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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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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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颇有轻视之意。傅对陶孟和主张社科所搬迁西北的构想,曾“引当时报上一名词云'阳奉阴违,贻误要公'以为笑谑。”两个月后,傅斯年综合各种信息分析,突然感到苗头不对,陶孟和如此热心“进军西北”,分明是和自己争地盘的一个阳谋。早在南京中央研究院招降北平的陶孟和残部时,满身霸气与嗅觉敏锐的傅斯年就曾专门找到陶订了一个“君子之约”,其中说“近一百年史,即鸦片战争起,由社会所办,其设备亦由社会所”,而鸦片战争之前的历史,则由傅主持的史语所办,社科所不得染指。傅斯年在后来的行事中,确是实实在在地履行了这个约定。史语所全汉升“昔有志治近代一问题”,被傅斯年及时阻止,傅命其研究范围只能在清初以上,不得窥视近代。傅斯年如此,陶孟和也只好号令手下弟兄不能窥视近代以上,两所人员可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令傅斯年想不到的是,此次陶孟和借“进军西北”之机,已经暗中招兵买马,而招来的又竟是费孝通、韩儒林、李安宅等辈。李安宅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与费孝通亦师亦友;韩儒林虽毕业于北大哲学系,但后来任教于燕京,当时顾颉刚受中央大学校长顾孟馀邀请出任中大出版部主任,边疆语文编译委员工作始由顾氏推荐的这位蒙藏史专家韩儒林主持。
前文提到,几年前在昆明时,傅斯年就因吴文藻、费孝通辈鼓捣出一个所谓的“民族学会”,与史语所相抗衡而大为恼火,直至双方干戈相向,傅用奇计把吴、费等辈山头推倒削平为止。现在陶孟和又暗中拉拢集结费孝通等“燕大派”进入中央研究院社科所,企图与史语所抗衡。于是,傅斯年立即致函陶孟和,内有“恐有大规模之重复在后,未便再颟顸下去”等敲山震虎式警告之语。陶孟和正为“分店在兰,牌子在酒泉”之事如何蒙混过关大伤脑筋,忽见傅斯年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横加指责,自是不甘臣服,当场挥毫予以反击:“……今又遭一再鞭扑,且警告以所请之人不得任为研究员(实际上现仅有一人),弟行能无似,如足下承认弟无资格进行西北工作,或须完全退出'中研院',尚祈坦白告我为幸。”
傅斯年接函,见对方不把自己这位“太上总干事”放在眼里,竟敢和自己公开叫板儿,火气更盛,再度泼墨挥毫,除了对陶孟和严加痛责,还致书朱家骅,把陶孟和欲“挂空牌于酒泉”的设想,上升到“近于蒙蔽政府之事”的政治高度,并坚称此为“院务之大事”,应该“闻之院务会议,以商其各种可能之利害”,因为这等大事,并不是院长和某位所长合谋就可以算数和应该执行的事情,至于中央研究院的发展前景,该如何擘划,不容许“黑箱操作”。傅斯年此信既有政治高度,又有理论依据,可谓刀刀见血,针针封喉,令处于党国大员地位,又“高处不胜寒”的朱家骅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番。
陶孟和当然不服气,他再次致函傅斯年直言不讳地说道:“退一步讲,中国学术工作,以至近于学术之工作如此幼稚,研究之处女领土如此之大,'重复'……又有何妨。”傅斯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与自己所掌控的领域“重复”,与自己“重复”,就等于另立山头,向自己宣战。这一点,从傅氏当年特别看重的弟子夏鼐的说辞中即可以明了。国民党退据台湾五年之后的1955年,在郭沫若的指示和压力下,时任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夏鼐,在同年《考古通讯》第三期发表了《批判考古学中的胡适派资产阶级思想》一文,文中列举了胡适多条罪状,如第四条:“垄断材料,囤货居奇,这是反映了腐朽的资产阶级的恶劣作风。”第五条:“宗派林立,学阀称霸。胡适傅斯年辈学阀,是以研究机构和高等学校作为地盘的,成为一种排他性的宗派。像军阀一样,他们虽时常打算扩充地盘到别人的势力范围中去,但自己的地盘是决不容他人染指的。这种风气也传染到考古工作中去。”夏鼐这些话,虽是处于当时严酷的政治形势而不得不为之,但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胡适、傅斯年确实有这方面的毛病。
傅斯年见陶孟和把自己的警告当作耳旁风,且还振振有词地予以辩驳,于气恼中再度给朱家骅发函,除了要求把此事“闻之院务会议”之外,还想出打压制裁陶孟和的另外一个计策,强烈要求将社科所与史语所“两所工作之分界,提交院务会议”,院务会议将分界划清并得到两所负责人认可后,“另由全院办一中央研究院西北工作站”,以便集中强有力的人员做更全面的工作。
陶孟和得知傅斯年的函件内容,眼看自己的心血将付之东流,再也顾不得作为长辈的面子,干脆撕破脸皮,以牙还牙,以“足下伎俩高超,素所深悉”等语致函傅斯年,对其言行大加痛斥。傅斯年接函自是怒火万丈,当即回函予以反击,其中特别提到“伎俩”一词:
伎俩一词,其Connotations在中国虽无标准字典,然试看《聊斋》、《西游》、《儿女英雄传》、《封神榜》等书,完全是一句骂人很重的话,意为“小小阴谋”之类或英语之treacherous……此等骂人话,最好盼望我公收回,即是说,下次来信,声明收回“足下伎俩高超,素所深悉”十个大字,除非我公认为不必再作朋友的话。
双方情绪至此,已形同战场上的肉搏状态,裂痕既开,很难融合。又经过几个回合的交锋,二人的裂痕越来越大。最终的结局是,陶、傅二人形同仇寇,不相往来,无论是陶孟和设想的“分店在兰,牌子却挂在酒泉”,还是傅斯年构想的“西北工作站”的对应之策,统统成了泡影。而此前已赴兰州治病疗养的陶孟和夫人沈性仁,则在陶、傅二人争执吵闹声中客死他乡了。

一代名媛沈性仁

一代名媛沈性仁
沈氏兄妹等人合影,左起:沈性元、二姐沈性仁、大姐沈性真、大姐夫黄郛、二姐夫陶孟和、兄沈怡1943年6月7日,英国剑桥大学教授、著名科技史家李约瑟,与助手黄宗兴及秘书等人由重庆转乐山,再转赴李庄进行学术访问。当李约瑟一行拜会了史语所傅斯年等人后,又转赴门官田社会科学所访问。李约瑟很想拜会一下陶孟和夫人……在学术界颇受赞誉的沈性仁,想不到此时陶孟和正沉浸在巨大悲伤的阴影中尚未缓过气来。……他的妻子,曾经光彩照人,才华横溢的民国时期一代名媛沈性仁,死了。
当年浙江嘉兴沈家兄弟姐妹四人,其学识风度名动公卿。大姐沈性真,字亦云,早年热衷于社会改革,辛亥革命时曾在上海组织女子军事团,抗日战争中又创办上海南屏女子中学,晚年寓居海外,所著《亦云回忆录》二册,颇受史家青睐。性真的丈夫乃国民党元老黄郛,辛亥革命时,黄氏推陈其美为沪军都督,并出任都督府参谋长兼沪军第二师师长,其间与陈其美、沪军第二师第五团团长蒋介石结为拜把子兄弟。北洋军阀统治时期,黄以教育部长的身份,暗中助冯玉祥倒戈,发动了著名的“北京政变”,软禁了大总统曹锟,驱逐末代皇帝溥仪于紫禁城,成就了一件轰动中外的大事。自此,黄郛时来运转,代理内阁总理,并摄行总统职权,达到了一生的权力顶峰。国民党南京政府成立后,黄郛又被蒋介石任命为上海特别市市长、外交部长和行政院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等要职。
1955年,钱昌照一家与陶孟和(中)合影沈性仁在家中排行老二,老三是他的弟弟沈怡,最后是小妹沈性元。沈氏家族的这四个姐弟,颇类似宋氏家族的四姐弟,各自有着不同的政治抱负,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沈性元丈夫钱昌照(字乙黎),出生于江苏常熟,早年赴英国留学,就读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和牛津大学,师从拉斯基、韦伯等著名学者,并与他的学长陶孟和一样深受费边社的影响。学成回国后,钱昌照在同乡张謇引荐下,用一年时间游历了半个中国,拜访了当时掌控中国政治大局的张作霖、张学良、阎锡山、吴佩孚、孙传芳等实力派人物。不久,钱昌照与才高貌美的沈性元小姐订婚,并因沈氏家族的关系,通过黄郛结识蒋介石,很快受到蒋的重用,先后出任国民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国防设计委员会副秘书长,资源委员会副主任、主任等职。内战爆发,国民党兵败如山倒,钱昌照悄然出走香港。1949年江山易主之后,钱昌照从香港转归大陆,出任全国政协副主席、民革中央副主席等职,有《钱昌照回忆录》流传于世。
从这部回忆录中可知,在名噪一时的黄河三门峡大坝工程开工之前,不只是黄炎培之子、清华大学教授黄万里极力反对,海外也传出了不和谐之音。发出这一声音的就是钱昌照的内兄、沈家的老三、早年毕业于同济大学而后留学德国的水利专家沈怡。沈在留德期间专门研究黄河治理,20世纪30年代归国后从政,曾任上海工务局局长、资源委员会主任秘书兼工业处处长、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南京特别市市长等职。1946年夏,在南京市特别市长任上,沈怡仍没有忘记黄河治理问题,曾专门组织黄河顾问团考察黄河流域,并聘请三位美籍顾问前来考察(包括萨凡奇、柯登等著名水利专家,曾到国民党拟建的三峡工程坝址查勘地形地质)。1948年,沈怡出任联合国远东防洪局局长,驻泰国数年,领导治理湄公河。再后来,沈怡去台湾,曾任“交通部”部长,任职六年。后因派系不同,元老派失势,沈氏受到少壮派排挤,乃改任“驻巴西大使”,未久离任侨居美国,1980年去世,享年79岁。沈怡著有《水灾与今后中国之水利问题》、《黄河年表》(1934年出版)、《黄河问题》(1935年出版)等专著,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水利专家和市政工程专家。1979年,沈怡诊断出患癌症,弥留之际,他希望仅存人间的胞妹、时为全国政协副主席钱昌照夫人沈性元前去探视。沈性元得电并征得有关部门同意后,赴美探望。行前受水利部之托,将长江“三峡计划”资料带去,征求这位水利专家对建造大坝的意见。当沈性元把资料取出时,沈怡却拒绝阅看,他说:“当年建造黄河三门峡时,我在国外撰文认为干不得,中苏专家不听,闹成笑话。我又何必操心呢?”沈性元怕回国后不好交差,说:“祖国尊重专家,远在国外还郑重征求(意见)”云云。经胞妹一再相劝,沈怡才勉强看了一下资料,写了几条意见让沈性元带回国内。第二年,沈怡就去世了。
当年沈怡反对黄河三门峡工程的具体意见如何,是否为国内高层和专家学者所了解,已不得而知。有研究者推测,在当时,即使他的意见为国人所知,大概也会被当作潜伏在国外的阶级敌人的恶毒攻击,反而会增加主建派的砝码。沈怡生前还著有《沈怡自述》,在他去世五年后于台湾出版,在这部著述中,对钱昌照的政治生涯特别是晚年的生活多有批评。
徐志摩与沈性仁合译的《玛丽·玛丽》封面
作为民国时期一代名媛的沈性仁,早年留学欧美,“五四”时期,曾翻译戏剧作品《遗扇记》于《新青年》发表。该剧后来被译为《少奶奶的扇子》和《温德梅尔夫人的扇子》搬上舞台演出,这是外国话剧最早的白话语体翻译剧本之一,也是中国白话文运动的源头。此后,沈性仁与徐志摩共同翻译了《玛丽·玛丽》等文学作品,引起文化界广泛注意,特别受到一代才女加好友林徽因的激赏。
除在文学戏剧领域所取得的成就,沈性仁对社会经济问题亦有较大兴趣,1920年,她与丈夫陶孟和合译的《欧洲和议后的经济》(凯恩斯著)被纳入《新青年丛书》第六种出版。荷裔美国科普作家房龙的成名作《人类的故事》于1921年出版后仅四年,就由沈性仁翻译成中文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25年),在中国掀起了一股久经不衰的“房龙热”。后来成为历史学家、作家的曹聚仁曾回忆道:20年代在候车时偶然买到《人类的故事》中译本,于是,“那天下午,我发痴似的,把这部史话读下去。车来了,我在车上读。到了家中,把晚饭吞下去,就靠在床上读,一直读到天明,走马观花地总算看完了。这五十年中,总是看了又看,除了《儒林外史》、《红楼梦》,没有其他的书这么吸引我了。我还立志要写一部《东方的人类故事》。岁月迫人,看来是写不成了。但房龙对我的影响,真的比王船山、章实斋还深远呢!”尽管曹氏没有谈及沈性仁的翻译之功,但若没有沈氏的努力,就不会有中国人如此快捷地看到《人类的故事》并大受影响。
多情最数金岳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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