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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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 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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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有为。……,李官人刚才提及,你的东家,却是何人呢?”不等李首生答话,何必聚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了!那日酒宴上,李官人提及过,……,苏州府、财神爷、沈万三!对么?”

  “不错。”

  “难怪,难怪。兵荒马乱的,还赚的好大一笔家当!俗云:树大好遮阴,哈哈!”

  “东家吃肉,俺不过喝些汤水,‘好大一笔家当’,实在不敢当。要说树大好遮阴,哪里比得上何官人,江南朱平章,赫赫有名,才是真正的明公。前两日,见到一个南边的海客,听闻青田的刘先生也应了朱平章之邀,即要赴金陵而去?”

  “噢?这俺倒还不知道,你也知道,俺来山东有两个月了,一心伺候小毛平章的饮食,与江南的联系不多,很多事儿,消息并不灵通。……,青田刘先生,刘基刘伯温么?既然南边海客讲的,或许不假。我家主公的确邀请过他几回。”

  李首生观望何必聚的神情,淡淡的,好似对此不太感兴趣,有点奇怪。要知,刘基的名声极大,远过适才说到的那个叶兑。他旁敲侧击,道:“朱平章麾下文武济济,恭喜恭喜,又得一大才也。”

  何必聚点了点头,不愿多说。究其心底,他对刘基的兴趣,还真不是太大。

  他出生草莽,敬慕的关羽、岳飞,讲的是义薄云天。刘基从至元二年入仕,二十多年里,几经宦海沉浮,虽然任的官职一直不高,但红巾兵兴以来,他多次向江南、朝廷的重将、高官上书言论讨贼诸事,杀的“寇贼”数目着实不少,可谓双手上沾满了义军战士的鲜血,其中不乏何必聚走江湖时熟识的朋友,他怎会对刘基有好感?

  堂外脚步轻响,侍女过来换了新茶。

  何必聚往外瞧了瞧,日色渐高。他与李首生两人,性子有相似之处,都是表面上看来温和、十分面慈,而上午的阳光映入堂内,光柱到处,可见隐隐的灰尘其中,正如他们的微笑之下,各怀鬼胎。

  何必聚咳嗽一声,重又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拉走,转回李首生身上,他说道:“刘伯温,俺不太熟悉。但与他同科的进士中,有一个人,俺却认得。此人与贵东家一样,同为苏州人氏,李官人来往苏杭,也许或有听闻。”

  “噢?谁人?”

  “施彦端。”

  李首生皱了眉头,寻思片刻,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那么,他有一个别号,叫做耐庵,听说过么?”

  “施耐庵?……,有点印象,他写了一本什么什么书,对吧?”

  “《江湖豪客传》,讲述前宋梁山泊好汉的故事,不过还没写完。俺当年与他有过一面之交,此人虽为进士,极有豪气的,俺们言谈甚欢。惜乎一别,匆匆数年,未曾再有过谋面。听说他现今在诚王幕府,深受重用,不知真假。”

  李首生仔细想了会儿,蓦然间想到一人,道:“他在不在诚王的幕府,俺不知晓。不过,他有个学生,名叫罗贯中的,的确才入了诚王幕府,与我那东家,颇是交好。”

  去年,海东商队的头目陈哲在金州遇见了一个沈万三的家人,适逢倭寇之乱,带了他一起突围,回去双城。那人在海东住了些时日,后来邓舍打下平壤,海路一通,他就回去了。但是,两下里依然常有联系,这些事情,都是从那人口中听闻的。

  何必聚道:“李官人的东家,不愧江南第一富家的美誉,果然相识满天下。”他艳羡不已,“富可敌国,堪比王侯。……,李官人,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俺今日与你相谈甚是畅快,眼见李官人也是性情中人,咱俩气味相投。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贵东家相识满天下,何某不才,平生却也是最好交接朋友的。‘官人’的称呼,实在在外。若是不嫌冒昧,咱俩换个称呼如何?”

  他的示好,来的水到渠成。正合李首生之意,慌忙起身,道:“何官人这话哪里说起?承蒙不弃,哥哥在上,受弟弟一拜。”

  何必聚与之对拜,两人自此改了称呼,彼此哥、弟相称了。

  拜毕,二人对视一笑,分别落座。何必聚接着说道:“在江浙,你有贵东家的荫庇,做事自然无往不利。来了益都,人生地疏,难免遇到困难。俺早来了山东些时日,关系也是有一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但凡力所能及,哥哥必不推辞。”

  “多谢哥哥厚意。小弟口拙,这番深情厚意,铭记在心。”

  何必聚意甚欢畅,大笑,道:“好,好!今日喜得一友,不可无酒。李兄弟,你来山东有些日子了,苏州菜怕是很久没吃过了吧?天将近午,你且稍坐,哥哥亲自下厨,给你炒两盘好菜,咱俩一醉方休。”

  他拔脚就走,李首生有心配合,借此进一步拉近两人的关系,奈何下午有事儿,不可多留,伸手拦住了他,道:“哥哥心意,俺领了。俺才来山东,立足未稳,也不瞒哥哥,下午已经约了有人,不得不去相见。改日可好?……,明日,明日晚间,俺亲自来请哥哥,咱去一品居,小弟做东,不醉不归!”

  “噢?有事儿?哈哈,也好,也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李首生提出告辞,何必聚亲自送出府门之外,依依惜别。他两人才见面第二次,再意气相投,也不至于如此的深情厚谊。李首生离开之后,细细品味,很显然,何必聚有求于他。

  街道上,人流拥挤。

  李首生沿着街角,走了几步,猜出此中的玄虚。何必聚几次话题的转换,不离苏州、沈万三。沈万三富甲天下,有钱倒也罢了,最重要的,他借助张士诚的势力,掌握了许多江浙等地重要货物的流通、垄断,醉翁之意,定然在此。

  李首生回头望了眼已经离得远的何府宅门,嘈杂的人声中,他说出了今天的第三个可惜。可惜,他只是拉着虎皮做大旗,何必聚注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明晚酒宴,想来他肯定会转弯抹角,再说起此事。到时候,该怎么敷衍?

  李首生心想:“得好生琢磨琢磨,不可叫他看出破绽。”

  顺着人流走了段距离,二月中的午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首生暂时放下了这桩心事,打起精神。人潮涌动里,他不引人注意地往身后、左右看了看,走没几步,转入了路边的一条巷子。

  巷子两边,摆的也有铺面,卖些糕点、小吃之类。

  相比大道,这巷子冷清不少。行人不多,有几个邻近的小孩儿,蹦蹦跳跳地玩耍其间,一个不小心,撞上李首生,仰起头,怯生生瞧了瞧他。这小孩儿很脏,鼻涕横流的,蹭了他一腿都是。

  李首生也不恼怒,含笑摸了摸他的头,避开过去,穿出小巷,转了几个弯儿,来到一处酒肆。酒肆门外,挑起个青旗,上写着四个字:刘伶不归。

  他中午约的人,见面地点便在此处。

  ※※※

  注:

  1、张士德。

  张士诚的谋主之一,小字九六,因为张士诚的三弟,人称三平章。


  第三十一章 水军(一)

  元时,色目人极多。尽管他们多定居在大都、江南,山东、中原一带也是有一些的。李首生来的这家酒肆,便是一个色目人所开。

  这人名叫玛乐格,象鼻、猫睛,标准的回回长相,至于来自西域何国,却是不为人知了。色目人,有好有坏,汉化深的,如前朝的散曲大家贯云石,跻身士大夫阶层,更多的经商之徒,出了名的不知廉耻。

  此人也不例外。

  毛贵一来,他见机得早,不等人来没收,主动献上家产,连带好几个养在家中的色目美女,巴结到了一个主管没收的万户官儿,厚颜无耻,保住了一条小命。后来又把女儿献上,得了意外之喜,那万户官儿法外容情,大笔一挥,拨回给他了一座酒肆,就是现在的这一座。

  李首生曾与他见过几面,有过交谈,在他唯唯诺诺的表面之下,隐约可以感觉到内在里对山东政权的不满。李首生以为,这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毕竟,色目人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如果拉拢得住一个,借助其族人的力量,运用得当的话,情报来源可以开拓很多。

  因而,有事没事,他都会来转一转,请客吃饭,也常常来此。

  “李官人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俺说怎么昨夜灯火爆,今早喜鹊叫!果然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哎,哎,李官人慢点走,二月天干,地上才洒了水,小心湿了袍角。小彼得,小彼得,你这小崽子,跑哪儿去了?快点过来!帮李官人撩起袍子。”

  一个绿眼睛的癞头小子,麻溜溜地跑过来,遵照玛乐格的吩咐,一弯腰,尊尊敬敬地撩起了李首生的袍角。

  玛乐格前边引路,一边儿不住口地说道:“……,啧啧,看这袍子,一看就是南边来的缎子,要是俺没看错,绝对的,杭州七彩缎!价值千金,价值千金呀!……,也只有这料子,这衣服,才配得上李大官人。您什么身份?金贵!”

  他来中土几十年,汉话说的极其顺流,他来益都前,在大都待过几年,带了点官话的味儿,听起来,非常舒服。

  李首生笑道:“掌柜的,你这话说的,咱就一做买卖的,有甚么金贵不金贵?”

  “诶,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做买卖的怎么了?做买卖的也有高下之分。说句不好听的,能到阿合马那一角,怎么着?皇帝也得看他三分脸面!再比如说,俺斗胆,俺也是个做买卖的呀,可与您老人家一比,提鞋都没资格!”

  “哈哈,你这老儿,牙尖嘴利。”

  “话说到底吧,还真是人要衣配,李官人您这一身儿,顶呱呱,没的说!……,哎哟,瞧您腰上的这坠子,玛瑙红?不愧南边大地方来的,这么好的成色,俺多少年没见过了!对不住,实在见猎心喜,借俺看上两眼行么?”

  李首生大大方方,摘下坠子,递给了他。

  玛乐格举在眼前,透过光儿,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赞不绝口,道:“小彼得,教你一个乖,记住了,这玩意儿,全靠中间这一点红。没这点红,分文不值;有了这点红,听说过‘价值连城’么?……李官人,俺小地方人物,眼光肯定不及您,您说,俺说的对么?”

  奉承人有讲究,不是一味的溜须拍马,要能讲出个好来,大帽子带人头上,迷汤灌下去,滋味就另一回事儿了,这就是真真正正地拍到马屁股上了。

  李首生虽晓得他在奉承,难免高兴,笑了笑,点头称是,说道:“掌柜的眼光不错,说的很对。”

  “承您夸奖,赶明儿俺出门,有的吹了。东门外卖小首饰的李老头,总不服气俺。他再敢给俺吹胡子瞪眼,俺就告诉他,李官人都这么夸俺!说俺眼光好,你比得上李官人么?哈哈,叫俺也狐假虎威一回。……,好嘞,这坠子还给您呐,俺粗手粗脚,弄出个毛病,一座酒肆都赔不起!”

  李首生将坠子重新戴在身上,玛乐格上下打量,连声叹气。

  李首生奇怪,问道:“怎么?”

  “配,太配了!这坠子一挂,简直就是个画龙点睛。看这衣服,看这坠子,再看您这人,真不知道,到底衣服配了人呢?还是人衬了衣服?前几天,俺听人说三分,有一句话,‘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李官人,您老人家就是人中吕布。”

  听着个黄头发、绿眼睛、花白胡须的色目人满口汉话,大拍马屁,感觉自然不同。李首生笑吟吟,随着他上到二楼。玛乐格停在一处雅间外,躬了身,道:“您老人家的贵客,就在这里边了。等了好一会儿了。您老忙着,俺下去给您招呼酒菜。……,还是老三样?”

  “菜不变,酒就不必了。”

  “好嘞,海螺丝、河西肺、撒速汤,各一份儿,再来两碗香喷喷、十分足的马乞面。……,您老请入座,稍等即来。”西域人好食牛、羊肉,这几样菜都是西域菜,风味不错,李首生每次来,必点的。

  玛乐格踹了小彼得一脚,拱着手倒着身子退了两步,转身自下楼去了。

  待他们身影消失楼梯口,李首生掀起帘子,推开门,步入室内。雅间内,坐了一人,看他进来,起身迎接。只见这人,布袍子,软头巾,也是一副市井商人的打扮,一坐一起之间,一股子精悍之气扑面而来。

  “见过李官人。”

  “不必多礼,坐吧。”

  李首生与他调整了下座位,一个正对雅间的门,一个侧对后边的窗。李首生先往窗外、帘外张了张,然后方才坐下,不等那人开口,低声说道:“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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