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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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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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往日也算是繁忙官署之一的门下省便显得极其安静,一间间往日坐满了人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唯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如从前,而捧了众多赐物跟着杜士仪回来的书令史安义跟着杜士仪进了直房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袱放在了杜士仪的书案上,随即有些殷羡地说道:“历来赐物,中书门下向来第一,比尚书省那些尚书侍郎都更丰厚些。听说每岁端午赏赐的细葛宫衣都是宫女亲手缝制的,外间最好的裁缝也找不出那样的好针线。”

杜士仪本没在意那些赐物,见安义不住用眼睛去偷瞥那包袱,他不禁莞尔。然而,他即便并不是太在乎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也不会随意满足一个书令史的好奇心,当即随口应道:“陛下恩宠,吾等自当肝脑涂地。对了,昨日那份关于营州军马侨治渔阳的文状,你替我去找一找。”

“是。”

打发走了安义,杜士仪方才若有所思地打开了那包袱。内中一袭青色细葛外袍,正好和他品级相符,一条五彩丝线的长命缕,一把以飞白写着端午诗的团扇,一串小巧可爱的九子粽,另有就是艾草雄黄酒等物,御制银钱两枚,对于一个八品官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丰厚周到得很。他正重新系好包袱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衣袍的手感有些不对,微微一愣后便随手到里头掏了一掏,等抽了出来见是一张黄麻纸,展开一看,他不禁愣住了。

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宠移新爱夺,泪落故情留。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自怜春色罢,团扇复迎秋。

仿佛是当年杜审言的一首宫怨诗!

杜士仪怔忡片刻,不禁沉吟了起来。深宫锁怨妇,不得见君王,因而宫人在这颁赐臣下的宫衣中写诗诉情,其情可悯,然则其实可疑。尽管唐传奇中还有红叶传情的离奇故事,可写诗于红叶让其顺着御沟飘出来,兴许还有宫女诉怀的可能,可在如今这等颁赐臣下,必然要挑拣的宫衣中夹一首宫怨诗,而且还是当年李峤这赫赫有名大文人作的诉怀宫怨诗,这就显得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了。而且,这一手漂亮的飞白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宫人能写出来的。

思量片刻,他将其将其挑拣了出来,先拢在了袖中,却不敢马虎,将所有赐物林林总总又查检了一遍,确定并无其他夹带的东西,他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等到安义找来了他要的东西,他看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做事,可心里却少不了思量。

直接将东西呈送天子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问心无愧的方式,可怕就怕李隆基到时候演一出成人之美之类的好戏,那时候他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至于放着不管,却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有后招;至于烧了就更不用提,这等端午节的炎热季节,除非拖到傍晚掌灯,否则用什么去烧?不是他多疑,如此物事出现在自己的包袱里,一定要处理得快,难道他还得把这么厚厚一张黄麻纸吞到肚子里,那可是货真价实地折腾人了!

一时半会没有万全之计,杜士仪不禁有些踌躇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拾遗,宇文监察来了。”

听到这一回是宇文融直接到了门下省来,杜士仪不禁心中纳罕,连忙吩咐了一声有请,又亲自站起身相迎。等到宇文融进了门,这位大器晚成如今却炙手可热的天子信臣四下一张望,当即笑了起来:“都说拾遗补阙最是清要,可这办事的地方实在是显得逼仄了。”

☆、315。第315章妾薄命

哪里能比得上你名义上虽只一个监察御史,实则却手揽检括天下逃户隐田的要职?

杜士仪暗叹一声,待宇文融解释说,此来是因公事见自己,已经去面见今日当值的黄门侍郎裴漼请得允准,他不禁有些意外。等宇文融一开口就提到了云州逃户之事,更觉纳罕的他略一沉吟,索性就把一年多前在御前所言之事如实转述。等他说完,宇文融便点点头说道:“果然来找你这个去过云州废城的正主儿是对的,毕竟陛下刚刚下旨令固安公主居于云州,有城无民总是不妥,更何况那里荒废多年,有这么些逃户也能充充门面。郭荃检括河东道和河北道隐田的时候,我会吩咐他去一趟云州,免得那位因嫡母而无辜倒霉的贵主心有怨愤。”

见宇文融说着便站起身来仿佛要告辞,杜士仪心中一动,突然将拢在袖中的一张纸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宇文监察既然正好过来,我这儿有一件奇物,敬请欣赏。”

“嗯?”宇文融见杜士仪含笑递过来的,竟然是一张黄麻纸,顿时有些疑惑,可他接过之后只扫了一眼内容,继而便露出了极其微妙的表情,“何处得来?”

“这是刚刚从今日所赐的宫衣中发现的,我看着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这些颁赐臣下的宫衣论理总该有不止一个人检查过,怎会还有夹带?”

“看来玩忽职守的,不止是宫外,宫里也是一样。”

宇文融索性把这张黄麻纸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纹路,确认果是宫中之物,他不禁心中一跳。等低下头垂下了手,他见杜士仪和最初一样,依旧含笑看着自己,他就打了个哈哈道:“你初任左拾遗,第一次受赐就得了这种要命的东西,索性就我替你处理了吧!我虽不是拾遗补缺这等侍臣近臣,可蒙陛下恩宠,赐物却还比你们更多几样,回头我就说是我在受赐宫衣之中发现的,如何?”

杜士仪微微一愣便大笑道:“那可真是有劳了。”

“好,那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宇文监察慢走。”

亲自把宇文融送到门外,杜士仪这才舒了一口气。不论是何用意,这种烫手的山芋他着实敬谢不敏,宇文融肯接自然再好不过,不论其是打算利用此物搅风搅雨,还是用作别的缘由,但这和他又有什么相干?这种东西在谁身上,那就是谁的,如今须又验不出指纹!宇文融断然不会拿着此物到处嚷嚷这是宫中有人递给他杜士仪的,否则便无法解释东西出现在自己手中——谁会相信他杜士仪轻易就把如此东西转交他人?

就在他回到直房坐了才不到一刻钟之后,外头再次传来了安义的声音:“杜拾遗,外头内侍省一位内谒者要见你!”

这话还没说完,杜士仪就只见一个人大大咧咧闯了进来,正是去年初回京时,引领他去长安大明宫紫宸殿面圣的内谒者牛仙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少宦官。尽管如今他并非白身,而是官居左拾遗的天子近臣,但牛仙童对他反而却不似那一次的恭敬客气,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

“杜拾遗,今日前来是因为宫中出了些事情,传言宫中有宫人将信笺夹在颁赐拾遗补阙的宫衣之中捎了出来,刚刚中书省李拾遗禀告了上去,因而陛下大为震怒,一面令人去宫外诘问,一面令我在两省访查,如有见罪之处,还请见谅。”

见牛仙童说完这话,竟是问都不问自己一去,径直在书案上的那个包袱中翻检了起来,杜士仪登时面色一寒,随即就径直盘膝坐下身来。见牛仙童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又恨不得那一袭宫衣的里子都拆开来看,最终却一无所获,他的嘴角更是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牛谒者都查检清楚了?”

上一次杜士仪不领颜色,自己丝毫好处都没得到,牛仙童今次领命前来,本是得人暗示,心中存着十足的把握,可这会儿搜遍整个包袱却什么都没找到,他不禁心中一沉。而听到杜士仪这明显是嘲讽的反问,他不禁咬了咬牙。如今人也得罪了,要找的东西却踪影全无,难道真的得豁出去?双手藏在袖子中拢于身前的他不由自主狠狠绞紧了自己的手,本待把心一横令人抄检,可发现杜士仪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冷不丁心中咯噔一下。

杜士仪此人虽则年少,可一路也历经了无数艰难险阻,却每一次都逢凶化吉,相反倒是算计他的人没个好下场,难道这一回也是如此?

宫中宦官历来最是迷信,牛仙童越看杜士仪越觉得高深莫测,越思量越觉得自己这一回不该贪图好处,一时已经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就在此时,他背后一个小宦官偏偏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似的开口问道:“谒者,是不是要把这屋子搜检一遍?”

话音刚落,就只听啪的一声,却是牛仙童旋风似的转过身,一巴掌重重甩在了那小宦官的脸上,紧跟着就是劈头盖脸的怒斥:“胡说,这是门下省,杜拾遗是天子近臣,我刚刚奉命而来查检那包袱,如今岂可再加轻辱!”

说完这话,牛仙童便满脸堆笑地对着杜士仪深深一揖道:“杜拾遗,刚刚实在是冒犯了。我也是上命难违一时情急,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这就去别处继续查问,不敢再搅扰!”

见牛仙童带着两个小宦官走得飞快,杜士仪不禁有些意外,等安义也溜之大吉,他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自己好容易蓄出来的那一丁点胡子,随即渐渐笑了起来。没想到,他如今也有虎威了,那牛仙童前倨后恭,走得这么快,兴许也是想到了搜检不成后的后果!如此也好,省得他真的四面树敌,这鬼见愁的名声也就更加落实了!只不知道,今次这场戏,究竟会唱到何等地步?

好好的端午佳节,中书省右拾遗李元芝却奏称所赐宫衣之中见宫怨诗一首,李隆基自然心中不快。而等到内侍去取了那张纸笺,原以为是宫人所作的他品评着那一首《春宫怨》,觉得文词优美婉约,不像是普通宫人,尤其字迹竟有些眼熟,心中却不禁起了十分疑忌之心。

一想到兴许是后宫哪位妃嫔因久不承恩,竟然流露出了这样的字句出去,素来自负傲气的他就只觉得整个人怒火中烧,却只恨看不出这是何人笔迹。因而当内侍再次禀报,言说监察御史宇文融亦是从所赐宫衣中也发现了一首宫怨诗时,这位太平天子一瞬间便是雷霆大怒。

“立时召宇文融到同明殿来见朕!”

同明殿宇文融也来过多次,然而李隆基对他素来和颜悦色,此番他竟是第一次见那等面色冷肃凛然的天子。拜见行礼过后,他双手呈上了那张从杜士仪处得来的纸笺,见李隆基从内侍手中接过只扫了一眼,那阴沉的面上竟然流露出了另一种可怕的表情,他不禁更加确认自己猜测的恐怕没错。一时间,他也不敢再说别的话,只是屏气息声地等着天子发落。

“宇文卿老成持重,国之大器,没想到竟有宫人也如此慧眼识珠。”李隆基须臾便敛去了面上的惊怒,却是微微笑道,“时值端午佳节,如此良缘,朕也自当成全。力士,命人立时以这两张纸笺上头的字迹去查访究竟是那两个宫人所为,将她们赐给宇文卿和右拾遗李元芝。”

高力士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李隆基找借口把这事演绎成一桩美谈,当即笑眯眯地说道:“大家如此成全,宫内宫外必然称颂,奴婢这就去办。”

面对天子这样的措置,宇文融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当即拜谢不迭。等到出了同明殿,想到平白无故获赐一个美貌宫人,他却只是嘴角翘了一翘,心里却在琢磨那首宫怨诗究竟是怎么个回事。他也是偶然见过那一位的亲笔,看天子的反应倒像是自己没猜错,但那可不是别人,怎会这样轻率鲁莽!

洛阳宫袭芳院,当王皇后得报,牛仙童在杜士仪获赐的衣物中并未找到只言片纸时,她不禁为之大怒:“找不到他就不会给我抄检屋子和他周身?怎会找不出证据来!”

“皇后殿下,毕竟是门下省重地……”

“罢了,不成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一个微末小官!”

她费尽心思从武惠妃的贴身宫人那里打开的突破口,纵使没牵连到杜士仪,那也不用太恼火!这些天李隆基沉迷新鲜,武惠妃那儿正好去得少了,这时候再来两首字迹肖似武惠妃的宫怨诗,以李隆基那自负的性子,怎会不恼火?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陛下来了!”

听到外头传来的大呼小叫,王皇后眼睛大亮,慌忙对左右心腹使了个眼色,继而满脸笑容地迎了出去。然而,满脸阴霾进来的天子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等坐下后更是把宫人内侍全都喝退了。王皇后满以为李隆基是有事和自己商量,却不料人都下去了之后,李隆基却是怒容满面地狠狠将两张纸摔在了地上。

“你干的好事!”

王皇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几乎以为自己这番设计全都被李隆基看破。然而,让她万万意想不到的是,李隆基指着她又厉声斥责出了另一番话:“你身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写这等凄凄惨惨戚戚的宫怨诗给谁看,还夹带在宫衣中带出去给那些拾遗补阙御史之类的言官谏官!其中一首写的居然还是杜审言的《赋得妾薄命》,你若是薄命,让天下女子皆置于何地?什么‘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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