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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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7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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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吏手脚麻利地送上了热汤来,但涉及正事,他只喝了两口,张九龄就先行开了口。

“朔方正当抵御北狄的要镇,信安王镇守多年,劳苦功高,然则此次因为言行不检左迁衢州,说实话,我们也都为之叹息不已。朔方诸将之中,虽也有功勋卓著,能征善战之人,然则如今突厥内乱,纵有兵马侵袭,也绝不如从前毗伽可汗在世时那般威势,所以朔方要的是稳,而不是一味追求军功。所以,李相国举荐了君礼你,我最初有些犹豫,但看你在陇右稳若泰山,我最终也附议了。”

杜士仪闻言恍然。原来如此,李林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张九龄看重的是他不好战,不求边功,可以遏制一下穷兵黩武这种趋势抬头。

这时候,裴耀卿方才接口说道:“时至今日,也没人觉得你太过年轻不足以挑重担,可我还是捏着一把汗的。朔方之地素来是勇将云集之地,难免骄悍,我别的不担心,怕只怕你孤身前往节制不住。不过李相国一再说你在陇右三年,上下军将无不服膺,到朔方一定也能马到功成,陛下都点了头,我也只好作罢。不过朔方不比陇右,如若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

这么说,裴耀卿对他接任朔方是抱持着保留态度的。

既然差不多摸清楚了三位宰相的不同立场,杜士仪心下稍安,当即开玩笑似的说道:“真的是要求任我提?三位相国可不要虚言诓骗安我的心!”

李林甫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就仿佛多年好友似的善意十足:“陛下也知道此事不容易,所以只要能办到的,咱们自然会尽力。”

“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从前随我前往鄯州赤岭立碑的金吾卫将军李佺,能否调了给我为节度副使?”

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明账,这样一个人选正在预计之内。此刻,李林甫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若是朔方那些悍将因为杜士仪的年纪便小觑了他,那还真的是看错人了!能够在这种看似可以漫天要价的情势下,提出最精准最合适的要求,果然不愧是杜士仪!

张九龄一听到是要金吾卫将军李佺,略一沉吟便欣然点头道:“此事我会立时禀奏陛下,想来应当不成问题。”

十六卫将军的头衔只是听上去风光,其实整个长安城中,真正顶用的是北门禁军,可这一支兵马如今捏在高力士杨思勖为首的宦官手中,如陈玄礼这等大将尚且要仰其鼻息,更何况寻常的将军?所以,杜士仪并不认为李佺会拒绝出外独当一面的机会。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此行之前,同样出身宗室,乃是信安王李祎一手提拔起来的振武军使李昕替他写了多封书信,届时可带给其昔日颇有交情的一些朔方军中同僚,再加上同样出身宗室的李佺,此去朔方的把握就大多了。

他在政事堂中只盘桓了小半个时辰就告退离去。而三位日理万机的宰相自然不可能只顾着一个小小的朔方,天下有的是事务需要全力处置。可是,张九龄求见天子的呈报尚未得到回复,宫中就传来了消息,道是杜士仪尚未到洛阳宫门口,就被紧随而来的内侍给请进了宣政殿,显而易见是天子召见。

面对这消息,张九龄不禁笑道:“天下外臣不知凡几,陛下能记住的更是凤毛麟角。可杜君礼从当年关宴时献上那一支雷击老梅开始崭露头角,现如今节度一方,陛下自是更加信赖非常了。”

裴耀卿对此只是莞尔,李林甫却暗自哂然一笑。当今天子曾经信赖非常的人还少吗?王琚刘幽求助天子登上帝位,最初酬之以相位,可紧跟着还不是远贬,刘幽求人已经死了,而这次他只是稍稍一算计,因武温昚而倒霉的,就有那王琚!更不要说姚崇宋璟张说全都是武后年间便赫赫有名的名臣,可算算在相位上都呆了几年?至于别的人,那就更加不用说了。李隆基对于大臣的信赖素来就不是毫无保留的,有的是可趁之机!

当杜士仪时隔近三年再次见到李隆基时,就发现这位大唐天子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兴许是嫡亲的兄弟姊妹这些年一个个过世,也兴许是因为成天要提防这个算计那个,身心俱疲,总而言之,他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李隆基透出来的那股倦意。所以,无论天子垂询陇右的情形,还是探问他对于上任朔方的看法,他全都只挑好听的说,果不其然,李隆基一时大为欣悦。

“好,朕果然没看错你!遥想南朝梁国大将韦睿,虽羸弱书生,不能骑马,每战必乘车,持竹如意督战,然则却屡屡大获全胜。如今你三头及第,战时却同样未遭败绩,又与韦睿皆为京兆杜陵人,朕等着你这名士异日于北狄中大扬威名的一日!”

李隆基这一高兴,竟是把梁国名将韦睿拿来和自己比较,杜士仪不禁汗颜。可既然天子高兴,他心念一转便朗声说道:“陛下,韦睿力弱,不能骑马,而我朝名士,却从来都以沙场建功为荣。昔日有娄贞公进士及第,却应猛士举,一再领军攻伐;又有王忠烈公,明经及第而镇守朔方多年,战功赫赫。所以,诗赋无一不精,弓马无所不通,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此方为真名士也!放眼古今,唯我大唐有此尚武风气!”

杜士仪直接把更加尚武的汉朝给选择性无视了。果然,李隆基大悦,击节赞叹道:“说得好!果然锐气十足!对了,你此次既然正好赶到,不日就是寿王大婚,你便先给他当一回傧相,然后再去朔方就任不迟!”

听到最后一句话,杜士仪心下咯噔一下,面上却丝毫未变,连忙行礼应道:“臣领命。”

“朕可不是硬留你参加婚礼。须知寿王妃杨氏,昔日还曾经从你学过琵琶,又拜入玉真门下学道多年,她父母双亡,你和玉真岂非其双亲一般?”李隆基越发和颜悦色,突然想起当时玉奴在自己面前那一曲《高山流水》,不禁出神片刻才继续说道,“梨园之中名家诸多,其中不乏精擅琵琶者,如雷海清,可杨氏在琵琶技艺上竟是尤有过之,十八郎有福!”

“既是陛下如此说,我出宫之后,便先去安国女道士观拜见玉真贵主。”

杜士仪顺势提了一句,见天子并无异议,他便起身告退。一直到出了洛阳宫,与从者们会合赶往正平坊安国女道士观的路上,他方才再也维持不住那张得体笑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即便明知道在这种即将出嫁的时节,玉奴自然早就被杨家人接回去了,不可能再呆在外头,到安国女道士观门外,他在摆手阻止了随从,亲自上前叩门的时候,却仍然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

也许……也许玉奴今日尚在此处?

安国女道士观连日都是闭门谢客,此刻一个女冠开门时,本待要说今日不见外客,可一认出杜士仪,她不禁又惊又喜地惊呼了一声,随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就转身冲了进去。见此情景,杜士仪索性自来熟地踏进了这座自己极其熟悉的道观,等绕过门前那大影壁之后,就只见霍清脚底生风地迎了上前。

“刚刚听说杜大帅到了东都,没想到真的这么快就来了!”

“霍娘子,你一口一个杜大帅,让人听见岂不是以为我带着千军万马到这来拜见观主了?”

霍清顿时笑了,这才裣衽施礼道:“是我失口,三年不见,杜十九郎风采更盛了!今日太真娘子来拜别,如今正在里间,贵主和固安公主都在。”

玉奴真的在此!

杜士仪惊喜非常,他竭力按捺心头激荡的情绪,微微眯眼瞧了瞧这冬日难得的晴朗天空,随即才开口说道:“有劳霍娘子带路。”

☆、824。第824章心无所属,情牵依

安国女道士观深处,竹林掩映间那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茅草堂前,一路将杜士仪引来的霍清停下脚步,这才转身轻声说道:“自从金仙公主故世,杜十九郎你又远赴陇右,贵主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说是从前被那些金玉其外的东西给迷了眼,其实既然已经出家入道,那么自该返璞归真。好在如今有固安公主回京陪伴,贵主有人说话,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一时又有不少贵女相从学道,之前常常都是热热闹闹的。”

杜士仪知道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当年双双入道,曾经引得两京贵女中一度兴起了抛家入道的风潮,只不过,在过足了瘾后,大多数人都回去嫁为人妇。如今陡然之间又有不少贵女前来相从学道,他不禁有些惊异:“竟是又有入道风潮?”

霍清哂然笑道:“自然是看到太真娘子即将贵为寿王妃,异日说不定就是太子妃,皇后,不少达官显贵之家为之怦然心动,也希望自家能有如此运气。”

此言犀利到入木三分,霍清表现出了十足十的轻蔑不屑。杜士仪端详着她那早已青春不再的脸,随即颔首说道:“霍娘子,这么多年来,多谢你一直照顾着玉奴。不论她今后如何,我在此拜谢了。”

霍清猝不及防,竟是眼睁睁看着杜士仪深深一揖,等回过神来,他却已经转身进了草堂。想起从前初见他时尚不过一青涩少年,如今却节度一方,她不禁生出了人生沧海桑田变幻莫测的感觉。痴痴愣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裹紧了大氅,转身往院外行去。

如今安国女道士观里头的人越发繁杂了,凡事都得多加小心才行,即便固安公主身边有一批身手矫健的侍女,她也不能就此松懈!

从天寒地冻的室外进了温暖如春的室内,杜士仪就只见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三个人。居中主位上的玉真公主一身道装,三叶金冠下的额头上隐约可见几道细纹,此刻见到他顿时笑吟吟的,而一旁身穿红罗衫子石榴裙的固安公主亦是贵气凛然,一看到他便眉开眼笑迎上了前。然而,相比她们俩,青丝衫子湖绿裙的玉奴看上去亭亭玉立,见着他时,那张脸上竟是浮现出不可置信犹如做梦一般的神情,整个人呆在了那儿。

“刚刚张耀进来报知的时候,我存心只悄悄对观主说了一声,瞒着太真不提。”固安公主一面说,一面斜睨了玉奴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总算你回来得及时,正好赶上她来拜别。”

当年初见时,那还不过是一个小粉团子似的女童,可如今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从前那一幕一幕如今再回想起来,竟是恍若隔世一般。杜士仪的目光落在那张呆滞的脸上,许久方才走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弟子面前,伸出了手去。

“虽说我之前亲自叩门时,还曾经想,若是你还在这儿就好了。可如今你真的来了,我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傻丫头,痴愣在那干什么,难道不认识你师傅了吗?”

玉奴终于恍然回神。见杜士仪虽说比从前最熟悉的那会儿黑了瘦了,可一瞬间,她仿佛回复到了当年那个因为思念父亲而偷偷跑出来的幼小女童,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紧紧抓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便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失声痛哭了起来。

父亲去世,姊姊们一个个嫁人,妹妹和她分离多年,难以如当年那般亲近,堂兄弟们对她是热络殷勤却并非真的亲热,就连叔父也是如此。而最让她痛楚的是,师尊在自己面前时常露出的黯然自责表情。

“师傅,师傅,都是我不好……”

这哭声让杜士仪原本就揪紧的心更难受了。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玉奴的肩头,低声说道:“哪里是你不好,应该说,都是你师傅我的错才是。事到如今,只要你真的不想答应这桩婚事,我也不是没有办法。玉奴,师傅当年答应过你,一定会让你实现自己的梦想,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尽管哭得眼睛红肿,可听清楚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玉奴顿时不禁竭力止住了抽噎,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见杜士仪满脸认真,而他身后的固安公主和玉真公主则是理所当然的表情,她轻轻咬住了嘴唇,随即执拗地摇了摇头:“师傅,玉奴长这么大,并没有遇到过一定想要嫁的人,既然如此,嫁给寿王和嫁给别人,又有什么分别?我的叔父和兄弟姊妹这些亲人,都希望我成为寿王妃;师尊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也不会让寿王欺负了我;惠妃那时召见我时,戏称女婿和儿媳都出自杨氏,这是姻缘天注定。既然如此,她身为婆婆也不至于挑我这个媳妇的错处。”

她一边说,一边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杜士仪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师傅没有错。没有师傅,阿爷不会转任雅州,踌躇满志受人敬重,直到临死之际还对周遭人说,此生在世上走一遭,了无遗憾了。没有师傅,我不会学琵琶学乐舞,也不会拜入师尊门下,天下大家闺秀不知凡几,又有几人能够有机会看遍那么多地方的风光?师傅,我从前很好,现在很好,将来一定能够也会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玉奴的眼神中,流转着一丝旁人摸不清看不到的东西,她轻轻垂下头,许久方才低声说道:“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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