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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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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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乘过海轮船到长岛,天近黄昏,就没有什么景致可看了。我们一行六人,央请长岛负责文化事业的同志带我们看了当地公社的三户社员人家,人们都为三中全会精神的贯彻落实而兴致勃勃地工作和生活着;家家都有宽敞的庭院和窗明几净的住室,有收音机,还有电视机……这三家人有老夫妻,也有小夫妻,但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每家房屋当中的那间厨房里左右对称的两个灶台,擦拭得闪光锃亮,一尘不染;灶台有如我日夕工作的家中写字台大小,但它清洁整齐的程度可就远远超过了我的写字台。
  另一个深刻印象是:同行的女同志剧作家兰问一对年轻夫妇:“你们结婚的时候,女方要男方的彩礼吗?”两人始则茫然不解,待听明白所谓“彩礼”之后,回答说:“不知道,我们这儿从来也没有这样的事情。”
  由于当晚听到了天气预报,知道今年第十四号台风将要横扫渤海,我们必须在第二天上午狂风到临之前,借乘要塞的快艇驶离长岛。在长岛只能进行一项活动,即乘车到几十公里之外的半月湾去观赏一下海景和拣拾当地素负盛名的五色斑斓又圆润光滑的石子。看来这是长岛上惟一的名胜了。
  但是我们一行六人商量好了,必须进行一项我们早已决定的活动,就是观看日出。我们也对居处作了地形勘察,走出招待所大门右手翻过一道山坡就可以望见大海。当晚临睡之前互相关照,切莫睡过了头,谁醒得早有喊醒大家的责任。
  和我分在同屋的是与我同年龄的戏曲作家范,他很早就上床睡着了。但我想着明天要看日出,心中有事难合眼,况且我有熬夜的习惯,又在烟台宾馆的小卖部买了一本瑞士作家杜伦马特的惊险小说《诺言》。这位天才作家的杰出剧本《贵妇还乡》,曾使我读过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这本小说同样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写得十分精彩,读起来就放不下手。而且帐子里关进来一个蚊子,咬得我不得安生,打了几次也打不着它,只好索性亮着灯看书吧。这样的机会也难得,因为北京的繁忙,使我很久以来没有看小说的时间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的,但过了不久又醒了,看表已经过了四点,就把对床的范也叫醒了。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有了敲门声。从烟台陪我们同来的颇有点女英雄气概的年轻姑娘江,和另一位精明能干的青年干部时已穿着齐整,准备出发了。由于拂晓轻寒,江和兰两位女同志身上各披了一条毛巾被,范赶紧学样也把床上的毛巾被披上了,三位披毛巾的行动敏捷,在前头走出大门。兰的嘴里喃喃自语:“越是认真要做的事越难实现,我看今天有点玄!你看这天……”
  可不是,十四号台风将到,天色灰暗。虽然因为太阳还没有出来,但看来像个阴天。
  前面三个人已经走远了,李、时和我才走出招待所大门。看来我们六个人走的是两条上坡的路,山虽不高,可也得走一段路;慢慢走上了山头,面前展开一片汪洋大海。一路也遇见几位正往山下走的人,一边活动着腰腿。这正是旧小说里写的:“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看起来,人家起得比我们早得多,我们还在辛苦地上山,人家已经下山了。
  大风还没有来,大海是和平的,安静的。可是太阳呢?太阳还不出来。我们背后是长岛的街道和树木、庄稼和土地,面前的大海接连着的天空显然有渐渐亮起来。可是太阳呢?既然天在亮,太阳为什么不见呢?天上原有的一点薄云显然也在渐渐淡去,并且出现了一抹紫红色的云彩……
  奇怪,真奇怪,真真的奇怪!我们正在纳闷的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小伙,脸上带着个问号。他也在纳闷,奇怪这三个人在看什么?他沉不住气了:“你们看什么?”
  “看日出。”
  “啥叫看日出?”
  “看出太阳。”
  “出太阳有啥好看?”
  一下子把我们三个人都问住了。也可以说是问傻了!“出太阳有啥好看?”
  这时候,一直站在不远的一棵大树后边放哨的一名年轻解放军战士说话了。他说:“你们看的方向不对,那是西边。要看日出……”他指着身后远远的那边,“得爬上那边的山头,那边是东。”呵!爬到那边的山头,看来要走大半天;现在出发走到那边就该到日落的时候了,那就连这边的日落也看不着了。
  解放军战士很厚道。他对我们说的这几句话准确、严肃而又温和,一点也没有讥讽和嘲笑的味道;但我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这时候,原来披着毛巾被的女同志,年长的兰和年轻的江也找到这里来了;大概是走热了,毛巾被拿在手上。而范呢?因为懒得再走,已经下山回去了。
  活到大半辈子,闯荡江湖,连个东南西北都认不出来!
  就我来说,东南西北,还不是完全不认得。可就是在我们这个四四方方的老北京我认得;离开北京就不认得了,尤其是在没有看见太阳的时候。
  憋足了劲在长岛看日出就以没看见日出而结束。从半月湾归来,匆匆上了一艘小炮艇,开足马力驶返蓬莱;台风已起,巨浪如山,另是一番惊险!“在长岛看蓬莱有如海上仙山”,说实话,在风狂浪猛之中,也没有看清楚。呜呼!一世糊涂,如是如是。是为记。
  1981年9月北京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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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坛幻想录
秦牧
  秦牧(1919~1992),广东澄海人,散文家。著有散文集《潮汐和船》,童话集《蜜蜂和地球》,长篇小说《愤怒的海》,文艺论文集《艺海拾贝》等。


  北京南郊有一座天坛。
  知道天坛的人是很不少的,在天安门城楼未曾名闻世界以前,它曾经是旧时代北京的标志。从前,在日历牌上、名胜挂图上、纸币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它的图形。一个圆形的大建筑物,富丽典雅,逐层向上收缩,给人一种庄严大方的印象。
  整个天坛区域现在成为天坛公园。这里,古老的松树很多,树木蓊翳,是一个幽静的去处。比起北京的其他公园来,这儿似乎游人少些。我每次到北京,总腾出时间去逛逛天坛。从公园大门到天坛,有很长的一段路;近年来有一驾马车在来往载客。坐在这种像幼儿园童稚上学专用的马车里面,听着马儿笃笃的啼声,望着两旁那些阅尽兴亡、饱历劫难的苍松翠柏,别有一番滋味。
  我到天坛公园的目的,与其说是看天坛,不如说是看“圜丘”。人们是熟悉天坛的,但是对于“圜丘”,没有到过北京的人就未必知道了。它和天坛遥遥对峙,建筑奇特古怪,是一个露天的巨型的圆石台,完全是用汉白玉整齐紧密组成的。广义而论,说它是天坛的一个构成部分,也无不可。它有石级、石栏杆,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大平台。严肃些来说,真是有点“天的象征”的模样;但是用开玩笑的眼光来看,也可以说是一个“溜冰”的好地方。自然,从古至今,大概是没有人在上面滑过雪屐的。在封建君主时代,这是一个充满了神秘气氛的庄严神圣的所在:皇帝就在这里祭天。
  天坛,原来是放置“天的神主牌”的,这圜丘,才是真正的祭天之所。想着在绵长的数百年间,历代的皇帝们“全身披挂”,衮服冕旒,带着庄严的神色,在礼乐声中,像煞有介事地祭天的情景;周围臣子跪伏,苍穹白云飘飘,倒是很富有戏剧性的事。我想,月色如银之夜,来到这个圆形的异常洁白的石坛上赏月;或者,繁星闪烁的漆黑的冬夜,来到这里盘桓看星,一定十分饶有趣味。可惜,公园夜里不开放,我始终无从领略想像中的这一番美景。
  我爱到这里盘桓,不仅是为了凭吊这个古代的祭天之处,欣赏这座洁白美观的石台,而且,也为了想猜破这堆石头中间的一个谜。
  原来,这圜丘建筑上有一个特点。它的石栏杆也好,圆台上磨平了的石块也好,条数、块数都和“九”字有关。那些石料,不是九块,就是十八块;不是十八块,就是二十七块……以那个高高在上的圆形平台来说,它的圆心是由九块石头围成的;外面一圈,是十八块;再外面一圈,是二十七块;再外面一圈,是三十六块……依此类推,外面最辽阔的一圈,就是八十一块了。
  这座古怪建筑的这一特点,公园里竖立的木牌是加以介绍了的。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圜丘的各种石料的数目,一定要和“九”字发生关系呢?
  因此,可以说:这堆石头中间藏着一个谜语。
  这谜语,我想是和人类思想发展史有一点儿瓜葛关系的。
  首先令人想到这个谜的初步谜底,是因为在中国古代人们的观念中,天是九重的。“九天”“九霄”“九重”“九垓”,都是天的诨号。这些词儿,密密麻麻地充塞于中国的古籍中。在《离骚》里面,就有“指九天以为正兮”那样的词语了。
  “九重天”的观念,并非中国人所独有:在西欧,古代也流行着同样的观念。这事情真是巧合得令人惊奇!但丁的《神曲》,就保存着这样的传说。《神曲》里面,描述贞女俾德丽采的灵魂在“净界”和但丁相逢,引导但丁上升了“九重天”而到达天堂。那里面关于“九天”的讲法,竟和中国的在数字上不谋而合!
  也许有人想,古代西欧关于九重天的观念,大概是由中国传播过去的。但是,我想,事情决不是这样。十四世纪初,西欧人通过《马可·波罗行纪》才比较多地知道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但丁的《神曲》也是在十四世纪初写的,不会受马可·波罗什么影响。而且马可·波罗讲的都是地面上的事情,也不会去介绍“九重天”这一类的玄虚观念。更何况,但丁的《神曲》里面,“九重天”还是一层一层有名字的。例如什么“月球天”、“水星天”、“火星天”……以至最高一层的“水晶天”等就是。“九天”的抽象观念东西方是相同的,具体内容却又是迥然有异了。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奇特的巧合呢?
  我想,这和“九”字对于人类的巨大魅力,关系极大。
  请翻一翻辞书吧!在“九”字项下,有多少百个词儿呀!你浏览着那些词儿,会吃惊于历代人们对这个“九”字的爱好和崇拜。凡是极端的事物,广大的事物,这个“九”字就大有用武之地,要被派来做形容词了。天有“九天”;地有“九州”;皇帝要镌“九鼎”;佛教要设“九喻”;古代的乐歌诗篇要叫做《九辩》、《九韶》、《九歌》、《九章》;神话传说中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是九的倍数;甚至连骂人的话,这个“九”字也大有用场,例如“九头鸟”“九尾狐”之类,不就是么!
  这个“九”字的魔力,不仅在汉族中如此巨大,在少数民族中,它也是很有威权的。近年来有不少少数民族的创世纪、叙事诗之类被整理出来。我们从里面可以看到许多用“九”字作形容词的句子,如说一个人攀过许多山峰,涉过许多河流,在那些叙事诗中,就常常说成“翻过九十九座山”“涉过九十九条河”……例如长诗《阿诗玛》,就有许许多多这一类的词语。用“九”字来形容事物的极致,可以说是世界上无数地方人们共同的历史习惯了。
  那么,这个“九”字的魅力,究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九”只要再加上一,就变成十了。不论是十、百、千、万,都是以一字开头的。这个“一”字,真是可大可小(中国古代思想家惠施说的“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可以说已经相当地表明了“一”这个数字的奇特作用)。为了避免进位之后,重新回到“一”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位置上去,世界各地的先民就不约而同地,以“九”字作为事物极致的形容词了。
  “十进法”,是流行于全世界的计算法,只有极少数地区的先民是例外的(听说库页岛上的虾夷人就是例外),“十进法”所以风靡全球,据人们研究,和人类生有十个手指这事情关系重大。人们从结绳纪事的时代起,总得靠十个手指算来算去。正是由此发轫,使全世界绝大多数的人们,以“九”字作为事物极致的形容词了。
  因此,揭开那神秘的烟幕,“九重天”“九霄”之类的话,并不是真的说天有九层,而只是“多么大的天呵!”“巨大莫测的天呵!”……等先民语言的遗留罢了。给这九重天分别冠上一个名字,只是稍后的人们的穿凿附会罢了。封建帝皇在这一座石台的建筑上搞得十分神秘,不过是故弄玄虚,炫耀“天命”罢了。
  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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