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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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吟-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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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害怕什么,讲嘛!”

“我是应该讲,不讲是不对的,可我又……我怕……”

“小刘,”江醉章有点不耐烦了,猛然站起来,在刘絮云面前走来走去,脚步坚实,踏得地板喀达喀达地响,表示他有力量,借以为刘絮云壮胆,以首长的身分,一句是一句地说道,“你怕什么?你怕谁?要是别人想对你怎么样,他也应该考虑考虑,你不是孤单的,你的背后还有我呢!只有连我都要害伯的事,你才值得一怕,那么,你说我怕什么?我怕谁?哼!”他轻蔑地一笑,“对别人,你不值得一怕,这是肯定的结论。是不是怕我呢?如果是这样,那你小刘太多心了,说明你还不了解我。我讲实话给你听,目前我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很少,可以说是只有你们夫妻两个,而比较起来,又只有你小刘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还有什么怀疑吗?就我的心愿来讲,你要担任的职务应该比邬中更重要。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基础是个普通护士,还要过几天才能正式解决组织问题,一下子提得太高了,舆论难以对付。中国人有重男轻女的老习惯,劣根太深,破格提一个男干部意见少些,女干部特别引人注目。当然,对这种腐朽的旧意识,我们不能迁就,要顶住,要斗争,要冒一点风险。当然,我们一方面要用实际范例来打破几千年来重男轻女的旧传统;另一方面也要讲究策略。策略不是退却,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以求达到最理想的目标。这就是我对你的态度,也是我对你的希望,你还能不相信我吗?还要怕我吗?讲实在的,相反,我倒是有点怕你。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你是女性,是最新崛起的力量,新生力量是不可战胜的。”

听得津津有味的刘絮云,这时也忘了她先前的情绪和预先构想的谈话内容了,情不自禁地热烈赞美起来:

“江主任,您真是出口成章,这要是有人把它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根本不要修改就能拿去登报。怪不得您的文章水平那么高哩!您连随口说话都是这么……这么精彩,写起文章来那还用说?主任,我听了您的谈话,自卑得想哭了。都是一个人,怎么您就有那么高的才华,我们就这样无用呢?唉!”

“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江主任问。

“哦!”刘絮云措手不及,赶紧把自己的情绪驱回原来的样子去,“我是……”她低下头,“我不怕了,主任,您跟我这么一说,我不怕了。”

“那么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呢?”

“是这样,您叫我注意文工团的动向,我可是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刚才又去了。”

“发现了什么?”

“有人诬蔑您。”她咬牙切齿,做出仇恨和愤怒状,“说您……他妈的!范子愚不是玩意儿。”

“我早就知道,那样的人是靠不住的,只能借用于一时。他怎么啦?”

“他说他看到一个叛徒的交代材料……”

“什么?!”

江醉章全身一颤,出现了一秒钟的极度恐慌,接着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刘絮云没有抬头看他,她是有意不抬头的,因为如果看见他的脸部表情绝对没有好处。但她注意着他的腿,发现了腿的突然战栗。

“说是跟您一起……”刘絮云尽量保持原来的坐态和声调,“被捕的,又是一起写了……悔过书。”

啪!办公桌一声暴响,桌上的烟缸跳了起来。江醉章把手拍得通红,脸也涨得通红,跳起一尺高,破口大骂:

“昆蛋!他妈的混账东西!血口喷人!像疯狗一样乱咬!咬到老子头上来了。哼——!哼——!……”他气得一声声地嚎叫,胸脯搧得如拉开了风箱。

刘絮云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江醉章,张着口颤抖起来,不知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办公桌的强烈震动影响到窗户,窗外有一只壁虎趴在玻璃上狩猎蚊子,因突然受到惊扰,立即仓皇逃窜,倏而不见影了。江醉章爆炸性的反应逐渐平静下来,意识到刚才缺乏理智,又见刘絮云惊恐异常,担心后果不好,便赶快收住怒色,一变而为狂笑,接连摇头,重新坐下去,点了一支烟,平静地说:“简直是黔驴技穷了,来这一手,哼!小刘,你听了这个谣言害怕了吗?”

“谣言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怕……江主任会怪我……”

“怪你干什么?你做得很对,这是你忠于……忠于无产阶级司令部的表现。完全应该嘛!如果听到了不来告诉我,那就成问题了。你讲吧!把全部情况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

于是,刘絮云将她怎样机灵地躲在暗处偷听范子愚夫妇的谈话,谈话的全部内容,以及最后怎样应付危险局面的过程一一叙述清楚。完了还补充说:

“找一听他们说到您的名字,就像看见有人当面强奸我的母亲一样,他妈的!我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咬断范子愚的喉管,我差点儿控制不住啊!可我还是忍住了,我想,只有纯朴的阶级感情没有斗争策略是不行的,我咬紧嘴唇听下去。后来越听越气,越听越来火,全身都发抖了,差点儿弄出声来,可我还是下死决心忍住。主任,我今天受了一次特殊锻炼,总算没有引起他们怀疑。”

“好!小刘,你很有勇气,又很有韬略,了不起!”江主任伸出拇指来发出衷心的赞扬。

“从他们家出来以后,”刘絮云只顾往下说,“我思想斗争很激烈,要不要告诉江主任呢?告诉的话,等于是当面用畜生的言语来攻击自己敬爱的首长,简直是犯罪;可是不报告又不行,尽管他那是凭空造谣,但如果让谣言传出去了,不知真相的人会要受骗哪!当面不对您说,背后嘀嘀咕咕,多讨厌!凭我自己的地位、能力又没法马上制止他,让他们去说?让他们背着江主任搞鬼,一直逍遥法外搞下去?不行!我要告诉江主任,马上采取坚决措施,狠狠打击这种造谣诬蔑的人。我知道,将来范子愚他们一定会怀疑是我告密的。那我不怕,你攻击江主任就是攻击我自己,找我拼命都行,我奉陪到底!”

“对!”江主任深受感动地说,“你想得很对,很对,很对!你放心,小刘,江主任就是你,你就是江主任,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彼此。”

“刚才我一来,看见邬中在这里,”刘絮云该说的还没有说完,“我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呢?我想现在谣言还没有传开,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就控制在这个范围为止,没有必要再多传一个人。邬中不知道,就不要让他知道,所以他在的时候我就不讲。”

“唔——!是啊!是啊!你每一步棋都是走得很稳的。小刘,你是一个好助手,好助手啊!”

到这时,刘絮云才把她谈话的计划完成了,从江主任的一再赞扬中,她已知道效果比预料的还好,不用再费神了,等着江主任的下文吧!

江醉章很快地思考了一下,立刻产生了有力的对策,随即命令刘絮云去把邬中找回来。刘絮云应一声去了。

又一支新点上的香烟在江醉章的手上闪闪跳动,抖得白色的烟灰零零碎碎落下地来。在刘絮云出去找人的短促时间里,江醉章在心里念经:“难道我要坏在这个小子的手里?他怎么东钻西钻钻到那里去了?怎么偏偏又叫他看见了那个东西?真糟糕!不迟不早,就在大整叛徒的时候。写交代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写文章是有意用笔名发表的,他们几个毛学生想找到我的下落是大海里捞针,根本办不到。要不是该死的范子愚这个小子,我本来可以高枕无优的。畜生!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好!等着吧!不过……光堵死这个洞还不行,还要在北京铺好保护网。干脆!来个主动,把这段历史私下里告诉上头,只要那里有底了,翻了天我也不怕,打击我就是打击文化大革命,帽子在我们手里,几个毛学生没有什么用。哦!对对!还可以请上头派人去干预一下,叫那个家伙收回他的交代,办法有的是,对付一个那样的人有什么难处?不怕!我是文化大革命的功臣,我效尽了犬马之劳,我将来的用处比现在还大,一定会保我。”到此他独自发出了狞笑,“范子愚呀范子愚!你活得腻烦了,好得很!好得很!……”

刘絮云把邬中带进门来了。江醉章叫他们坐下,部署了一场紧急战斗。

“文工团要立即整风。”他恶狠狠地说,“毛主席的战略部署不能贯彻执行,革命大联合始终搞不好,天天打派仗,争吵不休,谁的话也不听,这里边一定有坏人。阶级敌人混进我们革命队伍中来了,新生的反革命分子正在蒙蔽着群众,不把敌人抓出来就不能取得文化大革命的彻底胜利。现在地方上已经抓出黑手来了。有人躲在领导机关内部,幕后操纵那些社会上的牛鬼蛇神,也把黑手伸进我们军队来了,不能麻痹大意,对阶级敌人的兴风作浪要坚决打击!”他一拳砸在桌面上,使语言的力量扩大了十倍,“邬中,你要马上动手做一件事,提供一个整风宣传队的组成名单。人员的要求是这样:到部队找几个年轻干部和战士,要农村出身的,部队驻地又是在高山、海岛那些偏僻地方的。不要什么能力,只要认识几个字就行,要惟命是听,不动脑筋,没有见识的,机关干部一个也不要,懂得吗?另外,还要找几个工人,可以到军械修配厂去找,那个厂设在山里头,与外界接触少,思想不复杂。要找老工人,最好是一字不识的,平时表现要好,叫他批判就批判,叫他加班就加班,告诉他是黑就是黑,告诉他是白就是白,就是要这样的人。由这两种人组成整风宣传队,带队的我准备……叫保卫部长亲自挂帅。你……三天以内能把名单交给我吗?”

“可以。不过……要不要跟陈政委打个招呼?”

“那好办,我是政治部主任,我有权决定,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以后,我再给陈镜泉打个电话就行了。他还住在医院,我们的工作不能因为他不在就停顿下来。实际上,不告诉他也没有什么话讲。你就用党委办公室的名义到部队调人。”

“我干点啥呢?”刘絮云主动要求工作。

“你,暂时不要公开出来参加这些工作,还跟过去一样,继续掌握动态。”

“是。”

江醉章布置完任务,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激烈冲撞的余波引发了他的感慨,他握拳抬起手,沉重地落在桌面上,站起来说:“同志们,要准备做无情的斗争。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事,不能够心慈手软,对敌人讲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要抱幻想,不能太天真,只要他们人还活着,他就会要找我们算账的,今天不算明天算,现在不算将来算。你曾经整过他,斗过他,他一得势就会十倍凶狠地回过头来整你,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和平共处是没有的。彭其也好,文工团的阶级敌人也好,都是一样的,不能对他们来什么温良恭俭让,不能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怕听见哭声,怕看见孤儿寡母。任何时代都会有孤儿寡母,任何时代都会同时有人哭、有人笑。你要想笑,你就要叫你的敌人哭,在一片哭声中你的笑声才最美好。懂得吗?有思想准备吗?形势在发展,斗争在深入,地方上早就进入流血阶段了。不流血是阶级斗争,流血的也不过是阶级斗争,都是一回事。要善于说理批判,也要能搞刺刀见红,只有刺刀见红是解决问题的最彻底的办法!”

砰的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同一个时间,有人在急迫地敲击房门,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惊慌无措。江醉章坐下,向邬中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开门。

房门缓缓拉开,外面站着秘书处的值班秘书,在他的身后是陈镜泉政委。

陈政委诧异地望着邬中,邬中立刻向他行了正规的军礼。他没有回礼,也不说话,慢慢移步走进里间去。

“政委回来了?”江醉章礼节性地站起来。

“政委病好了?”刘絮云毕恭毕敬地行礼说话。

陈政委不吭一声,仔细把刘絮云看了三秒钟,又回头对邬中看了三秒钟,然后把目光转向江醉章去。

“做什么大喊大叫?”他这才开口。

“呃……”江醉章支吾着说,“我在跟他们讲阶级斗争的理论问题。呃……到外面坐吧!政委,到外面坐。”

江醉章亲自把会客间的灯打开,让陈政委坐在沙发上,自己在旁边陪着。邬中和刘絮云趁机溜到门口,没有吱声,悄悄地走了。

陈政委不说话,旁若无人地默想着什么问题。江醉章有点惶惶然,不知他为什么而来,不知应从哪方面准备应付。静坐了约两分钟以后,陈政委开口说话:

“你把许淑宜安排住在哪里?”

“在……修地下工事的时候住过警卫排的两间平房里。”

“我听说根本不能住人。”

“那不会吧?办事人员告诉我,那个地方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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