到任何地位金钱问题,想来还是痴人说梦,而房子不过还是个开端而已,日后还有不少的生活琐事需要慢慢磨合,想到这里甄穹不由得连头皮也跟着发麻起来,毕竟他对这方面的调节能力还是不那么有自信。
也许租房的问题先不要这么固执吧,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双方都后退一步才好……这么想着,不禁转过身去慢腾腾地挪着步子离开。眼睛不住地往周围高雅的绿化设施打着转,有的人就是可以一生下来什么事都不用干,便能享受到这平常人奋斗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理想天堂,而自己到底是跟着对方去拥有这样的生活,还是让对方屈尊降贵窝在自己的贫民窟里?
正这么迷茫着,校园内优美动听的下课铃声响起。寂静庄肃的氛围顿时被打破,一丝丝属于青少年们特有的活力,陆陆续续从四处散发开来,让染了一身世俗和脏污的青年,不禁停立在路边,眼耳贪婪地捕攫着这分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气息。
由于放学时间,前来接返的私车比清晨少了许多。比起被司机强行接回家里,学生们更愿意留在社团里活动,或是成群结队地到街上游荡。偶尔有人被大树下静静站着的那张清秀面庞给吸引,然而在注意到那人的寒酸穿着后,很快地就把目光转了开去。
不一会儿,校园里最受瞩目的名人便被大量的人群簇拥着出来,其夸张阵势比起电视上所演的排场有过之而无不及。耳边回荡着的是“姚大人~请收下我的礼物!”以及“姚大人~为什么要提前毕业,人家舍不得你嘛!!”之类的尖叫声,人群中间推着大型机车的身影再熟悉不过。
因要提前毕业而人气更上一层楼的姚乾宿,此时正想着该怎么拒绝凌悠可想去拜见他家人的要求。自上次老头和父亲当街亲热被赶下来看热闹的她撞见后,每天回到学校面临的头痛事就是怎么不让那丫头从自己嘴里撬到任何一点关于双亲旧事的信息。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早已被里外三圈层层包围,连车都上不了,正想黑脸发飙驱赶人群,却被一个闪光点勾去了注意力。
然而只是一眼,头就立马扭回原来的位置,脸上还是副若无其事的冷淡样子。要换作以前,早就不顾一切兴冲冲地奔过去,拉他上车强行冲出人圈,可一想到那个人要浸淫在众人打探和厌恶的视线下,握着车把的手就怎麽都紧不起来,只得垂下头加快步伐,佯做陌生人般从那人身边经过。
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变得在乎他的感受高于在乎自己的了?姚乾宿此刻并没有过多地深入去思考这个问题,心里仅剩一个念头,希望人墙已经拥挤到让那个人看不见自己,并且没有比此刻更加厌恶别人用着崇拜的口气,高声嚷着自己的名字。
叫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个姚乾宿在这里吗啊?要不是你们,我就不用……
过于密实的人潮,使得站在原处默默观望的男人,看不见被众人仰视着的少年眼里所藏着的不知所措。于是他只能在”姚乾宿大人~”的热烈高呼中,咬着下唇悄无声息地躲进树荫里,手里的纸张被当成毫无价值的废品,飞散在宽阔的街道上,被匆匆而过的人群,践踏上一个又一个的肮脏脚印。
☆、第二十八章
“哥哥,你们回来啦。”
一走进已经住习惯的窄小房屋,就见到因这几天都在发着低烧而留家休息的甄启廉,挪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笑眯眯地欢迎自己。
然而在见到站在门口的只有那位高大少年时,男孩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疑惑,“哥哥不是去接你了吗,为什么他没有跟你回来?”
“……真,真的吗?我怎麽没看到。”
一想到刚才的画面,就难以将真实的原因道出口,姚乾宿不得不摆出一副惊讶的脸孔,又一次强迫自己撒谎。
“不可能啊……哥哥他好不容易才把房子给挑好了,等不及你放学就赶过去了,难道那所学校太大他找不到你?”
由于心思单纯且并不了解姚乾宿在熟人面前会下意识装无辜扮傻子的脾性,男孩的表情显得有些焦急,几乎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哥哥这人很固执的,等不到你他是不会走的,姚哥哥你还是再回去看看吧。”
“……好。”
听到租房的问题时姚乾宿一愣,本是忐忑的心情现下更加混乱起来。事实上从学校回到这里时几次想要掉头回去找他,但在意识到别人的感受重要过本身的逻辑模式,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尽管意识到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不过对于自己这个唯我主义者来说,这种感觉依旧有些太过猝然,一时竟是不太能接受。
于是决定自己还是先搬回家重新好好定义一下,甄穹已经把自己的心给侵蚀了多少。到底是意识到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正准备回来这里收拾东西搁置下同居计划时,少年面对的却是一句不能给自己留下后路去冷静思考的话。
算了,也许找到那个人好好说清楚感觉会更好吧,毕竟这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啊……
脚步刚一个旋转,甄启廉稚嫩的童声便再次响起,还带着点揶揄的味道,“对了姚哥哥,我和妈妈是不会跟着你们一块搬家的。”
“可是那样甄穹会担心。”
转过头下意识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对方一听眼睛笑地更弯,“没事的,妈妈说等你们搬过去就会把工作辞了专心照顾我,你留下的那个箱子哥哥还没用过里面的钱呢,可我妈妈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嘿嘿。”
“但是……”
“姚哥哥,上次哥哥在露台外晾衣服被你偷袭时,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还有你们脖子上的情侣项链……我看得出来的,哥哥自己也很想跟你单独住一块。”
看着对方张大嘴巴硬生生把到口的话给吞回去的犹豫模样,甄启廉这才说出心底话来,充满笑意的眼里露着浓浓的感激,“妈妈还说,以前都是哥哥一个人强撑起整个家,现在终于有人能关心他为他遮风挡雨不让他那么辛苦,她真的很高兴。而我呢,觉得与其让哥哥去照顾别人,更希望有个人能让他去放心地依赖。”
面对这番真诚的话语,姚乾宿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感到不那么自信。然而还没来得及让他深呼吸几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这个拜托时,裤兜里的手机铃声便暂时压灭了脑子里一直蠢蠢欲动的“不理智”念头。屏幕上所显示的陌生号码,莫名让自己右眼跳动一下。
眼底里的煞气随着短短几句话就猛然浮现出来,嘴角阴冷地抽动一下,插在兜里的拳头被捏地咯吱作响。然而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姚乾宿的面色再度恢复成波澜不惊,嘴角甚至挂上一抹柔和的微笑。
“放心吧小廉,我这就去把你的哥哥给接回来。”
“嗯。对了妈妈说今天的晚餐由她来煮,你们一定要记得准时回来吃哦。”
这是与少年在自己家中最后一次的对话,往后却被很微妙地模糊了,以至甄启廉至今也记不清,姚乾宿当时到底用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口吻。他只知道,那顿凉透的晚饭,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默默地在分享。
☆、第二十九章
离城边郊有座不高的小山丘,四年前已成为如今帮派老大崔枭的私有土地,只为一个人的永久安息。
此山长年清净安谧,除去定期打理的人员外绝不允许再有他人足迹。今日是每年一日的祭拜日子,万物沉眠时。
穿一身黑色浴衣,系白色宽腰带的李原卿正面无表情地在坟前摆上白菊,一旁的崔枭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蹲在那里微蹙起眉头,盯着碑上镌刻着的名字。山并不算很高,刮进林里的风也算不上太寒,却慢慢地携上一丝阴气。半晌后者才把嘴上的烟点燃,抽出来插进香炉里,笑骂一句,“怎地这风也跟你小子一样吹地阴阳怪气的,来了也好歹跟我们打声招呼啊。害羞个啥,整座山都是你的,还怕有外人不成。”
“你以为他还有那脸出来见你?”
李原卿淡淡哼一声,由表情看来他并不怎麽喜欢坟下埋着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是咽不下心肝宝贝让人碰的那口气,不过都这麽多年了,也没必要再跟个死人去计较不是。”
崔枭站起身来,有些无奈地从后头拥住还在摆置果盘的恋人,脸颊在那冰冰凉凉的柔软颈窝处轻轻磨蹭。
“崔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原卿眯着眼睛,盯着被冷风幽幽拂动的烛火,口气比先前更凉上三分,“到底是谁计较了,不愿让姚乾宿面对他的人是你吧。”
贴在脖颈上的头颅不动了,刮着皮肤的硬长睫毛微微扇动一下,回答的语调显得忒无辜,“这哪能怪我?兔崽子自己决定的事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挠?”
见对方半天没有动静,崔枭索性将手臂收拢地更紧实些,“再说了,其实这样不是最好么,反正你担心的事也没发生……”
“笑话,单凭一个甄穹,根本就镇不住那头小豹子。他根本就不了解他,也太被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儿子表面上大大咧咧爱装傻,实际心眼硬爱计较地很。就怕他一时走火入魔做出什么无法挽救的事来,要他能跟你在嘴硬心软这方面像一些,都不至于那么麻烦。”
“行,我没你有资格去评价咱家宝贝,但不管怎么说,放他自己去做一次选择,这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不是么。”
“随你……反正你决定的事我从来就没办法改变……”
李原卿扬起头,闭起眼睛靠在对方肩头上低叹一口气。其实他很想再说一句不曾透露的心里话,到底还是顾及到尚霖的死因而没说出来。
这个在崔家绝对闭口不提名字的男人。
以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