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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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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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巨大的财富。砚台旁边还有一只铜做的,熏得漆黑的手炉。这手炉使人仿佛看到在苦寒的冬夜,在缺门少窗、透风漏雪的屋内,写几页手冻僵了就烤烤手,烤一刻手缓过劲来又奋笔疾书的穷作家的劳苦相。我于是想到,蒲松龄是这么贫困、而又是这么富有。他享受的是贫困、献给人民的是富有。屡考不中,使他到死没尝到鸣锣开道,前呼后拥的滋味,却使他磨练出多少篇锦绣文章。福兮祸兮?中国并不少他一个封建时代的巨宦或乡坤,但少不得这样一位描情述事的圣手,也许考不中的不幸正是他的大幸!
  蒲松龄的文章瑰宝,和他的清贫生活,耿直性格互为依存。人们去蒲松龄故居,首先不是看风景,其次也不只是看古物,要紧的是从遗物中了解那个故人和他所生存的社会面貌,能不能既把故居故物整修保管好,又不一切翻新,弄得像个高干住宅,而失去原有基调和气氛呢?
  我从蒲家庄出来时,心中既感到在社会主义中国从事文学工作十分幸福,又面对蒲松龄先生艰苦一生羞愧得不能自己。我走的这段路,蒲松龄生前恰也走过,有一天他半夜从瓮口回来,突然碰上大雨,人困马饥,好容易遇到一户人家,主人却叹息说自己正揭不开锅,拿不出人食马料招待他。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往前走。可前边是什么路啊!“下关暝黑闻风雷,倒峡翻盆山雨来”,“来时当道僵尸卧,我行至此马腾惊。云是虎噬远行客,髑髅啮绝断股肱。”连滚带爬,直到鸡叫才到“篾席破败黄茅卷”的家。如今看着这望不见边的工矿厂房,万家灯火的宿舍农庄,车上满载的棉花、粮食、陶瓷、煤炭,感到和蒲老先生相反,自己从人民身上取得的过分富有了,而献出的竟是如此贫困。
  巴金老师说:“作家不过是一种职业,一个工作岗位。”“我重视、热爱这个职业,这个岗位,因为我可以用我的笔战斗,通过种种考验为读者、为人民服务。”蒲松龄的时代,作家还谈不上是一种职业。他要靠教书挣饭吃,才得以坚守这个“工作岗位”,为读者、为人民服务。而他竟服务得这么好、这么有成绩。这实在对我们是极大的鞭策和激励。我们应当鞠躬尽瘁,为人民服务得更好些。
  选自《散文》,198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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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四记
邵燕祥
  邵燕祥(1933~),浙江萧山人。著有诗集、杂文集多种,散文集先后有《乱花浅草》、《旧时燕子》、《梦边说梦》出版。


  小引
  近有温州之行,得识永嘉山水。一条楠溪江,名列于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以水秀、岩奇、瀑多、村古、滩林疏朗寥廓胜。无多装点,野趣天然,荆钗布裙,不掩国色。爰作四记,并足迹心迹均志之,以飨后之问津者。
  池塘春草梦
  我告诉朋友们,要去浙江永嘉,一圆我的池塘春草之梦。
  永嘉籍老诗人赵瑞蕻立即寄我一篇他的论文,论谢灵运及其山水诗的,就以这位南朝刘宋诗人梦中得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为题,告诉我“池上楼”古迹犹存;当然还告诉我到了温州,一定要尝一尝江畔海边滩涂中出产的蝤蠓!
  谢灵运(385~433)从422至423年秋,在永嘉做了一年太守,留下近二十首诗,这就是今天从温州市区一过瓯江大桥,入永嘉县境,便见竖着风神潇洒的谢公石像的缘故吧。
  我的旅行袋里揣着顾绍柏氏校注的《谢灵运集》(中州古籍出版社),一路也老念叨他;今天山上有石蹬台阶,自然好走,当年诗人穿木屐登山,上山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这世称“谢公屐”的小发明,确是源于亲履亲知。贵为一方之长,并不要人用轿子抬,已属难得,况且他还写出真山真水真性灵的山水诗。他不像后来的徐霞客那样行脚半天下,自觉地考察自然地理,这也不必深责:评价古代作家我们不是应该只看他比前人做出了哪些新的贡献么?
  史传上说谢灵运游踪遍永嘉,这永嘉是大永嘉,相当于今天温州市所属各县。从他的诗看,不但包括了今天的温州市区、郊区,还涉足平阳、瑞安、乐清和雁荡山,还有今天的永嘉县。
  谢灵运初来,就“裹粮策杖”登永嘉绿嶂山,山在今永嘉县楠溪江畔。其时大约已到秋末冬初,溪水凝寒,翠竹披霜,山涧曲折,似断还续,在深山远林中不辨方向,竟闹不清初月落日谁东谁西。这就是他诗里说的“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可以想见当时古树蔽日,浓翳遮天。这种景观,在今日永嘉北部的四海一带原始林区也许依稀可见;楠溪江中下游植被自然不如千载以前,不过那“草木蒙茸,云兴霞蔚”还是使人流连忘返的。如果从现在起加意养山育林,环境不因开发而破坏,那么若干年后,或能不仅在书本中,而且在地面上整体的重现“谢灵运的山水”。
  谢灵运来这里时,虽说从衣冠南渡,吴越渐次繁华起来,但永嘉地处海滨,还是边鄙穷荒之地。远离了皇都的政治漩涡,却又无异于贬谪流放。诗人说,“地无佳井,赖有山泉”;又在与弟书中,抱怨永嘉郡“蛎不如鄞县”,及至后来尝到乐成县(今乐清县)新溪的牡蛎,又赞叹道:“新溪蛎味偏甘,有过紫溪者”。俱可见他的无可奈何之情。谢灵运藉永嘉山水疏散了愁怀,永嘉山水则藉谢灵运表现了自己。这本是差堪告慰的。但四十八岁的诗人终于难逃劫数,弃市广州,罪名竟是与暴民有牵连,意图谋反。谋反一事,有人说有,有人辩无,今天谁还弄得清楚。总之谢灵运卷进了皇帝刘家兄弟间的政争,做了牺牲;谢灵运的作品几乎与诗人同命。他原有集,早已失传,诗文只散见于《文选》和其他总集、类书、史籍。现在所能看到的最早的《谢康乐集》,已经是明人辑录的了。不过诗人也有诗人自己的命运,“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一千多年流传不衰,仿佛谢灵运竟也附之以生:“梦中得句”云云,我怀疑是诗人自己或别人编出来的传说,所谓谢灵运自己说:“此语有神助,非吾语也”,或许是诗人带有自得的谦词呢。
  我是少年时代先读了“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寻故问典,才知道“池塘生春草”的名句。一梦几十年,温馨鲜活如昔,直到这梧桐叶落的季节,终于借着来楠溪江采风之便,重温谢灵运的生平,含咀诗人的篇章,寻访诗人的屐痕,揣摩诗人的心曲,不觉思绪棼乱,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永嘉人——温州人总不是无端地把一千五百年前只曾在此为官一年的谢太守引为知己,至少因为他曾寄情这里的山水,由衷地咏歌过这里的山水吧。
  舴艋舟
  连日在楠溪江右岸的公路上来来去去,俯瞰秋水,一碧深青。昨晚赶到狮子岩看鸬鹚捕鱼,晚了,无星无月,看不真切,只得了四句俚词:“遥灯如柿柿如灯,渔火秋江几点明。为问楠溪平且浅,鱼游何处躲鱼鹰?”
  今天风和日丽,全不像“十月一,送寒衣”的节令,心情舒展开来。听说主人要安排下午游江,心想也许能一乘舴艋舟了。来到渡头,一色排开的都是竹筏。
  这里的竹筏,头部高高翘起。弯处是火煨烟薰留下的黑黄痕迹,使人想起焦尾琴。十二根毛竹并排,任你坐卧,足够听点水漱石之声了。
  都爱说水清见底,成了一句套话。这水底仿佛探手可及,铺满大大的卵石,在日光水影下摇晃。我知道光和影造成了错觉,才把水看得浅了。浅处也总有一米左右,不然竹筏撑不动。但也深不到哪儿去,否则舴艋舟就不致兀自横在水边了。听说三百里楠溪江,二百里可走舴艋舟,我想那是春夏水涨的时候。叫舴艋舟,此蚱蜢可大,只是梭头尖尾有如蚱蜢。船篷有一节可以推开,长长一段就成了敞篷的。与李清照当年所说,“载不动许多愁”的“双溪舴艋舟”,大约相差无几。那首有名的《武陵春》词,已经考出是1135年春李清照五十二岁在金华所作。早在1130年清照四十七岁,那年正月宋高宗赵构车驾曾泊温州。清照赶来从黄岩雇船入海,“从御舟海道之温”;三月间又随御舟离开温州。皇帝的御舟我想要大,清照走海路,内河的舴艋舟虽可张帆,怕禁不起海上风波,然则所雇的海船该不是舴艋舟了。当时温州或包含今永嘉县境,但清照伶仃一女身,追随行在,逃难期间,又逢寒冬,谅不会远出郡城,跑到楠溪上去。我们在楠溪江见舴艋舟,联想起李清照,却没有根据说李清照也在楠溪江上泛过舴艋舟。富于想像是好的,捕风捉影就不足取了。
  谢灵运倒真来过。他423年春写过《过白岸亭》:“拂衣遵沙垣,缓步入蓬屋。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这年秋天写的《归途赋》里,又说过“发青田之枉渚,逗白岸之官亭”。据《太平寰宇记》卷九九,“白岸亭在楠溪西南,去(温)州八十七里,因岸沙白为名。”按地图上的里程屈指,这个亭该在今天的坦下一带,九丈滩林对岸,不知那里是否还有白沙筑成的堤岸。不过再一想,一千五百六十年前那个白岸亭,只是个以草为盖的“蓬屋”。搭了,毁了,又搭上,又毁了,寻常事耳,我们何必胶柱鼓瑟?即使再在江边,青崖空翠中或滩林掩映处,点缀一二凉亭,可结茅,亦可覆瓦,只是不要用水泥浇铸以求“永久”便好。
  所谓人文景观,殊不必强求。比如诗碑,偶有一二则可,多了反败胃口。就像“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写此时此地之景,此景又何限此时此地,岂必指实呢?我在竹排上,仰望晴空,想起“春水船如天上坐”,放眼远岸,想起“平林漠漠烟如织”,这何尝是写楠溪风光,但不正道出楠溪江上况味?
  由近及远,水枯处白卵石间蓬生着蓼莪之属,在晚秋变得深红,衬着芦花摇白,略显萧瑟。毕竟节近立冬,野菊已谢,杞柳渐老,而一片马尾松、毛竹依然疏密有致地屏列高天旷野中。夕阳下火红欲燃的,不是枫树,而是乌桕。左岸有大村镇名叫枫林。我们眺望着、欣赏着缓缓后移的岸景,两岸的山野草木以至放牧的老牛,却正默默地静观着我们泛筏中流;一动一静之间,隐然相契相通。
  如果不放竹筏,而乘舴艋舟,所见所感当亦不过如此。乘舴艋舟的心思没有“得逞”,俟诸来日吧。
  竹筏几次过滩,因天寒水浅,只觉有趣,不觉惊险。筏工如识途老马,左弯右曲之后,带领大家漫滩而下。快近枫林村时,他们在平水里篙定,生吃地瓜垫补,确是累了。远处滩林外卷起一柱烟,先以为农家晚炊,其实是过路车攘的软尘。
  顺流放筏两小时,据说筏工旱路回去需用四小时,天黑或还得店宿一晚。一筏一工,计酬十八元。
  楠溪江由北向南,左为雁荡山系,右为括苍山系,从缙云县乌下岭发源,干流全长一百四十五公里,大部流经永嘉县境。经鉴定,江水最少含沙量仅每立米万分之一克,水质呈中性,pH=7,硫化物、氯化物、氢化物、亚硝酸盐、氨、氮、重金属等有溶物质的含量,均符合国家一级标准;化学耗氧量、总硬度符合国家最低标准;硫氧化物、氮氧化物也大大低于国家允许浓度。清华大学建筑系朱畅中教授说:能有这样清洁、明净的水体,全国也是少见的。楠溪江因为没有污染水体的工厂,因而保存下来了。这是他胜过漓江、富春江的地方。……难得它山溪水清,然而随着发展生产,发展旅游,楠溪江还能长葆水质不受污染、水色澄碧透明么?
  岩·云·瀑
  永嘉县龙湾区一个青年朋友远道来索题,我写了这样几句话:“昔爱‘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之句,今值秋晚,稻熟菜嫩,黄绿绣错,而岸上白云则无日无之。因得诗云:谢公踪迹应犹在,来向楠溪江上寻。” 
  谢灵运那两句诗,是在离开永嘉八年多以后“入彭蠡湖口作”,然而景物依稀似永嘉,尤其是“岩高白云屯”,在楠溪江两岸随处可见,只要是晴天。他在永嘉写的《白云曲》失传,两句诗中想来也融入永嘉白云的印象。现在“岩”字简化为“岩”,好像只是一般的地质学中岩石,不再有“山之高峻者”的意思。像形字里,未经简化的和、诸字一样,繁杂的笔划像画家的法,给人以崔嵬嵯峨嶙峋之感,高、幽、峭、险,亘古如斯,只有偶来屯聚的白云,赋予它以生机,以飞动的灵气。
  晚谢灵运数十年的陶弘景,也写过一首关于云的好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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