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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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5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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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休贞立时毫不退让地再次逼问道:“哪个王公子?”

“是虢国公,王大将军的长公子!”

原来又是那个坑爹货啊!看来,他派人在王守贞身上下的功夫,还真是没有白费!

杜士仪莞尔一笑,心情顿时很不错。果然,裴休贞的脸色一时发黑,竟是怒声质问道:“王守贞怎知道裴远山于代州常平仓的勾当?”

这话立时问到了点子上。那吃够了苦头的首领眼见得裴休贞微微提起手中陌刀,粗大的刀柄仿佛随时随地就会砸碎自己的关节,断了自己的子孙根,他只能慌忙大叫道:“王公子不知道,他本来只是派我去云州,看看能不能煽动那些奚人降户,看看能不能让杜使君吃什么亏。谁知道我在代州耽搁了几日,须臾就传来了杜使君转任代州的消息!因为我正好探听到裴远山侵吞粮仓事的内情,又因为知道裴相国家里不少事情,他便把我当成了裴相国的心腹,所以……”

所以之后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杜士仪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这家伙供出是假冒裴光庭心腹的一瞬间,裴休贞面色大变,那陌刀的刀柄竟是径直重重砸下,将其一双膝盖骨完全砸碎。就算是医术再好的大夫,此人下半辈子也休想再站立起来了!

仿佛是心头之愤暂时得泄,裴休贞轻轻舒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从者去给那痛得直打滚的家伙收拾善后,他就这么提着陌刀来到了杜士仪跟前,沉声说道:“因我裴氏不肖子弟勾结外人,险些让杜使君置于险地,我中眷裴氏宗堂倘若得知,也必然痛心疾首。倘若杜使君允准,这些凶徒能否交给我处置?”

别说杜士仪本来就不打算宣扬今天的事情,就是有心做文章,也不会执着于和中眷裴氏过不去。因为那样的话,王毛仲兴许会百辞莫辩,但中眷裴氏声名扫地,十有八九还会牵连到裴光庭。尽管这样的结果乍一看是除掉了一个敌人,但杜士仪深知自己并不是只有王毛仲一个敌人,朝堂上也不止裴光庭一个看他不顺眼的相国。太过骤进的结果,就是多上中眷裴氏一族为敌,再加上那些随时随地准备一哄而上的隐形政敌。

因此,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便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些人我留之无用,交予裴兄也无妨。但我还是想敢问裴兄,是到他们为止,抑或是……”

“别人既然存心构陷裴相国,令我中眷裴氏族名蒙羞,若不穷追猛打,岂不是以为我裴氏懦弱无能?”裴休贞陡然眉头倒竖,继而沉声说道,“北门奴不过一区区高丽小儿,仰仗圣恩方有今日,处置了裴远山之后,我会立时回长安,必然会代表中眷裴氏,给杜使君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

☆、635。第635章代州裴主代州事

裴七郎裴远山因贪赃中眷裴氏河东宗堂族产,畏罪自尽了!

当这样一个消息陡然之间在代州传开之际,只觉得不可思议的人占了绝大多数。这其中,户曹参军裴海云就是最最惊诧的那个。裴远山在代州代表中眷裴氏主持一应事务,和他有往来的人众多,倘若不是因为他背了个罪名畏罪自尽,他如今死了,前往吊唁的人定然会不知凡几。可如今这样一个消息传将出来,除却少数和他极其交好的,大多数本就存有功利之心的自然就不会出面了,让仆役登门送一份赙仪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但裴海云就不能避而不登门了。

因为系出同族的关系,他上任之后和裴远山来往不少,逢年过节常常受邀登门做客,一直都觉得裴远山很会做人。当然,他并非认为看上去如同温润君子的裴远山不会贪污族产,而是觉得其不至于那么愚蠢,更重要的是,即便真的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事情,又何至于畏罪自尽?留下妻儿孤苦伶仃,这犯得着么?怀着这种疑窦,以及头顶上换了一个年轻而又强势上司的沉重心情,他再次来到了那座常常拜访的裴宅。

从门口进去,四处已经雪白一片,来往的仆役身上都扎着雪白的孝带,但神情与其说是悲戚,还不如说是惊惶。而在这些惊惶的面孔之中,一些看似穿着同样的衣服扎着同样的孝带,面上却流露出精悍之气的仆从,却让裴海云禁不住心头咯噔一下。他是听说过裴远山去拜访杜士仪,而后离开时甚至有些神思不属,如今想想,裴远山在拜访过杜士仪不过七八日后就突然因贪污中眷裴氏河东宗堂的族产而畏罪自尽,如今裴家甚至还有这些可疑生面孔,难道真的有所关联?

想到这里,裴海云竟是有一种拔腿就走的冲动。尽管理智告诉他,杜士仪应该不会这样莽撞,裴远山也不至于这么愚蠢地被人暗算,可这种设想实在是令他太过不寒而栗了。等到他踏入殡堂,匆匆上了一炷香,对着已经如同木头人似的裴远山遗孀和儿女说了几句场面话,几乎就此落荒而逃之际,却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河东宗堂裴十六郎到!”

身为中眷裴氏子弟,族中那一辈辈人的排行,裴海云兴许未必能够完全记得,但有些必须要记住的东西,他是绝不会忽略的。尤其是看到那个身材颀长却一脸蜡黄病容,唯有剑眉英目显出几分精悍之气的中年人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进门来时,他更是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

来的竟然是号称河东宗堂十三执事之一的裴十六郎,曾经官拜翊府中郎将的裴休贞?

裴休贞一进门,裴海云就注意到,殡堂之中原本正在哭的裴远山妻儿,竟是仿佛噤若寒蝉一般,一丝声气都不敢透出来,直到裴休贞很随便地行过礼后,他们方才慌忙答礼。而下一刻,裴休贞就向旁边让出了一条路来,而跟着进门的不是别人,竟是他的顶头大上司,代州长史杜士仪!眼见得杜士仪进门却并不拈香,继而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裴海云在片刻失神之后连忙快步上前拜见不迭。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先开口的却是裴休贞。

“原来汉若也来了。你在代州上任一场,七兄应该也照应过你。虽说他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但你也算是全了你的情分。”

在裴远山的殡堂之上,裴休贞竟然如此不给亡者留情面,裴海云不禁为之色变。再看裴家妻儿彼此相携低头伏身,也没有一个敢出言质疑,他立时明白,自己至少猜对了一件事,那就是裴远山的死恐怕不止是侵占宗堂族产那么简单。果然,裴休贞说到这里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汉若,正好杜使君有心来送七兄最后一程,我正好也借一借七兄的地方,有事要对你交待。杜使君意下如何?”

“也好。”

在杜士仪的首肯下,裴休贞竟仿若主人似的在前头引路,径直把他们带到了裴远山的书斋。吩咐左右随从在外头守着后,他推开房门,虚手请了杜士仪先进门,继而就紧随其后,而裴海云则是落在了最后头。待到关上房门之后,裴休贞随眼一扫这堆满了各式书卷,翰墨书香扑鼻而来的书斋,却是轻蔑地哧笑了一声:“心性不佳,就是读书再多,也是枉然!竟然会沦落到借常平仓的存粮渔利,此等小人,真是我中眷裴氏的耻辱!”

裴海云骤然色变,见杜士仪神色如常,他一下子醒悟到裴休贞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代州,不是为了所谓的族产被贪墨,而是因为这件丑闻来的!明白了裴远山畏罪自尽的真正缘由,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涩声说道:“十六叔,我在代州为官已经一年有余,却从未听说过这风声。还请十六叔宽宥侄儿失察之罪。”

“裴远山在代州已经二十多年了,你却只是初来乍到,不知道也很自然。但是……”裴休贞仿佛本来还是替裴海云开脱,但骤然一个转折之后,神情登时转为严厉,“你是中眷裴氏子弟,到代州这等中眷裴氏子弟不少的地方为官,就应该多几个心眼,多听多看多记少说!杜使君履新不过一个月,缘何他便能洞察此事?相交的人再多,也不如相交一个能够知心托付的知己!”

裴海云被裴休贞一席话训斥得汗流浃背,但辈分和身份的差别都放在那儿,他唯有讷讷称是不迭。而裴休贞当着杜士仪的面,也是点到为止,摇了摇头后就对杜士仪拱手道:“杜使君,我不便在代州多停留,今日就会回绛州闻喜。这代州的各家裴氏子弟我已经抽空都见过训诫过了,倘若再有不法,任凭你处置。而杜使君若有所命,他们也绝不敢不遵从!至于汉若……”他再次看向了裴海云。

在那深邃的目光注视下,裴海云慌忙躬身深深一揖道:“我身为代州都督府户曹参军,自当凛然遵从杜使君之命!”

“这就好。”裴休贞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当下诚恳地对杜士仪说道,“杜使君,代州裴氏重新遴选了裴明亚主持河东宗堂在代州的事务,此事就这么定了,今后,代州裴主代州事!有了裴远山这件事,河东宗堂其他人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有异议。至于长安之事,我裴十六说一不二,必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裴兄英明果决,让人敬服。能在代州幸会裴兄,亦是一大快事!”杜士仪和裴休贞寥寥几次交道打下来,知道此人不喜拖泥带水,因而挽留之类的话也就不说了,“异日回京之日,再与裴兄把酒言欢!”

“好!”裴休贞爽快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来过裴海云身侧的时候,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这位族侄的肩膀,低声嘱咐了一句“好自为之”,继而就快步出门离开。等到他走了好一会儿,被这一个个事实冲得头昏脑胀的裴海云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杜士仪还在若有所思翻看裴远山这书斋中的藏书。

“使君……”

“你既然表字汉若,我日后就叫你表字吧。”杜士仪放下手中那一卷书,笑了笑后,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沉着的面孔,“范若诚的疏失,我不日会上书朝廷,他也不会再担仓曹之职,你先替他承担起来。另外,裴兄走之前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常平仓不日之内就会悄悄补齐,此事也由你这个中眷裴氏子弟来监督审核。”

知道自己无可推辞,裴海云慌忙应道:“是!”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裴宅,裴海云在上马之后,禁不住再次掉头看了一眼这座曾经冠甲代州的豪宅,心里不禁生出了几许唏嘘。

裴远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因这利欲熏心,便是这等为宗族所弃的可悲下场!

作为外人之中唯一知道当日有人行刺杜士仪的范若诚,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所以,当榻前的杜士仪冷冷告知,会以他玩忽职守为由向朝廷举告之后,他反而感激涕零。尤其得知裴远山竟然“畏罪自尽”,他更是恨不得罢官的制令早日到代州,也免得自己这一番煎熬。

其他都督府的属官们虽说不明白裴远山畏罪自尽究竟和杜士仪有什么关联,但中眷裴氏河东宗堂的裴休贞突然莅临代州,和杜士仪在裴远山的书斋之中有过一番长谈,这消息却很多人都知道了。一时间,众人本就因为杜士仪刚一上任就揭开西陉关的粮秣军械短少之事而心怀忐忑,现如今就更加噤若寒蝉了。

尤其把军械不足的过错全都推在北都军器监身上的钱通更是惶惶难安。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可谁曾想两日之后一大清早,杜士仪召集属官云集大唐,随手就把一封信丢在了案头。

“这是太原尹兼河东节度,兼北都军器监李公的信,谁来给我念一念?”

在无数面面相觑的目光中,杜士仪好整以暇地把信递给了下头的代州司马司徒晓,淡淡地说道:“既然谁都不愿意念,那么传看一番吧!”

打量着那一张张看完李暠之信后的面孔,他方才又加了一句话:“有范仓曹之事在先,我不为己甚,三日之内,该给我一个交待的人给我一个交待!”

☆、636。第636章夏屋隐逸

代州的风云变幻是在上层,小民百姓几乎没怎么察觉到,但作为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温正义却看得一清二楚,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惶惑。旁人虽有怀疑他的,但他致仕之后很少与人相争,平素养花观鱼自得其乐,再加上杜士仪在那次与其巡查西陉关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久而久之在他身上的关注度就少得多了。

这天一大早,他交待了家里人之后,便挑了几个心腹前往夏屋山。这一程没有官道,只有崎岖小路,他年岁又很不小了,最终抵达山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如今步入了仲秋,山中本就更冷,即便几个精壮仆人预备了滑竿背他上山,那阵阵山风仍然让他叫苦不迭。当他终于来到了那座竹屋之前的时候,竟已经是时至傍晚了。他亲自上前敲门,足足好一会儿,里头方才传来了一个笑声。

“是温兄?怎么也不在山下让人射一支响箭,我好下去接你。这山路崎岖,又让你奔波了一趟!”

随着这声音,竹屋的门也被人拉开了来,走出来的竟不是什么山林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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