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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182章 宝塔幻景
夏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身云雾环绕，绿荫如盖，近处的景象似曾相识。
他有些懵然，仰着头去看枝芽上歇脚的鸟雀，伸手捏了捏手臂。这风景太现实了，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到了茶山长老的宝塔里面才对。
脚边流淌着一道溪流，泉水声潺潺，击打在石头上。水中甚至有数尾游鱼，摆动着尾巴越过细石，溅起几点水花，倏然远去了。
他试探着蹲下去，用指尖撩了撩溪水，细细摩挲感受，若是幻术的话，这宝塔的能耐比之骸也不差了。
耳边突然传来呜呜咽咽的细小哼唧声，一听就是什么动物幼崽发出的，带着惊惧与恐慌。夏生左右看了看，起身走向旁边，拨开茂密的草丛往里看——
他面上的神色顿时一怔，眼中光影变换，瞬间明白过来，这座宝塔到底制作出了什么幻景。
在那草丛掩映下像一只幼兽般趴伏着哭泣的，可不就是他那‘血浓于水’的好弟弟么，看这样子，似乎是正儿八经的幼崽时期，眼中还没有染上固执的厌恶与灰暗。
看到自己，‘戮云’的目光转移过来，圆亮双眸水光盈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夏生一阵恍惚，竟听到他嘟囔了一句“妈妈”。
我可不是你妈妈，甚至不是个母的，这孩子小时候是不是眼神不好？便宜大哥恍恍惚惚的想到。
‘戮云’哼唧着蠕动了几下，小肉翅膀呼扇呼扇，冲天张开大大的，下巴顶在地上，吃了一嘴泥。
“妈……妈妈……呜……”
“吾要……抱抱……妈……”
夏生：“……”
无语凝噎半晌，夏生抬头往四下看看，心中难得有几分茫然不知所措。茶山让自己进来到底是干嘛来的，哄一只虚假的便宜弟弟吗？还是幼年熊孩子版本的。
正不解间，蔚蓝天空中骤然响起一阵轰鸣之音，似远非远，丝近非近，如耳边絮语，又仿佛震天穹音，悄悄地对他说道：“随汝之心意做，无需介怀过去与现实。”
“……过去与现实？”夏生喃喃道。
跟戮云，他能有什么过去与现实，无非就是夺骨之痛，抽筋拔鳞之苦，血肉亲缘之背离，兄弟反目成仇。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能够‘无需介怀’？
嗤笑了一声，夏生不以为意，眼中划过森然冷光，最后漠然看了‘戮云’一眼，起身便走了。
沿着溪水流淌的走向往下游去，见到‘戮云’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座眼熟的森林是什么地方，十年前，正是在此处，他受戮云蒙骗被迫与白童子分离，留下了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真不愧是龙族宝塔，虽然尚且不清楚搞这一出到底有什么意义，只看周遭环境的真实程度，若是换一个心智不坚定的人进来，铁定要迷失自己的。
不多时，溪流渐渐扩大，分支出现在视野中，从四面八方而来，汇与一潭。夏生站在谭边面无表情，与倒影中的自己冷冷对视。
他还是成年后的那个他没错，但谭中映出的影子却更加年轻，恍惚仿如曾经，与他七岁那年无二。他的影子微笑着，脸蛋有些婴儿肥，模样亲切可人。
谭中的‘自己’忽而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脸上露出欣喜羞怯的神色。夏生顺着‘自己’的目光所及看过去，哑然看到了过去的白童子，大步走来。
‘自己’蹦跳着往前纵身一跃，扑入心上人怀中，双臂紧搂对方脖颈。两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含情对视着，目光胶着到他这个旁观者都要害臊了。
自己和白童子相处时是有这么目无旁人，腻歪度爆表来着？夏生疑惑着，不禁陷入深深的检讨之中。
随后很快地，水中幻影漾出一圈圈波纹，消隐无踪，‘自己’与‘白童子’缠绵的对视倏然变换，夹杂了什么不对劲的神采，浸入深潭里面。
下一刻，影子再度出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幼龙形态，在拼命迈着四条小短腿往远处狂奔。夏生马上发现，这个‘自己’此时已然失去了两只小肉翅膀，后背上唯余两道伤疤，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他心内一跳，反应过来，看这情况，大概正是自己被戮云骗离白童子身边，与对方说话时发现有些不对劲，想要往犬夜叉那边跑路求助的时刻。
跟在戮云身边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大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瞬间封印了他一身妖力，让他无法维持人形，只得用幼龙身姿奔逃。然而这么四条小短腿能跑到哪里去，结果自然是遭遇一番戏弄，又被抓回来了。
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夏生尾巴骨一凉，捂住自己的屁股揉了揉。那里现在迎回主骨，已经完全康复，不留一点疤痕了，可曾受过的痛苦不会改变，逆鳞被生生拨开，骨肉分离，那种撕裂之感犹伴随着自己，时刻战栗着。
水中影象一晃，奔逃的小龙被一只锋利巨爪强行摁下，拍在地面上。另一只爪子则伸过来拽住小龙的尾巴，往上揪起，使其露出覆盖在主骨皮肉上的柔软逆鳞，不得挣脱。
嘴唇微微开合一瞬，夏生面无表情，冷眼看着锋利的爪勾回挑，轻而易举掀开鳞片，插入血肉之中搅拌。幼龙骨骼脆弱，想要完整取出主骨，旁边的血肉就不重要了。
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那天凄厉哀痛的嘶鸣，从‘自己’大张的口中吼出，白童子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如果可以，他多想撑着破烂的身躯，回到他身边大哭一场。
他真的从没有如此委屈过，没有如此痛过，没有如此绝望过。恢复记忆之后，夏生一直避免着再让自己想起那天难过至极的心绪，那真是太过不堪回首了。
被取出主骨的小龙没了用处，巨爪随手一丢，把瘫软破败的龙躯扔到地上，自己将爪子探进溪水中涮了涮。那些血污伴随着没有第四个生物知晓的掠夺悄然消逝，‘自己’空洞的眼瞳中蒙上了一层灰霭阴影。
‘戮云’出现在潭水倒映中，果然也是幼小稚嫩的模样，鳞片颜色是反射着淡淡磷光的灰色，并不难看。他冲大龙嗷嗷叫了两声，催促着什么，看向‘自己’的目光震颤而惊惶，眼角有不自知的泪珠。
大龙拍拍他，把爪中涮干净的主骨递了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戮云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敢再看身侧瘫软的兄弟，一口叼住主骨，扭身踉跄着离开了原地。
大龙落在后面，半晌没有动弹，戮云的背影几度停下回头呜鸣，小脑袋摇摆着，似乎在催他跟上。到底是个孩子，做下这般恶事已是极限，想必那会儿的这时候，那颗容量不大的脑子里只剩下逃离现场这一个念头了吧。
夏生冷笑一声，脸上神色恹恹，探出脚尖在潭水中搅了搅，想让画面快进一些。他不知道宝塔回放当年的过程到底是什么目的，只能勉强自己继续看下去，想着大不了一会儿出去找白童子撒撒娇，让他好生安慰自己一番。
水波凝滞后，画面果然变了，戮云一只龙瑟缩着站在一片草丛里，咬着主骨的牙齿哆嗦着，不敢有半分松懈。那大龙不在他身边，看起来戮云也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目光茫然而焦虑，又有些胆怯恐惧。
夏生简直被他的怂胆笑死了，敢做坏事却不敢承担，拿着抢来的东西，却是一副不好消受的德性，真是白瞎了自己的好处。
倏而光影明灭，潭影变作大龙猩红的鳞甲，这次终于被夏生看清了对方长什么模样。倒是特征明显，左眼上一道长长伤疤，若是再见到，保准一眼能认出来。
他口中还叼着‘自己’，正左右探看着，小心在林间行进。夏生看得一愣，突然想起刚才画面里独自一龙的戮云，恍然大悟——原来最后处置自己的是这只大龙，也不知道戮云到底知不知情。
大龙很快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随口将‘自己’摔在地上，舔了舔齿间鲜血。他露出一脸凶煞笑容，挑剔着翻看了一下，伏身含住‘自己’鲜血汩汩的伤处，大口吸食起来。
夏生浑身一个激灵，腰股隐隐作痛，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个后续，怪不得醒来后自己一直觉得力不从心，头重脚轻，看来是失血过多。
没有直接一口吃掉自己真是谢谢他了，作为报答，之后找到这只龙，夏生决定要好好‘招待’他一番。
画面之中，眼看着幼龙崽子变得进气儿少出气儿多，四肢抽搐着打着摆子，似乎是快要不行了。饱饱吸食了一顿的大龙这才不那么情愿的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清理嘴角。
夏生注意到，这番吸食下来，大龙左眼上伤痕似乎浅谈许多，大概是龙血精气被吸走，让对方有了自我治愈的力气。对比之下，当年的自己简直凄惨无比，能活下来当真是不容易。
餍足过后，大龙打个哈欠，不再在意已经濒临死亡的‘自己’，摇身一变化作人形，全身遮掩在漆黑斗篷底下。
他随手一挥，轻易打开穿梭空间节点的隧道，拎着‘自己’的尾巴迈步走入，转眼间一去数千里，落在一座人类的庭院中，四下打量一圈。
夏生脸色露出怔愣之色，看着倒影中院内枝繁叶茂的樱花，手指神经抽搐一般，猛地抖动一下，突然深呼吸了一口气。
藏身在黑袍下的大龙满意一笑，转身迎着发现了自己，正警惕靠近的男人走了过去，同时伸手递出瘫软的幼龙，嘴唇蠕动低语。
庭院主人满脸难以置信，低头看看破烂一样被倒拎着的‘自己’，再抬头瞅瞅看不清表情的黑袍男人，迟疑半晌，慢慢出手把龙崽接到怀中，仔细翻看起来。
大龙似乎嗤笑了一声，什么话也不多说，招手一挥从男人家中凭空掏出大箱珠宝白金，收入袖里乾坤。随后不管男人惊惧的神情，顾自转身，逍遥去了。
瞬间损失严重的庭院主人却没有露出痛心疾首，气急跳脚的模样，他好生捣腾一通，似乎终于确认了夏生的身份，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贪婪与张狂尽显，面目丑恶。
他回头与站在门边的女人说了句话，抱着夏生急急回屋，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一般，表情扭曲。既然注意到天降礼物的珍贵，男人当然要尽心尽力，马上翻出医药箱为幼龙处理伤口，包扎起来。
这个人的脸在潭水中明明灭灭，颇有些看不清晰，随着水波晃动变形。然而就算失忆千百次，夏生也绝忘不了他的样子，忘不了长年累月被他折辱，反复摧残治愈，像个聚拢财宝名声的物件一般供奉在牢笼的日子。
他正是那名借助夏生的用处十年成名的阴阳师，曾经在犬夜叉所在的时代盛极一时，让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都趋之若鹜，最终却陨落在白童子手中，磋磨数日堕进地狱。
也是因为有了白童子这一遭，夏生当时正虚弱，心理状态不稳，这才揭过这一茬。若是有心亦有力，被救下之后，他本是想亲自回去报复来着。
不过由白童子来报仇也不错，他倒是不挑，对方的意志与自己相同，只是没能听到那阴阳师在炼魂时凄惨的嚎叫声，难免有些遗憾罢了。
夏生咂咂嘴，脸上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手指抽动几下，被他一把攥住塞进了口袋里。
再之后的潭影画面，他已经没耐心去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老生常谈。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夏生转身往潭水后方的山崖处走，如果没有记错，崖上树林里就是当初他藏匿白童子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个幻景有没有那么真实，连白童子也要给他虚拟出来，自己这会儿可是身心俱疲，迫不及待想要找个温暖的怀抱撒撒娇呢。
挂着一脸凶残微笑，娇气包龙崽如是想到。
轻轻几个跳跃上了崖壁，夏生凌空前翻落定在地，四下打量，随着模糊记忆中的路线往林中走去。
当初为了藏匿白童子，他特意撑着身体催动晴炎，令周遭的树木生生虚长数年，茂密葱郁。有了绿意的掩映，就算白童子昏迷一阵子，至少安全暂时无忧。
树丛还是那片树丛，幻景如此真实，甚至能让夏生恍惚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死气之炎气息，附着在叶片脉络之中。低矮的灌木翻卷成一道天然屏障，严防护卫。
夏生拨开灌木荆棘矮身钻了进去，脚步落在柔软丰茂的草地上，发出沙沙声响。他看着记忆中应当藏匿着妖怪的那处坑洞，眼中划过一丝讶然，不爽地啧了一声。
到底不是心想事成的梦境，‘白童子’不是白童子，却又变成了某只冤家龙妖乌漆抹灰的小小身影，在鸡窝似的草垛中蜷着。见他出现，马上抬起头嗷叫起来。
夏生现在严重怀疑宝塔是在潜移默化的抹消自己心中对戮云不善的印象，妄图通过这种幻景软化他，利用幼龙可爱软萌的模样诱惑他，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尽释前嫌一般。
这宝塔还真是为龙族着想得很，夏生冷笑一声，心说可惜了，只是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