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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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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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谈着,已见日丽中天,前面宛平城也在域之内了。宛平城在卢沟桥北,建于明崇祯十年,名叫“拱北城”,周围不及二里,只有两个城门,北门是顺治门,南门是永昌门。清改拱北为拱极,永昌门为威严门。南门外便是卢沟桥。拱北城本来不是县城,前几年因为北平改市,县衙才移到那里去,所以规模极其简陋。从前它是个卫城,有武官常驻镇守着,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军事地点。我们随着骆驼队进了顺治门,在前面不远,便见了永昌门。大街一条,两边多是荒地。我们到预定的地点去探访,果见一个庞大的铜佛头和些铜像残体横陈在县立学校里的地上。拱北城内原有观音庵与兴隆寺,兴隆寺内还有许多已无可考的广慈寺的遗物,那些铜像究竟是属于哪寺的也无从知道。我们摩挲了一回,才到卢沟桥头的一家饭店午膳。
  自从宛平县署移到拱北城,卢沟桥便成为县城的繁要街市。桥北的商店民居很多,还保存着从前中原数省入京孔道的规模。桥上的碑亭虽然朽坏,还矗立着。自从历年的内战,卢沟桥更成为戎马往来的要冲,加上长辛店战役的印象,使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近代战争的大概情形,连小孩也知道飞机、大炮、机关枪都是做什么用的。到处墙上虽然有标语贴着的痕迹,而在色与量上可不能与卖药的广告相比。推开窗户,看着永定河的浊水穿过疏林,向东南流去,想起陈高的诗:“卢沟桥西车马多,山头白日照清波。毡卢亦有江南妇,愁听金人出塞歌。”清波不见,浑水成潮,是记述与事实的相差,抑昔日与今时的不同,就不得而知了。但想像当日桥下雅集亭的风景,以及金人所掠江南妇女,经过此地的情形,感慨便不能不触发了。
  从卢沟桥上经过的可悲可恨可歌可泣的事迹,岂止被金人所掠的江南妇女那一件?可惜桥栏上蹲着的石狮子个个只会张牙裂眦结舌无言,以致许多可以稍留印迹的史实,若不随蹄尘飞散,也教轮辐压碎了。我又想着天下最有功德的是桥梁。它把天然的阻隔连络起来,它从这岸渡引人们到那岸。在桥上走过的是好是歹,于它本来无关,何况在上面走的不过是长途中的一小段,它哪能知道何者是可悲可恨可泣呢?它不必记历史,反而是历史记着它。卢沟桥本名广利桥,是金大定二十七年始建,至明昌二年(公元1189…1912)修成的。它拥有世界的声名是因为曾入马哥博罗的记述。马哥博罗记作“普利桑干”,而欧洲人都称它做“马哥博罗桥”,倒失掉记者赞叹桑干河上一道大桥的原意了。中国人是擅于修造石桥的,在建筑上只有桥与塔可以保留得较为长久。中国的大石桥每能使人叹为鬼役神工,卢沟桥的伟大与那有名的泉州洛阳桥和漳州虎渡桥有点不同。论工程,它没有这两道桥的宏伟,然而在史迹上,它是多次系着民族安危。纵使你把桥拆掉,卢沟桥的神影是永不会被中国人忘记的。这个在“七七”事件发生以后,更使人觉得是如此。当时我只想着日军许会从古北口入北平,由北平越过这道名桥侵入中原,决想不到火头就会在我那时所站的地方发出来。
  在饭店里,随便吃些烧饼,就出来,在桥上张望。铁路桥在远处平行地架着。驮煤的骆驼队随着铃铛的音节整齐地在桥上迈步。小商人与农民在雕栏下作交易上很有礼貌的计较。妇女们在桥下浣衣,乐融融地交谈。人们虽不理会国势的严重,可是从军队里宣传员口里也知道强敌已在门口。我们本不为做间谍去的,因为在桥上向路人多问了些话,便教警官注意起来,我们也自好笑。我是为当事官吏的注意而高兴,觉得他们时刻在提防着,警备着。过了桥,便望见实柘山,苍翠的山色,指示着日斜多了几度,在砾原上流连片时,暂觉晚风拂衣,若不回转,就得住店了。“卢沟晓月”是有名的。为领略这美景,到店里住一宿,本来也值得,不过我对于晓风残月一类的景物素来不大喜爱,我爱月在黑夜里所显的光明。晓月只有垂死的光,想来是很凄凉的,还是回家吧。
  我们不从原路去,就在拱北城外分道。刘先生沿着旧河床,向北回海甸去。我捡了几块石头,向着八里庄那条路走。进到阜城门,望见北海的白塔已经成为一个剪影贴在洒银的暗蓝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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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灌县、青城山纪游
袁昌英
  袁昌英(1894~1973),女作家、学者。著有《山居散墨》、《行年四十》等散文集,《法兰西文学》等论著,以及《饮马长城窟》等剧本。


  天下最大名胜之一,伟大峻秀的峨眉,我去观光过两次,而至今未曾想到去写游记,这次去游了几处名声远逊的地方,倒要来写篇纪事,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然而天下事固不必如此规规矩矩的。文章总依兴会而来。兴会不来,峨眉就是比喜马拉雅山还高还壮丽,怕也逗引不出我的文章。可是两次峨眉的相遇,实也经验过不少可歌可泣的情趣。除了在几封与朋友的信里,略略说了,以外别无记载,如今只好让这些美妙的情绪,仃伶孤苦地消失于淡烟浅霞的记忆中罢了!
  五月十三日,得好友张先生之伴,约了顾陆二友,同上成都。张先生是我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的老同学,一向和我们家里的交谊是很深的。他现在担负着后方建设的重任,领着人员,往各处已建的及尚在计划中的重工业区域视察。我们和他同行,当然各有各的目的。我除了要配一副眼镜的重要事件外,还要去看一个四年阔别,初从英国返国的少年朋友周小姐。
  那天天气很热,汽车后面的那卷偌大白尘,简直如水上飞机起升时尾巴上搅起的那派万马奔腾的白泡沫一样,浩浩荡荡的尾随着,给路上行人的肺部太有点吃不消,使乘客的良心不免耿耿然。然而岷江两岸,一望无际的肥沃国土,经数十万同胞绣成的嫩绿田园,葱翠陇亩,万紫千红的树木,远山的蓝碧,近水的银漾,占据了乘客的视线,捉住了他的欢心,无暇顾及后面的灰云滚滚与行人的纠葛了。
  到了三苏的发源地:眉山县,就在原为东坡祠,现改为公园的绿荫深处度过了正午的酷署。“四川伟大”一言,是不错的。任你走到那个小市镇,你总看见一个像样的公园,一座像样的中山堂。眉山的公园,也许因为它是三苏父子祠堂所在之处,也就来得特别宽敞,清幽而洁净。浸在优美的环境里面,而又得沱茶与花茶的激刺,谈笑也就来得异常的热闹了。一餐清爽的午饭后,吐着灰云的汽车把我们一直送到成都。
  到了成都的第二天(十四日),我的两个目的都赶着完成了。眼镜配了光之后,朋友早就来到旅社找我们了。四年不见面的少年朋友竟还是原来面目,短短旗袍,直直头发,活活跳跳的人儿,连昔日淡抹脂粉的习惯也都革除了。可是又黑又大又圆的眼睛上面,戴上了一副散光眼镜,表示四年留英在实验室内所耗费的时光有点过分的事实。她的母亲周夫人特由重庆来尝尝老太太的味儿,这回现得特别的年轻了,仿佛完全忘记了战争所给与她的一切苦痛与损失,似乎女儿得了博士,做了教授的事实,改变了她的人生观,潇洒达观是她的现在。
  十五日的清晨,我们从灌县出发。在城门口遇着了约定同去的刘先生。刘先生也是我们爱丁堡的老同学。豪爽磊落,仍不减于昔日,可是无由的添上了满腮腭的黑胡须,加上了他无限的尊严与持重,大约也是要表现他已是儿女成行的老父亲了吧!赶到灌县公园,已是午牌时分。在公园里,一餐饱饭后,去找旅馆,不幸新式清洁的四川旅行招待所客满了,只得勉强在凌云旅社定了几间房子之后,大家就出发去参观灌县的水利。
  耳闻不如目见。历史只是增加我们对于现实的了解与兴味。秦朝李冰父子治水的事迹,在史册上只是几句很简单的记载,不料摆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件了不得的伟大工程!灌县的西北,是一派直达青海新疆的大山脉。群山中集流下来的水,向灌县的东南奔放,直入岷江,春季常成洪瀑,泛滥为灾。山瀑入岷江口的东北角上有石山挡住,阻塞大水向东流淘,使川中十余县缺乏灌溉。李冰是那时候这地方的郡守,秉着超人的卓见,过人的胆量,居然想到将石山由西往东凿出一条水道,将山瀑分做外江与内江二流。他自己的一生不够完成这伟大的工程,幸有贤子继承父志,如愚公移山般,竟将这惊人的事业成就了。块然立在内外二江中间所余的石山,名为离堆,成为一个四面水抱的岛屿。灌县公园即辟于此离堆上。外江除分为许多支流外,直入岷江,向南流淘,灌溉西川十余县,因为水量减少,从此不再洪水为灾了。内江出口后,辟成无数小河,使川中十余县成为富庶的农业区,使我民族已经享受了二千余年的福利,而继续到无尽期。读者如欲得一个鸟瞰的大意,可以想像一把数百里长的大马尾展开着的形势。马身是西北的巨大山脉。由马身泄下来的山洪,顺着一股股的无数的马尾鬃,散向东北东南徐徐而流,使数百里之地,变为雨水调匀的沃壤。我们后辈子眼见老祖宗这种眼光远大,气象浩然,在绝无科学工具的条件下,只以人工与耐力完成了这样功业的事实,何能不五体投地而三致敬意!
  离堆四面及内外江两岸,常易被急流冲毁。我们老祖宗所想出的保护方法,恐怕比什么摩登工程师所设计的还要来得巧妙而简单。方法是:将四川盛产的竹子,劈成竹片,织成高二三丈、直径二三尺的大篓子,里面装满菜碗大小的卵石,一篓篓密挤的直顺的摆在险要处,使急流顺势而下,透过石隙,而失其猛力。这可谓一种对于水的消极抵抗法。据说这以柔克柔的方法,在这种情形之下,较诸钢骨水泥还要结实得多!可是竹质不经久,每年必新陈代谢地更换一次。灌县水利局当然专司其事。
  由离堆向西北数里地方,水面很宽,水流亦极湍猛,地势当然较高。那里就是天下传名的竹索桥的所在。索桥的起源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我的老同学美髯刘先生是本地人,他把那凄怆伟大的故事,用着莞尔而笑,徐徐而谈的学者风度,说给我们听了。不知几何年月以前,彼此两岸的交通是利用渡船的。有乡人某,家居南岸,逢母病,求医得方后,必得往北岸的县城检药。他急忙取了药,匆匆奔走于回家的路上。到得渡船处,苦求艄公急渡,而艄公竟以厚酬相要挟。乡人穷极,窘极,实无法多出渡资。艄公毕竟等着人数相当多,所得够他一餐温饱,始肯把他一同渡过。乡人回到家里,天已黑,而老母亦已辞世多时了。
  不知若干年后,这乡人的幼子,又遇病魔侵扰。在同一情形之下,也因渡船艄公不肯救急,一条小性命竟冤枉送掉。乡人在悲愤填胸,痛定思痛之余,推想到天下同病者的愁苦,乃发宏愿,誓必以一生精血来除此障碍。他以热烈的情感,跪拜的虔诚,居然捐募得一笔相当醵金,在不久时间中,果然在洪流之上建起了一座索桥。
  可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天意,实在有点不可捉摸!据说这初次尝试的索桥造得不甚牢实,也许是醵金有限,巧妇做不出无米之炊的缘故,索桥好像有些过分的简陋。
  一日在大风雨中,这乡人和他的索桥都被风雨送到洪流中去了!
  有其夫,而且有其妇!他的妻子,在饱尝丧姑丧子丧夫的悲哀中,继承夫志,破衣草履,抛头露面,竟也捐募得一笔更大的醵金,架起一座货真价实的索桥,从此解除了不可以数目字计算的同胞的苦痛!
  索桥长数十丈,阔约八九尺,全是用竹与木料造成的,连一只小铁钉也没有。桥底三四根巨索及两边的栏杆,均是用蔑片织成的,粗若饭碗的竹绳,系于两岸的巨石及木桩上。桥面横铺木板,疏密不十分匀整。桥底中央及每相距数丈的地点,有石磴或木桩从河底支撑着。可是整个桥面是柔性的,起伏的,震荡的,再加以下临三四丈的水声滔滔,湍流溅溅,不是素有勇气而惯于此行者,不容易步行过去。
  我们参观此桥时,适逢大雨,张先生病脚,颇以不能一试其勇气为恨。只有苏王二先生曾来去的走过一趟。女子里面,只有周夫人还有那番雄心壮志,在上面蹒跚了一二丈远,其余的均只得厚颜站住脚,默默凭吊那对远古的贤夫妇的卓绝的精神与功垂万世的遗德。
  索桥北岸附近有二郎庙,倚山而立,建筑相当宏敞,园地亦甚清幽。庙内有李冰父子神像,乃都江十四县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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