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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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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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r d'Auvergne)的信中说:
“一方涉及我长期同情之友国之权利,一方涉及德意志
人民之愿望,两者均须虑及,吾国势必较英国更为审慎其
事。”
  然而,政治家的责任在于解决问题而非思考问题。对缺乏决断力
的领导者而言,审慎便成了拖延决定的托辞。拿破仑三世自认为坐而
言才算明智,便听任普奥决定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的前途。在欧
洲其他国家袖手旁观的情况下,切断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与丹麦
的关系并合力加以占领,这在梅特涅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举动。法国最
恐惧的梦魇,也是拿破仑三世逃避了十年的德国的统一,终于就要来
临。
俾斯麦并不打算与他国分享德国的领导权。于是他把为石勒苏益
格与荷尔斯泰因而打的战争,变作又是奥地利所犯的一大错误。十年
来奥国仿佛大错不断,使其大国的地位江河日下。奥地利犯下这些错
误的原因都一样,每每主动提出与其合作以讨好所谓的敌手。但讨好
策略对普鲁士的效用,与十年前克里米亚战争中对抗法国时的结果差
不多。对丹麦的胜利不但未能使奥地利摆脱普鲁士的压力,反而提供
了新的而且是对奥国不利的角力场所。它现在必须与普鲁士共同治理
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而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是决心要利用这个机
会,在距奥国千百英里外却接近普鲁士主要地区的土地上,挑起一场
他等待已久的摊牌行动。
紧张情势升高,拿破仑三世进退维谷的态势也越加明朗。他害怕
德国统一,但又同情德国的民族主义,对解决这棘手的难题畏惧不
已。他认为普鲁士是最道地的德意志民族国家,在1860年曾写道:
“普鲁士为德意志民族、宗教改革、商业进步、自由宪
政之表率,乃正统德意志王国中最大者;其自由良知,思想
开明,人民之参政权,均优于其余诸多德意志邦国。”
俾斯麦对这番话必定举双手赞成,但对他而言,拿破仑三世肯定
普鲁士的独特地位,正是他如何定夺的关键。拿破仑公开表示对普鲁
士的推崇,最后又成为他坐而言不起而行的一个借口。他把犹豫不决
当做是英明权谋,并实际上鼓励普奥开战,部分原因是他认为普鲁士
必败。1865年12月他告诉前任外长瓦留斯基( Alexandre Walewski):


“卿可信朕所言不虚,奥普之战必有意外结果,对我之利将不止一
端。”很奇怪,在鼓动两方作战时,他似乎从未自问,若普鲁士胜算
如此之小,那俾斯麦为何执意要上战场。
普奥战争爆发前四月,拿破仑三世已毫不避讳,明白敦促双方兵
戎相见。1866年2月他告诉普鲁士驻巴黎大使戈尔兹伯爵(Count von
der Goltz):
“请代致贵国王陛下,彼我友好和睦永不生变。普奥若
起战事,朕必保持绝对中立。朕愿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
公国与普合一。设若情势出人意表,朕深信必可与普取得谅
解,因贵我双方多有所见略同,然朕与奥则无协议之可能。”
拿破仑三世究竟想要如何?难道他相信战争会出现僵局使他的谈
判筹码增加?他显然是希望普鲁士肯做些让步以换取他的中立。俾斯
麦知道他用意何在,便提议,若拿破仑肯保持中立,他对法国占领比
利时将采乐观其成的态度,.因为这有让英国涉入与法纷争的好处。拿
破仑可能对这个提议不太在意,因为他认定普鲁士会战败;他的行动
着眼于让普鲁士继续走向战争的成分大于为法国争取利益。数年后法
国外长首席助理阿曼德伯爵(Count Armand)承认:
“外务部唯一之顾虑为普国遭击溃羞辱太过严重,对此
吾国誓以及时介入予以防范。皇上陛下欲待普国战败,既而
干预,并依其想象建造德意志。”
他所想的是黎塞留式谋略的更新版。它假定普鲁士会因战败而愿
献出西部土地作为对法国的补偿,威尼西亚给意大利,德国境内的新
安排则是,设立由普鲁士领导的北德邦联及由法、奥支持的南德意志
集团。这个计划唯一的问题是,黎塞留知道该如何判断各股势力之间
的关系,且愿意为自己的判断而战,拿破仑却两方面都不行。
他一再拖延,盼望出现转机,好让他不必冒任何风险便可实现他
最大的愿望。他用的是一贯的策略,提议召开欧洲会议化解战争危
机。各国的反应到现在也有了固定的模式。大家对拿破仑的图谋深怀
戒心,均拒绝参加。不论他转向哪一边,都是两难的抉择:他可以放
弃对民族主义的支持,决定维持现状;要不然就是鼓励革命及民族主
义,而危及法国传统的国家利益。他逃避的做法是向普鲁士暗示要有
“补偿”,却不明讲是什么补偿,这令俾斯麦相信法国的中立是代价问
题而不是原则问题。戈尔兹致俾斯麦的信中说:
“以法皇视之,普、意、法于会议采共同立场唯一之难
处为法未获补偿。吾国之所求,众所皆知;意国之所求,亦
众所皆知;然法皇于法国之所求语焉不详,就此我等无从予
其任何意见。”
英国提出参加欧洲会议的条件是,法国必须同意维持现状。对于
法国一手促成且对其安全关系重大的德境情势,拿破仑却未能善用确
立此一情势的机会,反而临阵退缩,坚称:“为维护和平须衡酌国民
情绪与要求。”换言之,他情愿冒普奥不免一战及德国统一的风险,
只为取得在意大利对法国实质国家利益无关痛痒的不明确战利品,及
他又不肯明讲的想在西欧获得的利益。而他所对抗的俾斯麦却是对现
实的力量深信不疑,并会为其本身的目的而利用拿破仑所最擅长的种
种虚张声势之举。
有法国领袖了解拿破仑所冒的风险,以及他有意获取的所谓赔偿
与法国的基本利益无关。1866年5月3日,坚决反对拿破仑且日后曾
任法国总统的梯也尔( Aldolphe Thiers),在一次精彩的讲演中正确地
预言,普鲁士可望成为德国最强大的势力:


“查理五世建都于维也纳之王国如今将重现于柏林,而
且距我国边境更近,压力将随之而来。诸位有权以法国利益
为名反对此一政策,因法国的地位如此重要,势必受到此次
革命严重的威胁。法国奋斗了200年欲摧毁此劲敌,现在是
否打算就此坐视其重振国威而无动于衷?”
梯也尔指出,法国应采取明确的反普鲁士政策,取代拿破仑暖昧
的意向,并抬出维护德国诸邦的独立为借口,即黎塞留的老手法。他
主张法国有权抗拒德国的统一:
“先以德国诸邦为名继之以其本身独立为名,最后以欧
洲之平衡为名,此符合全体利益,全体国际社会之利益。现
今有人对‘欧洲平衡’一词大事嘲弄,但何谓欧洲平衡?即
欧洲之独立。”
此时要阻止会使欧洲平衡永久改观的普奥战争,几乎已嫌太晚。
理论上说梯也尔的主张不错,但采取这个政策的前提应在百年前即已
确立。即使现在,若法国发出强烈警告,决不容许奥地利被击败,或
传统诸侯国如汉诺威王国被消灭,或许可让俾斯麦有所收敛。可惜拿
破仑认定奥地利会赢,而且似乎更在乎打倒维也纳体系和完成波拿巴
的家族传统,而轻忽对法国传统利益的种种权衡,便不肯选择此路。
他在三天后回应梯也尔:“朕憎恶1815年诸条约,现今众人欲以其为
吾国政策唯一之依据。”
就在梯也尔演讲后一个多月后,普奥正式开战。完全出乎拿破仑
三世的预期,普鲁士很快便获得决定性胜利。依黎塞留的外交规则,
他应该协助战败的一方,避免普鲁士大获全胜。但他虽派出一队“观
察”部队到莱茵河,却不敢有所行动。俾斯麦以请他调停向他示好,
然而这空洞的姿态已无法掩饰法国对德国事务越来越无过问权的事
实。1866年8月签订布拉格条约后,奥地利被迫退出德国。汉诺威和
黑森一卡塞尔( Hesse Cassel)两邦因战时与奥地利同盟,与石勒苏
益格、荷尔斯泰因以及法兰克福自由邦,一同被普鲁士并吞。俾斯麦
废掉它们的君王,借此昭告天下,曾为神圣罗马帝国一员的普鲁士,
已放弃以正统论作为国际秩序的指导原则。
德国北部仍保有独立的诸邦全纳入俾斯麦新成立的北德邦联
(North German Confederation),各邦所有政务举凡制订贸易法令以至
外交政策,全由普鲁士主导。南德的巴伐利亚( Bavaria)、巴登(Ba
den)及符腾堡也与普鲁士签订条约,允诺在与外国有战事时将其军
队交由普鲁士指挥,以此为条件保有其独立。德国的统一如今只差一
步之遥。
拿破仑三世的自作聪明将国家带人死胡同,法国已无路可走。他
想与奥地利结盟,但已太迟,他曾以军事行动将奥国逐出意大利,又
保持中立令奥国退出德国。而奥地利已无心恢复在这两国的地位,宁
愿先集中全力重建同时以维也纳和布达佩斯为首都的奥匈帝国,再向
巴尔干半岛发展。英国因法国对卢森堡及比利时的图谋而对结盟兴趣
不大;俄罗斯则从未原谅他对波兰革命的作为。
法国只有孤军奋战挽救它在欧洲已丧失的优越地位。情形越是悲
观,拿破仑越是想要出奇制胜,就像赌徒输得越多,赌注下得越大,
越想翻本。俾斯麦在普奥战争期间用取得领土为饵,先是在比利时境
内,后在卢森堡,诱使拿破仑保持中立。但每当拿破仑想要攫取时,
希望总是落空,因为他希望这些“补偿”是由别人送上门来,而俾斯
麦觉得既已成功地利用了拿破仑的优柔寡断,何必再多冒风险。
拿破仑深感颜面尽失,尤其眼见欧洲的情势对法国越来越不利,
便想借当时出缺的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大做文章,以弥补因错估普奥
战争奥国必胜所犯下的错误。他要求普鲁士国王保证霍亨索伦( Ho
henzollern,普国王室)不会有人继承西班牙的王位。这又是一次浮面
的表态,充其量只能提高声望,对中欧的权力关系毫无影响。


在变动的外交情势中运筹帷幄无人比得上俾斯麦。他再以高明的
计谋,利用拿破仑此番表态诱使他于1870年向普鲁士宣战。法国要
求普鲁士王族不得有人继承西班牙王位,这确实颇具挑衅意味。但老
谋深算的普王威廉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法国派来获取承诺的使臣。威廉帝电告俾斯麦事情的经过。俾斯麦将
电文加以删减,去掉用词比较客气委婉的部分,而普王实际上是对法
国派来的使节相当客气。超越时代的俾斯麦随即利用一种技巧,后世
政治家已将其发展成一门艺术,即将所谓的埃姆斯密电( Ems Dis
patch)透露给报界。经删减后的电文看来像是打了法国一记耳光。愤
怒的法国民众要求对普国一战,拿破仑顺应了他们的要求。
普鲁士在所有其他德国诸邦的助力下,又迅速取得决定性胜利。
此刻德国统一的大道已畅行无阻,普鲁士便毫不客气地在1871年1
月18日,于凡尔赛官的明镜厅正式宣布德国统一。
拿破仑就此促成他一向赞同的德国革命,但其后果却与他原先所
预期的大不相同。欧洲的地图确实重新绘过,但此新局面已无可挽回
地削弱了法国的影响力,而且未能带给拿破仑他所渴望的声望。
他鼓励革命却未能意识到革命可能的后果。他无法评估各种力量
之间的关系,并利用此种关系实现个人长期目标。他经不起考验。他
的外交政策全盘尽输,原因不在于缺乏理念,而是他无法自众多的想
法中理出一个头绪,或分清理想与周遭现实间的关系。他一味追求虚
名,从未有一贯的政策作为指引。他受制于一团纷乱的目标,其中有
些更是相互矛盾。每当面临事业上的重大危机时,各种不同的直觉反
应便会互相抵消彼此的力量。
拿破仑三世视梅特涅体系为法国之耻辱,也是对法国对外扩张的
野心的限制。他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在奥地利与普鲁士之间制造分裂,
成功地破坏了神圣同盟。但他不知该如何善用成功的果实。1853~
1871年间是一段相当混乱的时期,因为欧洲秩序在重整中。这段期间
结束后,德国一跃而成为欧陆最强大的国家。使欧洲保守君王团结在
一起的正统原则,曾调和梅特涅时代均势体系的紧张,如今却变成空
洞的口号。而对这所有的发展拿破仑三世本人都难辞其咎。他高估法
国的实力,鼓动每一次的争战,误以为法国可以从中渔利。
到最后,国际政治演变成纯以实力为基础。而在这样的世界中,
法国自视为欧洲第一大国的想法与是否有实力支持这种想法,其间始
终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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