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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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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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幅难言的光景,杜士仪有心安慰,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外间传来了楚沉的一声惊咦,紧跟着良久方才是拜见贵主的声音。没想到金仙公主抑或者玉真公主竟然来得这么快,杜士仪连忙站起身。下一刻,他就只见一个道装丽人快步冲了进来。

“玉曜!”金仙公主先是疾呼了一声,见杜士仪让开身子,她一眼就看见了榻上那人影。快步上前在那低足矮榻上坐下,她连忙扳着王容的肩头,等人缓缓放开掩面的双手,露出了那红肿的眼睛,她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别哭,别哭,师傅给你做主!等查出来是谁这般胆大妄为,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落后一步的玉真公主一进屋子就看到了金仙公主抱着王容连声安慰的情景。发现杜士仪默立一旁,她便到其身侧低声问道:“我和阿姊得了消息就立时三刻赶过来了!这事情究竟怎么一回事?”

杜士仪言简意赅地将自己追出城后,又回城见到楚沉的经过言明,却将王容早就请楚沉暗中护卫的一节隐去,只说人是恰逢其会解救危难,又解释自己已经为王容把过脉。果然,玉真公主先是又惊又怒,随即便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幸好!阿姊是难得有个知心知意的徒儿,若是真的落入贼手,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定是王守一那混蛋娶媳不成便泄愤报复,要毁了玉曜,这次我非得让他付出代价不可!”

“观主!”尽管又在金仙公主怀中哭了一阵,但此刻听到玉真公主矛头直指王守一,王容便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地说道,“贼人面目陌生,口音又绝非关中河洛,仿佛是来自河西一带。”

此话一出,纵使杜士仪和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心中都断定是王守一,但立时都明白,倘若人只是受财行事,其他任事不知,纵使河南府廨严加彻查,也恐怕难以将其归入王守一身上。毕竟,王元宝身为首富,绑架其女勒索财富,官府为了敷衍塞责,会很乐意把事情原委推到这种可能性上的。因而,玉真公主一时气得咬牙切齿,而金仙公主则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十九郎,今次多亏了你,还有外间那位义士……你先替我好好谢谢他,我和元元对玉曜说几句话。”

等到杜士仪答应之后出了屋子,金仙公主斟酌片刻,便低声说道:“玉曜,可曾有人对你……”

尽管天家贵女多有不守妇道的,高门贵女也常有二嫁,但民间并非真的全然不重名节。王容尚未婚配,如今此事沸沸扬扬,无论她此前入道是否真的绝了婚姻念想,今后也难得称心婚姻。因而,见王容轻轻摇头,玉真公主忍不住忿然骂道:“真是卑鄙无耻!玉曜,日后若有看中的才俊,只管对我和阿姊说,我倒不信,我二人亲自替你做媒,到时候还会有人敢嫌弃你!”

刚刚经历过平生最危险的遭遇,此刻听到玉真公主如此说,金仙公主竟也点了点头,王容只觉得心情激荡难以自已,咬了咬嘴唇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傅,观主,谢谢……谢谢你们关切……婚姻之事,我本不敢妄想,一切随天定。只是,我随行的那些护卫都是因我而死,请师傅和观主容我在他们落葬之时,在景龙女道士观为他们打醮祈福!”

“好!”

而当杜士仪嘱咐了楚沉,只说是因缘巧合撞上,不提早已领命之事的时候,楚沉便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然而,他又不是那些三姑六婆,对别人的私事自然守口如瓶,接下来再见玉真金仙二位公主之际,他的说辞无疑和杜士仪严丝合缝。等到他和那店主都得了厚赏之后,金仙公主便接了王容回去,玉真公主自然也与之随行。杜士仪则亦告辞之后,与她们这一行分道扬镳,带着从者回了观德坊私宅。

尽管接下来是一整夜的夜禁,可东都重地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各家消息灵通的自然都得到了消息。而到了次日早朝之际,在天津三桥上等待洛阳宫开门的时候,文武百官之间彼此窃窃私语一议论,不知道的人顿时也全都知道了。而杜士仪这个恰逢其会的,源乾曜和裴漼这一对直属上司固然关切地问长问短,其他相识的人也全都免不了探问,到最后,就连张嘉贞都请苗延嗣叫了他过去。

“死了六个人?”饶是张嘉贞最初一直保持着镇静,此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不禁勃然色变。杀人的案子素来是官府最重视的,更何况死的不是寻常百姓,而且更是在道上被人劫杀,就算追查下来没个结果,在圣人心里也未必会没个结果!于是,他没心情和杜士仪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便示意他退下。直到苗延嗣吕太一等等他最信任的四人在身前低声劝慰,他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不用说了,兹事体大,河南府廨总会有个交待!”

王守一身为祁国公兼驸马都尉,身上只有闲职,自然不用日日常朝,可常朝上的动静自然会有人报了他知晓。当得知今日朝会上,王容遭人掳劫的事被御史台好几个官员揪出来说,他自是又惊又怒,气得大发雷霆,家中婢仆好些都被迁怒。可发过火后,他的心中便生出了深深的惊惧来。

李隆基这天子的性子,他这妻兄知道得清清楚楚,那是丝毫不顾念旧情的,否则不会贬死了刘幽求,贬了王琚钟绍京,杀了姜皎,那些旧日出谋划策的更有众多没个好下场。所以,他这妻兄又算什么?他是当初诛除太平公主的功臣,但姜皎难道就不是?须知他的妹妹可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在宫中的地位本就是已经岌岌可危了!

“可恶,这些该死的东西!”

他是差人支使这些家伙把人绑走,届时过一两天再把人放了,如此那王容就休想再嫁的出去,也好出一口心头恶气。可他却没让他们杀人,更没让这些家伙又裹挟了人回洛阳城!这帮家伙定然是拿了他的钱又想勒索王元宝一把,即便查不到他身上,焉知李隆基就不会又恼上了他?

宇文融早年在九品上头磋磨许久,因而素来觉得高位者尸位素餐,唯有对自己赏识有加的荐主源乾曜和孟温礼慧眼识珠。因而,对王守一被人纷纷议论为幕后黑手,与其相交不错的张嘉贞也为之扫了进去,他只觉得幸灾乐祸,高兴得很,和李林甫对饮之际自然不免流露。当外间禀报说杜士仪到了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其解下外间氅衣大步走上前来,便笑着打趣道:“今次杜贤弟恰逢其会,可是让王守一处心积虑却落了一场空!”

杜士仪含笑见礼后坐下身,随即从容说道:“今日中书省代陛下拟了制书,无许妄言宗室外戚驸马家事。我上书封还,并请今后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不得往来,而卜相占候之人,不得出入其门!”

李林甫本也要戏谑两句,此刻闻言登时愣住了,继而便抚掌大笑道:“哈哈哈,杜十九郎好犀利!圣人必然嘉赏有加,只不过有人要恨死你了!”

☆、360。第360章翻旧账

李隆基确实很高兴。

杜士仪之前封还杖姜皎并流其岭外的制书,他那时候确实恼火之极,这才险些有贬斥之举。可别说群臣和宋璟的反应,已经让他早就收回了成命,如今时过境迁,他对于当时的冲动更是后悔莫及。然则天子令出无悔,更何况姜皎已经殒命,他也没法有更多的补救。而在这节骨眼上,王守一竟那般胆大妄为,一时激得言官纷纷上书指斥其非,而杜士仪这一次的建议,更是径直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自立国以来,其他人的谋反也好叛乱也好,全都不曾真正触及大唐根基,唯有皇族宗室发动的政变却成功了好几次。奠定了太宗贞观之治的玄武门事变且不用说,此后有中宗得以顺利登基的神龙政变,然后有他的父亲睿宗得以登基的唐隆之变,再之后,则有他诛除太平公主和窦怀贞等党羽,迫得睿宗再不管事的那场政变。至于失败的那些皇族之乱,就更加不计其数了。

皇族宗室之乱要严防死守,而外戚驸马,同样要严加提防!

因而,在面前封还的制书上,李隆基大笔一挥,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可字!紧跟着,他便对身侧的高力士吩咐道:“赐左拾遗杜士仪绢百匹!”

杜士仪当然知道自己亲自上阵有些冲动,但他想得更加清楚,李隆基会用自己为近臣谏官,本来就是利用其清直,衬托天子的虚怀纳谏,前有探花筵时的借梅花言风骨,又有姜皎之案时的封还制书,如今再次恰逢其会,他要是没个反应,简直就对不起他的名声。至于事发之后引来的恨意,念及这宗室外戚驸马三类人中,真正有实权的几乎没有,相比这一招打下去能够打痛的人,他的收获更加可观!

在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情势下,杜十三娘和崔俭玄固然全都瞠目结舌只有看的份,可对于杜士仪这般锋芒毕露,前者觉得担心,后者觉得解气。于是只能一个劝解兄长小心提防,一个在外头发了狠似的宣传声势……至于正好在洛阳的王缙和崔颢,登门之际便开玩笑似的提到了杜士仪在外头的绰号。

拼命杜十九郎!

昔日杜士仪虽往来过诸王之门,但最多的是宁王和岐王。如今岐王已经几乎等于大半个废人,宁王又谨小慎微,最不愿和百官有所瓜葛的,因而对这一道制书并没有多大反弹。至于其他宗室外戚驸马,固然有的是人对杜士仪此议直跳脚,可真正最最愤怒的,却还是本就是仇家的几号人物。奈何杜士仪身为天子近臣,屡获褒奖少有失误,平日又几乎找不出什么错处,如柳齐物这般赋闲在家的就唯有生闷气,王守一就更不用说了!

而河南府廨在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再查证之后,最后陈奏说这些贼人是来自河西的马贼,掳劫王容是为了向王元宝勒索钱财。于是,那过所公文涉及的伊阙县,从县令到县丞主簿县尉被从上到下撸得干干净净,而幸存没死的贼人,则是悉数定了斩刑。至于如此结果是否能让人满意,只看洛阳城中官民议论纷纷的情景,就可知道无数人都早已心有定论。

南市大刑杀人的这一天,一行人正好从定鼎门大街进了洛阳城。尽管身上还显得风尘仆仆,但为首那老者的精神却显得极好,顾盼自得的他扫了一眼这天街两侧只剩下枝条的杨柳,便笑着说道:“朔方都已经下过雪了,京城虽是萧瑟,可终究还没那么冷!”

“今冬下雪确实晚,往日第一场雪都应该已经下来了!”

随从的附和让张说欣然而笑,旋即便策马沿着定鼎门大街往北而行。待远远看见天津三桥后,那洛阳宫巍峨伫立的时候,立时便有宫城禁卫上前质询。待从者拿出了过所公验,又验过张说随身金鱼之后,方才行礼道:“张相国!”

同中书门下三品,只是有了宰相的资格,多用来酬谢在外立下战功的文官抑或武将,即便兵部尚书亦然。所以,此前因张嘉贞之故不得不在朔方节度使任上呆了将近一年地张说,在重新回到这朝堂中枢之前,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竟觉得连空气都仿佛和朔方截然不同。

论理他应当先行回家沐浴更衣,然后再行面圣,但他上一次在幽州都督任上,就是凭着一身戎装让天子赞不绝口,如今这风尘仆仆甲胄在身的精悍模样,张说自然乐意摆在天子面前,因而这才甫一回京,哪都不去就直奔洛阳宫。此时此刻,当他大步走上宣政殿翻身拜见之际,喉头不知不觉就哽咽了下来。

九年了,尽管他去岁一度看到了再次入主政事堂的希望,但全都不如这次!

“说之,朔方风霜,辛苦了。”李隆基这安慰听着仿佛使人如沐春风,正如他那霁和的脸色一样,“若非你之言,何来省却二十万兵卒,何来增广边区田地?若非你之言,朕何以旬日得精兵十三万,长安诸卫立时充盈?当初你赞襄东宫,朕遂得安,如今你建功回来,朕又得一臂助了!”

“陛下知遇之恩,臣铭感五内!”

杜士仪今日正好和源乾曜奉召在此,刚刚张说进来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就拜伏行礼哽咽失声,而天子亦是动情至深地说出了这番话,他却只觉得鸡皮疙瘩一时爬了满身!对于这番君臣做作,源乾曜仿佛是习惯了,此刻微微动容轻轻叹息,他也只得做感动状,腹中却是暗自冷笑。

双双都是顶级大唐影帝!

至于另一个在场的宰相张嘉贞,心里对此则是腻味透顶。然而,他即使再有轻蔑不屑,也不敢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因而只能勉强露出了欣悦之色。直到李隆基和张说又是好一段君臣相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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