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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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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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也破坏了各国和平共存近一个世纪之久的国际秩序。
1914~1915年之交的冬天,军事战略与外交政策已背道而驰。没
有一个交战国胆敢试探谋和。法国若无法收回阿尔萨斯与洛林,一切
免谈,德国若必须放弃所征服的这片领土,也决不考虑谈和。在投入
战争后,欧洲的领袖们是如此陷溺于自相残杀,眼看下一代年轻男子
一个个送死更恼羞成怒,到后来求胜已成为唯一的目的,至于要造成
多少破坏才能获胜已不重要。血腥的厮杀证实军方已黔驴技穷,却造
成现代科技进步前所无法想象的重大伤亡。双方极力拉拢新盟国使政
治僵局益形恶化。协约国这边是意大利与罗马尼亚,德奥一边有保加
利亚,这些新加盟国也要求分享预期的战利品,使仅余的些许外交弹
性也不复存在。
和平的条件渐渐地变得遥不可及。19世纪贵族式带些权术谋略的
外交形式,在大规模动员时代已不再适用。协约国专长于以道德口号
为号召,尤其是美国加入后,如“为终止一切战争而战”或是“让世
界变得更民主”。前面这个目标可以令人理解,虽然可行性并不高,
因为国与国之间结盟而战的战争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过。至于其实际上
的意义,则是德国须完全解除武装。第二个目标传播民主,则必须推
翻德、奥的内政体制。因此这两个口号都意味着要作战到底。
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曾提出皮特计划作为欧洲均势的蓝图,现
在却支持追求全面的胜利。1914年12月,德国曾试探地提议,以退
出比利时交换比属刚果领土,但遭格雷拒绝,他提出协约国须获得
“免于德国未来任何攻击的安全”。
格雷的谈话显示出英国态度的转变。战争爆发前不久,英国仍一
直以均势为其安全之所恃,并以支持弱国对抗强国的方式维持均势。
到1914年,英国对平衡者的角色越来越不安。有感于德国已强盛于
欧陆其他国家的总和,英国觉得无法再置身事外。由于英国认为德国
有独霸欧洲之危险,因此认为回复过去的现状( status quo ante)无助
于减轻基本的问题。所以英国也不再肯妥协而坚持要获得其本身的
“保障”,即永久地削弱德国,尤其要大幅删减德国的大海舰队( High
 Sea Fleet),这是德国除非战败否则决不会接受的。
德国的条件就更明确,更具地缘政治意义。然以德国领袖不知轻


重的一贯作风,他们也开出相当于无条件投降的要求。在西欧,他们
要求并吞法国北部的煤田及掌握对比利时的军事控制,包含安特卫普
港(Antwerp)。这保证会让英国记恨到底。在东欧,德国只提出有关
波兰的正式要求,1916年11月5日,德国曾保证在波兰建立“世袭
式君主立宪的独立国”,使与俄罗斯妥协言和的可能性完全破灭。(德
国原希望保证波兰独立能吸引足够的波裔志愿军组成5个师,结果仅
招募到3000名新兵。)打败俄国后,德国于1918年3月3日强迫俄国
签订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条约( Treaty of Brest Litovsk),依此约并
吞了欧俄三分之一的领土,并在乌克兰成立保护国。在全球策略的定
义终于明朗化后,显示德国丝毫无意仅限于称霸欧洲。
一次大战开始时是典型的内阁战,大使馆之间文件你来我往,所
有决定性的步骤相关电文均相互分送各国国君,直到实际战斗爆发。
但一旦宣战后,随着各国首都的街道挤满一群群情绪激昂的民众,这
场战争便已不再是首相之间的角力,而成为群众间的斗争。经过两
年,双方所提出的条件已全不符合任何均势的观念。
而最出乎大家预料的是交战双方各有输赢:德国击败俄国并重创
英、法;但最后却是西欧盟国在不可或缺的美国援助之下成为赢家。
拿破仑战争后在均势原则及共同价值观的支撑下,维持了百年的和
平。一次大战后的结果却是社会动荡,意识形态冲突及另一次的世界
大战。
战争初始时汹涌的民族热情,到各国人民觉悟到政府能够挑起战
端,却没有同等的能耐取胜或谋和,便开始冷却。在因此形成的乱局
中,在神圣同盟时代曾是欧洲和平所恃的东方三君主国均被推翻。奥
匈帝国整个消失。俄罗斯帝国政权落人布尔什维克党人( Bolsheviks)
手中,并在此后20年间退隐为欧洲边陲国家。德国则接二连三受到
战败、革命、通货膨胀、经济萧条与政治独裁的打击。虽然敌对国的
国势趋弱,英、法并未因此而受惠。它们牺牲全国年轻精英所换得的
和平,反而使敌人享有比战前更有利的地缘政治地位。
在这自食其果的大灾难尚未完全显现出来之前,国际舞台上杀出
一个程咬金,彻头彻尾地终结了素来被称为欧洲协调的国际体系。在
三年杀戮后欧洲只见断垣残壁及热情的幻灭,此时美国挟其信心、实
力与理想主义登上国际舞台,这些都是兵疲马困的西欧盟国所难以企
及的。
欧美理念之间的差异
美国参战使协约国在技术上有获得全面胜利的可能性,但美国参
战的目的却与欧洲300年来所理解及一次大战因而爆发的世界秩序无
关。美国厌恶均势观念并认为现实政治的作风是不道德的。美国衡量
国际秩序的标准是民主、集体安全与民族自决,这其中没有一个是过
去欧洲解决争端的基础。
在美国人眼中,欧美理念之间的差异正突显出美国思想的优越之
处。威尔逊对世界秩序的想法是标榜脱离旧世界的经验与准则另起炉
灶,它是基于美国人对人性本质是爱好和平、世界基本上是调和的信
念。由此衍生出民主国家一定爱好和平,获得民族自决的人民便没有
理由挑起战争或镇压其他民族等结论。一旦全世界各民族都享受到和
平与民主的福祉,就必然会团结起来共同保卫民主与和平。
欧洲的领袖们毫无与此相当的想法。不论欧洲的内政体制或国际
秩序,都从不曾根据假设人性本善的政治理论而来,反而都是以利用
人性自私自利谋求大我的利益为出发点。欧洲外交的前提不是各国爱
好和平而是各国有好战的本质,因此必须加以抑制或制衡。国与国结
盟是为追求明确的特定目标,不是为了维护抽象的和平。
威尔逊的民族自决与集体安全原则令欧洲外交官不知所措。欧洲
处理一切争端都假设为促进均势可以调整国界,均势考虑高于相关国


家人民的意愿。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皮特便是根据这个假设构思以
“大集团”围堵法国。
再举例来说,整个19世纪中英、奥始终不愿见到奥斯曼帝国分
裂,因为这两国认为分裂后所形成的诸小国会破坏国际秩序。依它们
的思考方式,这些小国因缺乏经验,会使地方性的种族对立越演越
烈,而小国国势较弱也会引来大国的觊觎。在英、奥看来,小国必须
为了整体和平的大局着想而放弃自身的野心。基于均势的理由,法国
始终不得兼并比利时的法语区华隆( Walloon),德国也受阻不能与奥
地利合并(虽然俾斯麦另有不欲与奥统一的理由)。
威尔逊彻底反对这种做法,美国一贯的态度均是如此。美国认为
引起战争的不是民族自决而是不让各民族自决;造成不稳定的不是均
势出现不平衡而是因为要追求均势。威尔逊建议在集体安全的基础上
建立和平。他和他的信徒认为,世界安全所需要的不是维护国家利
益,而是把和平当做一个法律概念来加以维护。为判定和平是否确已
遭到破坏需要一个国际机构,这便是威尔逊所称的国际联盟( League
of Nations)。
很奇怪,设立这样一个组织的构想最早是由一直坚持均势外交的
英国提出的。其动机并非为建立新的世界秩序,而是英国为美国参战
寻找一个令人满意的原因。1915年9月,英国一反常态,外交大臣格
雷致信威尔逊总统的密友豪斯上校。格雷相信,信中的提议是身为理
想主义者的美国总统无法拒绝的。
格雷在信里问到,总统会对一个旨在削减军备、和平解决争端的
国际联盟有多大兴趣?
总统会提出建立一个国际联盟吗?如果任何国家违反协
定,或在有争端时定要诉诸武力解决的情况下,联盟将把各
国联结在一起,共同抗之。
两百年来,英国一直不停地变换盟国,要她突然间对无限度在全
球范围内承担起义务感兴趣是不可能的。然而,面对德国的威胁,英
国渴望占上风的决心是如此之大,其外交大臣不惜建议奉行最无限度
地承担起义务的集体安全主义。国际联盟的每个成员国都有义务抵抗
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入侵,并对拒绝和平解决争端的国家给予惩
治。
格雷非常了解威尔逊其人。从青年时代,威尔逊就相信美国的联
邦机构作为最终“议会”的典范;就任总统初期,威尔逊已经在为西
半球寻求建立泛美条约而努力。因此格雷丝毫也不奇怪很快就收到了
肯定的答复,当然对此他非常满意。
这次交流也许是英美两国“特殊关系”的最早体现。这种关系令
早已在二战后失去强国地位的英国对华盛顿保持特殊的影响力。共同
的语言、文化传统结合圆滑的手段得以使英国人将其思想注入美国决
策中,而又丝毫看不出英国的影响。因此,当威尔逊于1916年5月
首次宣扬其世界联盟的计划时,他毋庸置疑地确信这完全是他自己的
观点。从某种程序而言也确实如此,因为格雷在提出这项建议时就清
楚地意识到这点。
不论其出处,国际联盟是非常典范的美国观念。威尔逊所构想的
是一个“广泛的国家联盟,旨在为世界各国不受限制地共同利用海上
通道而维护海路安全,防止因违反协约而引发的战争。它将是各国领
土完整、政治独立的真正保证。”
但最初威尔逊竭力克制提出美国参与该联盟。直到1917年1月,
他的态度有了飞跃,鼓吹美国应成为联盟成员,并令人惊异地举出门
罗主义为模式:
“我建议,在某种程度上,各国应一致奉行门罗主义:
任何国家都不应将自己的政策强加给别的国家和人民……所
有国家应避免会导致权力竞争的结盟…”

墨西哥可能会大吃一惊,因为美国在19世纪掠夺了墨西哥三分
之一的领土,就在前一年还向墨西哥派兵,而现在美国总统却提出门
罗主义是兄弟国家领土完整的保证和国际合作的典范。
威尔逊并未因理想主义而一厢情愿地以为,欧洲人会理所当然地
接受他的观点。他显然不排斥以施压来推广他的主张。美国于1917
年4月参战后不久,他写信给豪斯上校:“战争结束后即可强使他们
接受我们的想法,因为届时他们在财务等各方面将有求于我。”在当
时有几个盟国对威尔逊的倡议感到犹豫不决。固然如此反欧洲传统的
观点令他们很难接受,但他们太需要美国的援助,不愿说出真正的想
法。
1917年10月底,威尔逊派豪斯至欧洲要求盟国拟定可反映他所
宣布的和平原则的作战目标,即排除兼并或赔偿,并由一国际权威维
护世界和平。威尔逊曾忍耐了好几个月不曾声张自己的理念,照他对
豪斯的说法,他是担心若美国对法、意收复领土的期望表示怀疑,这
两国或许会反对他的主张。
但他终于在1918年1月4日自己站出来发言。在参众两院联席会
议上,他以一流的口才、崇高的立论说明美国的参战目标,提出共分
为两个部分的十四点原则。其中有八点原则是他认为“务必”达成的
强制目标,包括公开外交、海洋自由、全面裁军、消除贸易障碍、公
正处理殖民地争议、恢复比利时、撤出俄罗斯领土,另外就是他一心
想促成的建立国际联盟。
其余六点更为明确的原则,威尔逊提出时是表示“应该”而非
“务必”达成,或许这是因为他觉得这六点不是绝对必要。出人意料
地是让法国收复阿尔萨斯与洛林居然是列在非强制目标内,无视于法
国半世纪来一贯的政策便是决心收回这个地区,并为此在战争中做出
重大牺牲。其他“希望”可达成的目标有奥匈帝国及奥斯曼帝国少数
民族自治、重新调整意大利边界、撤出巴尔干半岛、达达尼尔海峡国
际化、建立拥有出海口的独立波兰国。威尔逊是否有意暗示这六个条
件可以妥协?让波兰有出海口及修改意大利边界必会与民族自决原则
起冲突,因此这也是他的构想中第一个道德上的瑕疵。
威尔逊在演说的最后标榜谐和精神,以此向德国提出呼吁。他表
示美国将根据这个原则建构新的国际秩序,这是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战
争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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