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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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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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合作社的商铺就变成了一百二十斤。双城总管府只收一百斤盐的钱,那二十斤的差价,归他们所有。

  按说,这种事儿,各地皆有,司空见惯的。他们要少掺点,也就过去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尘土掺得太多,引起各地不满,反应上来,不用说,砍头了事。

  不但砍了他们的头,那位首领官也受了牵连,降职、罚俸。如果在这其中,那位首领官儿稍有些许治理地方的经验,加大一下对出府、入市盐包的检查,事情断不至此。

  双城的军费,三分之一以上,皆从盐中来。总管府的官吏敢从这上边动手脚,真可谓胆大包天了。

  “连盐,他们都敢弄虚作假!将军,还有甚么事儿,是他们不敢做的?”

  邓舍深以为然。还是那句话,保持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容易,保持一个政权的纯洁性太难。内乱发生至今,他越想,越发现了一句话的正确性: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他翻阅手头的史书,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无不得天下后,即重文轻武。文官能冲锋陷阵、夺旗溃敌么?他们不能,战争是武将的舞台,而治国,没文臣不可。

  邓舍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这也是他请吴鹤年前来共用早饭的一个原因。数遍城中,有治理地方经验与才干的,非他莫属。洪继勋自比萧何,在邓舍的眼中,他是陈平。

  “龟龄所说,深得我心。还有甚么高见,请一并讲来罢。”

  龟龄者,吴鹤年的字;邓舍向来直呼他的名字,或者称呼他的官位,从没叫过他的字。这会儿忽然叫起来,亲密之意显露无疑。吴鹤年心头大喜,精神焕发。

  “请字不敢当,高见更没有。卑职只有一点愚得,对不对,还得请将军评点。”

  “说罢。”

  “要想清洗成功,绝不能只去清洗。”

  “噢?”

  “清洗为一时,不足一世。要收一劳永逸之效果,清洗之外,非得熔炼不可。”

  “愿闻其详。”

  “熔炼者,熔炉也。双城如今,便如一块杂铁。清洗,最多只能除去其外表的污锈,却没办法将之成钢。若要成钢,必得熔炼。”

  “怎么熔炼?”

  “以将军之意志为炉,以将军之思想为火,投百官入其中,火烧之、炉融之;以诸军为锤、钳,以百姓为生砧,放百官于其上,钳夹之、锤锻之。然后,再用高官为桶,用厚禄为水,诱百官跳其内,浇灌之、淬火之。”

  吴鹤年慷慨激昂,他扶着案几站起身子,曲着伤腿,用手捶打胸脯,说道:“先有将军百炼,后有军威千锤,官禄利诱在前,至此,百官器成!此器若成,将军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威力?”

  “请讲。”

  “干将、莫邪,古之名工也,所炼之剑,不过血溅五步。今将军若以卑职之法来锻炼,则百官器成,何止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他唾沫横飞、满面涨红,声嘶力竭:“当是时也,百官万姓,人人上下一心,无不以将军的意志为意志,以将军的思想为思想。随将军的心意,举之无上,按之无下,挥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维;一动如雷霆之震动,直之无前。”

  他的手掌重重在案几上一拍:“卑职狗胆,请将军试想!当是时也,将军一人,而有千万身!文武诸军,如臂使指,迎乃生,逆则灭!十荡十绝,卑职狗胆,试问天下谁可阻挡?卑职狗胆!试问天下谁敢阻挡!”

  头回发现,吴鹤年竟也是个雄辩之士。虽然他借用了庄子论剑的言语,邓舍一样听得心动神驰,不由鼓掌喝彩。

  ※※※

  注:

  1、馒头。

  有个有关馒头的小轶事,日本馒头的始祖,据说是元代宁波人林净因。

  至正十年(1350年),北宋诗人林逋的第七代后人东渡日本,在日本经营馒头店,因其品质上乘,深的日本天皇及宫廷贵人的喜爱,得天皇御书“日本馒头第一所”,并把每年四月十九日定为馒头节。

  如今,在日本近铁奈良站附近有一个名叫汉国神社的地方,院内有一个叫林神社的小神殿,供奉着元朝去日本的林净因的神位。每到馒头节,日本各地的点心制作商人,包括许多林净因的后人都会赶到奈良参加活动,拜祭林净因,开展行业内部交流。

  1998年,宁波学者杨古城赴日本访问,在古都奈良就看到街上有日本食品协会立的“馒头林神社碑”。当地人告诉他,这是为了纪念将馒头制作方法传到日本的宁波人林净因。

  2、一引盐,批发价为钞三锭。

  顺帝后至元五年(1339年),两浙运司上书中书省说,每引盐价,“今则为三锭矣”。至正二年(1342年),“河间运司审户部云:本司岁办额、余盐共三十八万引,计课钞一百一十四万锭。”折算起来,也是一引三锭。

  但在至正十年,脱脱更改钞法后,引起物价狂涨,纸币贬值。次年爆发了红巾起义,这一时期,可以肯定,元政府已经无力规定统一的盐价了。

  ——后至元:元世祖忽必烈时期,曾有年号至元,顺帝时期,又有年号至元。一个朝代,先后两个皇帝用一个年号,仅有此一例。时人颇有以此来讥刺蒙古人的。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奠定元朝在中原统治的,是世祖;元朝失去对中原统治的,亡国之君是顺帝,可谓巧合。

  有人牵强附会,又提到宋的兴亡,说:“宋之兴,始自后周恭帝显德七年,恭帝方八岁。及其亡也,终到少帝德佑元年,少帝方四岁,名显,显德二字合。”

  3、盐价。

  元制,一引盐的重量有多次变化,先四百斤,又在一些地区改为三百斤,后来再改为四百斤。

  蒙哥时期,一引盐十两,也就是一两白银买四十斤盐。其后,盐价多有变化。到至正年间脱脱变钞前,批发价为钞三锭,合白银将近七两,而到出售的时候,运往各地的盐,价钱往往又要高上一到两倍,甚至更多,称之为“代收钞”。名目上为路上运费、雇工钱,实际多为官豪商贾盘剥。

  顺帝元统二年(1334年),大都地区的盐实际销售价格“钞一贯,仅买盐一斤”,以至“贫者多不得食”。但这也要比世祖前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好多了,当时每引盐卖到120两(贯),比批发价高出8到10余倍,显然为少数权豪操纵市场的结果。

  对这种情况,元政府除了设置常平盐局之外,没有采取任何的纠正措施,可以说是听之任之。造成的后果就是,“濒海小民,犹且食淡;深山穷谷,无盐可知。”

  4、盐课。

  有元一代,“经国之费,盐课为重”。大德七年,中书省的文件中说:“天下办纳的钱,盐课占着多一半有。”有的记载甚至说:“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

  所谓盐课,具体来说,就是出售盐引所得的钱。

  盐引不但出售,在元朝中期和后期,也常常与土地一起,做为赏赐贵族、大臣的赐物。如元文宗赐宠臣撒迪盐引6万,又赐皇姐鲁国大长公主盐引6万。

  5、制盐的工本费。

  工本最高的时候,为盐价的五分之一左右,最低时,仅为七分之一强。这个盐价,不是零售价,而是批发价,即元政府出售盐引的价格。可见,其中的差额是很大的,元政府也正是因此,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收入。


  第五十一章 真儒(三)

  吴鹤年憋太久了,洪继勋处处高他一头,有心表现,没机会。难得抓住个时机,他昨晚上一夜什么事儿没干,净琢磨邓舍心思了。

  他一个官场老油条,深谙浮沉之道,稍微儿点风吹草动,比如这次的清洗运动,可能当事人洪继勋没意识到的,他就看出来了。再一方面,他本身又是个有才干的,结合当前时局,由此来推测邓舍的心思,十拿九稳。

  堂外寒风卷动,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他在堂内手舞足蹈,一番长篇大论,没洪继勋的条理分明、直指主题,却几乎每句、每个字都正搔正邓舍的心窝,挠着痒处。有些邓舍模糊想到,没透彻的,抑或不以为然的;他察言观色,适当地加重分析、或者淡化叙述,直说了两个多时辰,才告一个段落。

  当官的,想往上爬,有什么秘诀?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既然准备充分,收到的效果当然十分明显。邓舍当即拍板,做出决定,明确给了他权责,兼任清洗运动的副指挥,留守双城,重点招徕人才。

  中午留吴鹤年吃了饭,饭后不久,毕千牛来报:“将军,时辰就快到了。陈将军派了人来,请将军动身,往大校场观斩。”

  内乱牵涉的人员不少,单只钱士德部,生擒的十夫长以上军官,就有四十多人。连带韩氏在城中的亲眷家属,并前番女真人叛乱时,抓住未斩的叛军,比如佟豆兰等,合在一起,将近百人。

  邓舍下了命令,士卒、受裹挟之人可以免死,充入敢死营,许其戴罪立功;凡十夫长以上,尽皆处死。用陈虎的原话来讲:“既然要杀,干脆就杀的多些,百十个脑袋掉地,就不信心有异志的人,还敢作乱!”

  也正因了处斩的人太多,城中没有地方安置,故此刑场设在了城边儿的大校场。杀人是大事,对国家来讲,明正典刑;对百姓来讲,难得热闹。

  邓舍出了帅府,一路上见许多百姓,呼朋唤友,都是结伴出城。不用说,全去看砍头的。

  此时的街道上,一改早起稀疏人迹的景象;处处摩肩接踵,人潮人海。毕千牛提起精神,加紧警惕,一边指挥前队驱散百姓,休得遮住道路;一边按着马刀,紧紧扈卫邓舍轿侧。

  轿中除了邓舍,吴鹤年也坐在其中。邓舍挑起帘幕,向外观看,听见人群中有几个高声喧哗,说的高丽话。他入高丽来,也抽闲学过几句高丽语言,到底不够精熟,听的半懂不懂,问吴鹤年:“他们在说些甚么?”

  吴鹤年顺着邓舍手指,瞧了两眼,心头一喜,不动声色,翻译道:“这几人在说:哥哥、嫂嫂们,大将军极仁慈的一个人,对咱老百姓有多爱护!给咱地,免咱赋,冬天来了,还给咱修葺房屋。咱本过的好好,这才几天好日子,没料想那杀千刀的佟豆兰、入他娘的钱士德就造反作乱。”

  街上百姓振臂高呼:“杀千刀的,入他娘!”

  “大将军英明神武,几个老鼠翻不起大浪,这不就统统被擒拿下来,推到大校场,今日问斩!看看你们的房子,大将军才给咱修葺好的房子,又成什么样子了?因了这几个杀千刀的作乱,咱老百姓又死了多少?谁家没个亲戚,谁家没个老幼?入他娘的不把咱当人看,不让咱过好日子,哥哥们,咱该怎么办?”

  “大校场去!看大将军砍他们的头!”

  城中人群喧嚷,无数的男女老幼,相携而行。城中各条街道,就如条条溪流,人群汇聚,在通往城外的大道上,放眼尽是人头,黑压压看不到边。

  有见到邓舍轿子的,不知谁带头欢呼,哗啦啦跪倒一片,异口同声,齐声呼叫:“大将军英明!大将军神武!”

  邓舍微笑点头,随手放下帘幕,不用吴鹤年再说,他也已经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定下处斩的日子之后,吴鹤年提出个意见,趁此机会,造一造民意,拉一拉民心。那几个带头喧嚷的人,正是总管府派出去的托儿。

  成效不错。

  在亲兵、侍卫的簇拥下,邓舍缓缓出了城门。向左折行,不多远,便是大校场。监斩官之一的陈虎,为了保证安全,特地调来了千人精锐,沿着校场布开。校场的中间,搭建起一座高台,台上为行刑之地;台下一溜烟展开,竖立百十个高杆,这是用来悬挂头颅的。

  洪继勋、罗国器两人昨日就出了城,巡防各地;除了他两人,杨万虎、河光秀诸将,并一些文官,早早到了,一起起身恭迎,请邓舍上了监斩席位。

  中华讲究天人合一,《周礼》有云:“协日刑杀”。协,合也,和也,就是刑杀要选择适合的日期。除了秦代,不拘泥天时,随时可以杀戮;自古至今,杀头都是要选择合适日期的。

  唐以后,行刑的时间多在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即所谓“尝以春夏,刑以秋冬”,因为秋冬季节,主阴、主杀。这个时候杀人,便是顺天道肃杀之威,而施刑害杀戮之事。

  此时正当十月底,杀人的好季节。

  邓舍坐定,吴鹤年陪侍。众人放眼校场,阴沉沉的天空下,风卷土扬。千名虎贲,明盔亮甲、手执枪戈,将刑场围成个圈儿;士卒外边,密密麻麻站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在士卒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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