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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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3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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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若非是你为我筹划,我至多只是一个在奚地苟延残喘的和番公主,哪里能够和李鲁苏那鼠辈一刀两断,舒心自在地住在云州,经营自己那一片天地?阿弟,你下次再到云州时,恐怕就不认得那里了。因云州州城重建,以及附近抛荒的地不计其数,圣人又诏免租庸调,如今那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片欣欣向荣之像。而三部俟斤垂涎大唐赏赐,又可以此抗衡李鲁苏,再加上我招募民壮为护卫,打退了好些马贼,甚至所得还颇为不菲,突厥暂时也不愿意和大唐撕破脸,那里已经不再是险地,而是宝地。”

“都是阿姊经营有方!”

杜士仪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惊喜。能够让固安公主不再凋零在北疆那比冰天雪地还要寒冷的冷酷算计中,这是他开始经营科举预备踏上仕途之后,做得最正确也是最自豪的事情,没有之一!

姊弟俩对视了好一会儿,固安公主便莞尔笑道:“当然,更要谢谢你替我打通二位观主的关节,否则别说今日我借住在此,还能和你单独说话,就是想和她们接近,那也是痴心妄想。好了,玉真观主已经行了如此方便,我们总不能一味撂着主人,今日金仙观主也在,如今我们同去见她们,有件事我也想和你们商量。”

玉真公主让霍清先领杜士仪去见固安公主,自己却在和金仙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可她心思并不在这上头,眼见被杀得大龙都要不保,她便没好气地丢下棋子,随即纳闷地问道:“阿姊为何要让我行如此方便?杜十九郎这般人才难得,而元娘又是孀居……”

“你没我眼利,我有意在她面前提到杜十九郎如何惊才绝艳的时候,她眼中只有骄傲和欣慰,却无男女私情,足可见杜十九郎与她只是知己而已。说起来,杜十九郎还真是和千金贵主们有缘……”

就在金仙公主说得把自己都逗乐了的时候,她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声通报,道是固安公主和杜士仪一块来了。眼见得两人一前一后而入,相继行礼,玉真公主便示意固安公主在自己身侧坐了,等到杜士仪在下首坐具上盘膝趺坐了下来,她冷不丁开口问道:“杜十九郎,你说实话,你和元娘究竟有何私意?”

见金仙公主非但不阻止玉真公主,反而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杜士仪方才苦笑道:“只是因当年同舟共济之情,因固安公主厚爱,我方才称一声阿姊。”

阿姊……

原只是打趣戏谑,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没指望能从杜士仪口中掏出实情来,此刻却不免有些怔忡。尤其是玉真公主,她这一辈的皇子们都是她的兄长,至于其他妹妹,既非一母同胞,自然都称不上亲近,这阿姊两个字几乎听不到。一时间,她突然对固安公主生出了几分羡慕。

能够让杜士仪这等重情重义的称一声阿姊,简直是幸运之极!

金仙公主亦点头叹道:“元娘真是福缘深厚,杜十九郎拼命归拼命,可为人却最是稳妥可靠!”

固安公主知道杜士仪此刻和盘托出,不过是为了自己,她心中感动的同时,想到蓝田县主失势后,她在长安洛阳派驻人手不再如从前那般困难,杜士仪的那些艰难险阻也好,擢升恩宠也罢,她全都了若指掌,她便欠了欠身说道:“那时候也是历经生死过后,一时自怜身世,想到什么就做了什么,让二位观主见笑了。我之境遇固然离奇,但我此次进京途中,更听说了另一桩奇事。”

刚刚在路上杜士仪就问过所商何事,但固安公主始终不说,此刻他见其终于起头,自然更加好奇。而玉真公主不禁立刻追问道:“什么奇事。”

“当年天后主政年间,宗室十有八九死于非命,因而中宗陛下即位之后,一度找回了众多宗室,承继王爵。这其中,当年泽王上金本有一庶子义珣流配岭南,遂袭封嗣泽王。可是,许王素节之子李瓘,袭封嗣许王之后却不满足,还想为其弟亦是谋取王爵,因而竟使人告嗣泽王义珣并非泽王亲子。那时候朝政紊乱,竟然被他诬告成功,嗣泽王义珣遂蒙冤再次流配岭南,而嗣许王之弟李璆则是袭封了嗣泽王。”

这些宗室之中的杂乱关系听得杜士仪头昏脑涨,而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对于这些外支也不甚了然,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泽王上金和许王素节,全都是当年的高宗之子。可想到其中情弊,金仙公主还在思量之际,玉真公主便已经怒形于色。

“此等冒封小人,怎可听之任之!我立时上奏阿兄!”

见玉真公主果然如此说,固安公主顿时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神龙年间是混乱,但当今天子却是对诸王防范极其严密的,若非改元开元之后,嗣许王李瓘和那冒封的李璆给王守一送了重礼,王守一授意宗正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至于至今无人举发?如张嘉贞这等朝中大臣,对这等真正冒封的事情不管,却在她的身份上大做文章,甚至于对杜士仪横加构陷,这次也该让他们乱上一阵子!

☆、380。第380章圣眷恩贵主

慨然答应了上奏冒封之事后,四人中间的气氛也就变得轻松活络了下来。杜士仪既然吐露自己背地里叫固安公主一声阿姊,玉真公主少不得打趣自己和金仙公主论辈分长了固安公主两辈,可被杜士仪奉承了一句青春永驻之后,她便意识到做人长辈便意味着自己老了,她顿时嗔怒地哼了一声。

等到杜士仪告辞离去,固安公主自请送一程,她方才闷闷不乐地说:“邠哥生那么多儿子女儿,幸亏元娘聪明,只称观主,否则她若是叫我一声祖姑姑,我就仿佛一瞬间青春白头了似的。”

“那你还对杜十九郎提这个?”金仙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就若有所思地问道,“倒是你,元娘所提冒封之事,显然不是一个人就能做主的,兴许牵涉甚广,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趟这浑水?她身在云州,断然不至于听到这等秘闻。我们体恤她不错,可你别忘了,阿王恐怕已经恨她入骨。”

“若是管阿王想什么,我还会出面把人留在玉真观?”玉真公主硬气地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阿姊,元娘若是真的想要算计我们两个,她根本就不会亲自开口,而既然开口了,她便是显然明着求我们出面。她一个和蕃公主,凭什么能够让阿兄刮目相看,甚至看上去比真正的长公主和公主还尊荣?无非是因为她在云州干得有声有色,更为朝廷羁縻了奚族三部,使得李鲁苏不能一支独大,而且还令云州成为了众多百姓安居之所。相形之下,阿王有什么?张嘉贞被贬了,王守一只知道狗急跳墙,而她呢,儿女皆无,却还一味高傲不容人!”

“元元!”

见金仙公主的面色变得不那么好看,玉真公主方才露出了一丝冷然的微笑:“阿姊,你别管我。既然王守一和张嘉贞曾经穿过一条裤子,王郎被贬济州,是张嘉贞的手笔,我自然也算在他王家人头上!更不要说上次差点让杜十九郎贬去岭南!既然如此,一报还一报,我凭什么要给阿王面子?至于冒封之事,我会去查的。如果不是王守一也就罢了,如果是……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而杜士仪由固安公主亲自送出来,也自然而然得知了揭开此事的缘由。得知是那位失去了爵位,被贬到岭南恶地,差一点就连命都丢了的原嗣泽王李义珣,其长子历经千辛万苦由岭南北上,特地来求恳的固安公主,他不禁大讶问道:“为何不上两京诉请于天子亦或是相国,而是来找阿姊你?要知道,王守一即便有宫中皇后为助,却也不是没有对手和仇敌的。”

“比如你?”见杜士仪含笑不语,固安公主便淡淡地说道,“当年高宗诸子一脉,全都是被天后的霹雳手段吓得没了魂的。所以,对于宫中后妃之争,他们的想法是有多远躲多远。这次要不是因为父亲风湿太重,若是再不能平反昭雪,恐怕就连命都没了,他也不至于敢来找我。至于为什么,你当知道,我一介庶女竟然能让嫡母生父齐齐倒霉,中宫皇后都奈何不得,他自然以为我在圣人面前有什么手段。却没想到,我只是因为有你这个弟弟出谋划策罢了。如果不是王守一,我总还得多思量思量。可既然是王守一……我自然豁出去也要出面!”

杜士仪哪里不明白固安公主的性子,暗想此事说是那李义珣长子找上门,实则还不知道是否固安公主悄悄打点了许久。思量片刻,他便说道:“此事既然禀告了玉真金仙二位贵主,其余人处你先不要声张,否则二位贵主会疑你不信任她们。既然是反击制敌,那就务必求一个一击制胜!”

“自然如此,否则我也不会直接挑明。”固安公主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阿弟,去岁你送到云州的那些人,我全都放在护卫之中一再磨砺,如今已经大见长进。不是我对你说云州的好处,云州如今另是一片好天地。我一无儿无女又别无凭恃的公主,居于云州不会引来太大的关注,但朝廷迟早要派官,如今是个空子。倘若派别人,不如是你!再好的男儿,也要独当一面的磨砺,方才能够绽放光彩!”

固安公主的话和杜思温如出一辙,杜士仪当然凛然受教,可心中不无叹气。他和固安公主的关系既然引来了多方猜测,云州又岂是容易去的?等到出门之际,他看到对面另一辆牛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的人和他隔着这条宽敞的十字街对视了一眼,可不是王容?眼见王容和那边金仙观门上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即就转身往这边行来,他便索性迎了上去。

“玉曜娘子。”

“见过杜郎君。我奉尊师之命到终南山见一位真人,一进长安便得知,固安公主竟然留在了玉真观,因而立刻赶了过来。”听杜士仪提过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唐和蕃公主,王容自然也有深深的好奇。说完这话,她在经过杜士仪身侧时,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本就一直都很想见你口中这位阿姊。”

而白姜在跟着王容经过杜士仪身侧时,也同样抿嘴一笑挤了挤眼睛,这才一本正经地跟在了自家主人后面。杜士仪知道这次是不可能掉头进去会佳人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到上马一路出了辅兴坊,他方才抬头看了一眼长安那灰蒙蒙的天。

长安或者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对于固安公主来说,那种阔别多年再回乡的感觉,大概算得上是了却心愿。而对他来说,对长安那种家乡的归宿感也并不强烈,甚至比不上在草堂求学的三年。尽管大多数官员都恨不得为官之后,永远都不离开这个朝廷中枢,但杜思温和固安公主所言方是至理。

玉真公主是说做就做的人,两日之后,她便上表揭穿了当今嗣泽王冒封之事。

正如她想的那样,神龙年间只想着加恩宗室,没人理会是不是封错了,抑或是有人冒封,可李隆基从小小的临淄郡王起家,由楚王而太子而天子,最忌讳的就是诸王为官掌兵,否则即位以来也不会一再防范诸王。因此,深深震怒的他立刻命人彻查,而张说既然知道事情和自己无关,哪里会不顺着天子的心意。短短十数日,召义珣入京的制书才发出去没多久,宗正寺就有知道当年情形的禀告了上去。

而张说览奏之后,立时三刻亲自进宫陈情。于是,这一桩事情便以宗正寺七位官员下马,嗣许王李瓘贬鄂州别驾,其弟削爵,而嗣泽王爵位仍由李义珣承袭而告终,王守一虽没有直接牵连,却是因其他细微之故被痛加申饬了一顿。

而此事是因为玉真公主直言故,李隆基对这位皇妹自然更是大加赏赐,金银绢帛不计其数,信赖自然更深。而玉真公主本要替固安公主邀功,可为她所言李义珣之子不进京求告而来见她,若旁人诟病恐又多事,她方才按下此节,却又少不得慨然转赠了固安公主好些长安时新的锦缎绢帛。

这一日,在大安坊那片为金仙公主买下有雷击梅树的野地,又由王容亲自设计造了园林宅院的别院中,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又连同固安公主办了一回赏春宴。前两位金枝玉叶如今在长安城中煊赫不下诸王,而又因为不曾婚嫁,不像和诸王往来那般招忌讳,因而受邀之人纷纷前来不说,不少人还特地求了有请柬的人,跟着一块来凑热闹,其中不乏就有听说固安公主也会出席,想来瞻仰一番这位并非出自天家,却境遇独特的公主究竟是何风采。

当杜士仪策马拐进那条曾经来过的熟悉小路时,就只见这条原本寂静冷清的泥路如今已经铺设上了青石板,往来车马已经几乎把前路都堵住了。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互相打招呼探问,而当有人认出他嚷嚷了一声是杜十九郎时,四周打量的目光中,有殷羡,有敬服,有敌意,有嫉妒……林林总总的目光注视中,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杜十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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