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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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说-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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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摔得眼冒金星,头脑里一片空白,处于脑震荡的那么一种状态。直到有一双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欲活活掐死他,才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的是一张令他一辈子都再也忘不了,什么时候一想起来都会令他感到恐怖的脸。 

一张五官歪扭的女人的脸。一张女鬼般的脸……

那“女鬼”张开嘴就咬他脖子,像是明知不能很容易地掐死他,于是企图用牙齿将他脖子咬断……

幸而有几个人及时将那“女鬼”拉扯开了……

那一时刻,无论是在县城里,还是在金鼎休闲度假村里,礼花如旋,一束束一簇簇接二连三蹿上夜空,使夜空几乎成为一块瞬息万变的绚丽彩幕,同时四面八方又响起了更热闹的辞旧迎新的鞭炮声。

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现场,男女主持人朗声宣告——新的一年它开始了!……
当郑岚十万火急地赶回到家乡,母亲已经气息奄奄,命系一线了。

她包租的那一辆出租车,在县城里被堵塞住了。确切地说,是和各式各样的许多车辆一道,被封锁在由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军警们组成的戒严包围圈里了。在出租车旁边,是一辆“奔驰”,车窗降落着;一个男人将手臂横担在车窗口,吸着烟,像是坐在由自己驾驶的名车里看戏似的,看着数百上千的男男女女,包括老人和儿童捋胳膊挽袖子诅天咒地哭喊叫骂的诸般情形。

而在出租车里,她的母亲蜷缩在后座上,枯发蓬乱的头枕着她的腿,昏迷不醒。

司机不着急,也吸烟。不时瞧一眼计价器,显然心里还有几分暗喜。

她隔车问坐在“奔驰”里的那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搅得一座平常挺安静的县城乌烟瘴气人仰马翻的?

他说是由于一座小煤山被挖空了,塌了半个山头,埋住了几十号人。而矿主是县长曲里拐弯的什么亲戚,跑了。县里一开始组织抢救也不得力,三天了没抢救出一个人。接着还企图捂住真相,结果事态闹大了……

“你想想嘛,挖煤的煤黑子们,那都是农村的男人。而且都是家家户户的棒劳力,埋住一个,就起码惊动十几个人的心啊!这个村那个村的,亲套亲,戚连戚,那还不越聚人越多?县长也躲起来了,不躲,还不被活活打死呀?……”

她哇地就失声哭了。

他以为她也有父亲或者兄弟被埋住了,见她哭得可怜,下了自己的“奔驰”,走到她坐的出租车那儿想劝劝她;但发现出租车里还躺着个女人,立刻明白她何以急哭了。

任何一个男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都会特别热血衷肠地帮助任何一个美貌的女人。如果她正束手无策需要帮助的话;如果帮助她对他不是什么难事更不必舍身取义的话。

他便替她去向武警战士们诉说什么。执行任务的武警战士作不了主,将他带到了班长跟前。班长也作不了主,将他带到了排长跟前。

一位排长终于作主,指派两名战士协助她,将她的母亲从出租车里转移到了“奔驰”里;还为“奔驰”排开人群,命令警戒圈网开一面,使“奔驰”车挺快地就脱离了骚乱现场……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让她和她的母亲到他的“奔驰”车里来,是因为他的车比出租车速度快,也稳,救人要紧;他说他绝没有什么不良的居心……

她说她并没那么猜疑。

他说应该感激那位排长——否则,得有人来一一登记了车牌号、驾证编号,验明正身,才能离开,不管是出租车还是别的什么车。说那么做是为了防止有坏人混出警戒圈……

她说她不仅感激那位排长,也很感激他。

她猛地想到,手包遗在出租车上了。手机、钱什么的,都在里边。

就又急哭了。

他向后反伸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请她只管用;他说他包里有些钱,大概足够为她母亲看病,交住院押金的,劝她不必急得直哭……。随即,他很快追上那辆出租车,给她讨回了手包钱物。

他的“奔驰”居然从骚乱现场脱离得挺快,但其后并不顺利——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句:“里边坐的是大官!”于是忽啦被围住了,前后灯被各砸碎了一只;前后盖也被砸塌了几处……

她发誓地说,一定会补偿他的损失。

他说:“我这可是奔驰新款顶级,往少了说你也得掏几万!”

见她愕住,一笑,又说:“放心,上了保险的,一分钱也不必你赔。”

……

幸而有这个男人,医院里的一切事情都顺顺利利的——母亲得到了相当及时的抢救;母亲住进了单间病房;母亲成了一位主治医生的特殊病人……一切事情都无需她来办理,他都替她代办了。仿佛,她根本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甚至连她自己带去的钱都没机会掏出一次……

“你放心,这是本省最好的一家医院。该打点的,上上下下全都打点过了,老太太在这儿肯定会享受到一流的医护服务的……”

其貌不扬的男人,那天穿的也随随便便。带领T恤衫、休闲裤、软底便脚皮鞋;天热,在医院里楼上楼下替她代办了一通,T恤衫的前后被汗湿透了。而鞋面上,不少黄泥点子,谁知在哪儿溅上的,看去像一双花面皮鞋了。但那么一双花面皮鞋是绝对不美观的,所以她发现,很有一些中老年男女以看一个人品可疑的中年男人那一种目光瞥视过他。的确,由于他的鞋,这其貌不扬的男人当时给人一种土包子赶时髦的印象。那自然是可怜的。他替她忙得急得一脸汗,分明的还丝毫也没觉察到。但他引荐到她跟前的每一位穿白大褂的人,却都对他客客气气敬意有加。既然对他那样,对她,更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而这使她对他的身份失去了一向具有的判断能力。起初她以为他只不过是一名好心的给别的什么人开“奔驰”的司机;又觉得肯定不是以后,她对他颇为疑惑了。随之,对他的动机也暗自发问了。

而他,一说完那几句话,竟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

她不由得追了他一步。

他站住,解释似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儿,我还有些事儿,得赶紧走了。我没骗你,我真的一切都替你办妥了……”

他急于抽身而去,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就有些人向他俩投过各种各样猜测的目光。在医院那种地方,一个她那么漂亮的女人,叫住他那么一个其貌不扬而又企图摆脱什么干系似的男人,使那些看他俩的人联想多多。

她小声说:“可我,以后到哪儿去谢你啊?……” 

“这个……这个嘛……用不着谢。我高兴,我是在做我高兴做的事……”

“那可不行!还有钱,总共是多少钱呀?我带了,我现在就给你……”

“别别……别往外拿钱了!包儿里有钱你可注意点儿啊!……这是我的名片,还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助的话,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随时……”

她接过名片低头看时,他匆匆走掉了。显然,他真有急事要办……

三天后母亲撒手人寰……

过了几天,她臂上戴着黑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去还钱。

从那一天起,叫郑岚的这一个小女子,便成了叫王启兆的男人的秘书。

后来,也就是她做了他的秘书一个多月后,他又单独请她吃了一次饭。一个多月里他们的关系很正常,也可以说相安无事。他在她面前极为绅士,彬彬有礼,一句轻浮的话也没说过,一次令她反感的举动也没表现过。尤其是,在形形色色的客人们面前,他更是将她视为可敬的女性来尊敬着,而这使她倍觉自己是幸运的。

“你和我不认不识的,当初为什么那样热心地帮助我呢?”

二人又箸偶碰之间,她向他发问。

“你着急护送病人去医院,我着急回省城。我车里再没别人,又是顺路的事,这份热心,人人都该有的啊!”

他回答得很自然。仿佛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她自言自语:“在中国,人人都该有的热心,并不是人人都会有的热心。”

他同意地点头,说是啊是啊。

“所以你的回答不全面。”

他说是啊是啊,当然不全面,也不太诚实。

“想听诚实的回答吗?”

他放下筷子,饮了一口茶后,居然反问起她来。二人都不喜欢饮酒,那次也没要。

她默默注视着他,表示愿听其详。

“因为你漂亮。应该说,还因为你漂亮。两个原因加起来,使我那天一定要热心地帮助你。我这么回答,你觉得全面了么?”

他说时,摆弄筷子。眼晴并不盯着她的脸看她,而是瞧着筷子。分明的,他瞧着筷子,才不是由于自己当着她的面说那样一番话时,会不好意思起来。不,不是的。她觉得,他说那番话时心里很坦荡,一点儿羞耻感都没有。

倒是她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而且有些发热。夸她漂亮的话,从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嘴里说出来,她早已听得惯惯的了。但从这一个刚是自己老板不久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听了还是多少有点儿害羞。和意外不意外没关系。她根本不感到意外。而是因为他那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她之所以一问再问,也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动机,只不过是想进一步由自己来证实一下——对于她这样一个女人,他内心里究竟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他对她那一种彬彬有礼,他对她那一种格外尊敬,又究竟有几分是虚伪的,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亦或全部是虚伪。如果全部是虚伪,那么以她从小长到大渐渐培养起来的那一种对人的洞察力,是会得出八九不离十的结论的。

“那,在医院里,你帮我代办完了一切,还帮我垫上了那么多钱以后,为什么连个姓名都不留,转身就走呢?”

“第一,我正好带着一笔钱。第二,我这么一个男人,帮了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一次忙,就黏黏糊糊地留姓名,留地址,再说些多么多么希望联系的话,那我成什么了我?我再丑我也是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啊我!”

“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丑……我觉得……你仿佛对自己的形象很悲观。这可不好。男人不必太在乎自己的形象问题。形象问题对有些男人也根本不成其为一个问题……”

她没有意识到,她这么说时,其实已经占尽了一个漂亮女人的形象的优势。而如果非是形象的优势在起作用的话,哪一个当秘书的女人,都是不敢像她那么肆无忌惮地跟自己的老板说话的。当然,她之所以偏偏敢,也还因为他们的关系不仅是秘书和老板的关系,还差不多是朋友之间的关系。并且知道,他也很希望他们之间存在有第二种关系。

“你用不着安慰我。安慰也没用……”

“可是,你当时不留姓名,不留地址,转身就走,那我又到哪儿去找你,怎么还你那么大一笔钱呢?……”

她有意将话题岔开了。

“那点儿钱!我是个在乎那点儿钱的男人吗?”

他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摆弄筷子了。

“这个费那个费的,再加上住院押金,一万几千元呢!白白替一个不认不识的人花了……”

他打断她的话,纠正道:“一个不认不识的漂亮的女人。”

她微笑了一下,怕他抢先再说出什么会使自己不好意思起来的话,赶紧接着问:“那你觉得你那样值得吗?”

“值得啊!太值得啦!……”

他的声音提高了,他的目光望着她,不移开了。

她却垂下了自己的目光,然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的一只手当时放在桌上,他用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那只手,娓娓道来地说出了一番他认为值得的逻辑:

“你想啊,这世界上漂亮的女人是有限的。对吧?通常情况下,一般男人没多少机会帮一个漂亮的女人什么忙。尤其像我这样的一个丑男人,机会就更少了。我这样的一个丑男人嘛,漂亮的女人一不小心看到了一眼,会后悔干嘛朝我这一边看的。所以呢,我有机会急一个漂亮女人之所急,能帮上她一点儿什么忙,那是我的荣幸啊!我心里快乐啊!那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一种快乐感觉啊!在医院里,我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一会儿前楼一会儿后楼替你办理各种手续,一笔一笔地替你垫钱,你心里一定在想,这个丑男人,跟我不认不识的,帮我都帮出一身汗来了!于是呢,你心里就过意不去了。你当时心里很过意不去,这我看出来了。但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吗?我想,我王启兆终于也有机会帮一个漂亮女人一点儿忙了!这是我非常愿意的事,不是我不愿意的事。我王启兆毕竟也是一位老板,找我帮忙的女人那还会少吗?她们要我帮的那些忙,说到底那是都可以用一个钱字来概括的。而且一张口就是几万、十几万。那时候,在我眼里,她们再漂亮,也不漂亮了。平时显得再可爱,那时在我王启兆这一个丑男人眼里也不可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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