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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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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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的漫画
在我们眼中那个活着的鲁迅,毕竟是一个常人;他虽说是世故老人,有的举动,却也幼稚得可笑。他的笔锋那么尖刻,对人却相当厚道。他的见识非常远大,却也神经过敏。有一件小事,说起来,大家未必相信。他的儿子海婴,当他逝世时,已经八岁了,却一直不知道他的父亲是鲁迅。这也有小小的因由:那时文网甚密,谣言甚多,也难怪他们都十分敏感的。有一回沈雁冰
住在沪西,他的儿子在X X小学读书。有一天,那孩子看见他们的老师正在
看茅盾的《子夜》;大声叫道:〃这是我爸爸做的。〃那老师也许是好奇,那天下午,放学回家就跟在那孩子后面走了一大截路,沈雁冰究竟住在那里;这可
他的家族
把沈雁冰一家吓坏了,连忙搬了家。还有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孩子,也是在杭州某小学读书,一路在墙壁上涂着他俩的姓名,指路牌似的把旧交新知引到
家中去的。这一类的故事,提醒了鲁迅的警觉,所以海婴就不知道他的父亲是鲁迅了。
许景宋所记鲁迅教育抚养海婴的故事中,大多是平凡得不值一提的。我
觉得鲁迅之为人父,倒像巴金《憩园》那小说中的主人公姚国栋,并不怎样高
明的。只有他对孩子的性教育倒是开明合理。她说他对于孩子的性教育,是
极平凡的,就是绝对没有神秘性。赤裸的身体,在洗浴的时候,是并不禁止海
嬰的走出走进的。实体的观察,实物的研究,遇有疑问,随时解答,见惯了双
亲,也就对于一切人体都了解,没有什么惊奇了。他时常谈到中国留学生跑到日本的男女共浴场所,往往不敢跑出水面,给日本女人见笑的故事,作为没
有习惯训练所致的资料。所以有些外国社会,不惜在野外男女赤裸,共同跳舞的练习,也正是以针对中国一些士大夫阶级的绅士们,满口道学,而偶尔见到异性极普通的用物,也会涉遐想的;变态心理的亟须矫正于从孩子时代来开始了。她又说鲁迅对于儿童普通知识的灌输,并不斤斤于青年的研究,他随时随地作常识的晓谕譬解;其中对于电影教育,也是在娱乐中取得学识的一种办法,他是尽着机会去做的。鲁迅自己对旧式的背诵,似乎很深恶痛绝。对一般学校的教育制度,也未必满意,他是主张〃顺其自然发展〃的(我看鲁迅对于这一问题,也矛盾得很的)。
景宋的回忆文字中,有这么一篇写鲁迅与家庭的,颇有点意思。她说
她曾经遇到一位旧时代的官僚亲戚,他每回到家里来,就像一只猫走到一个老鼠窝里一样,立刻声息全无。偶不小心,就听到训斥的告诫说: 〃我是掌舵的,船怎样走要依我。你们是坐船的,没有我不行,你们不许
做声!〃这真是专制家长的口吻。鲁迅却相反,不但不像掌舵,倒像坐船的,一任她们意思。自已能动手的就做,没有空,她帮他也可以,但绝不勉强,总要看她的能力而定。对于女工,鲁迅从来是没有呼喊责备过一声的。遇到她不在家,要泡茶了,他就自己捧着茶壶走下楼梯,到厨房去,要他自己动手烧水也可以的。
她说,鲁迅对于日常生活用度的支出,绝不过问;他自己的买书账是记下来的,鲁迅的衣着很随便,却要她多买点衣着。这都是他的通人情之处。他这个家长是容易相处的。孙伏园说:〃鲁迅先生的房中总只有床铺、网篮、衣箱、书案这几样东西。万一什么时候要出走,他只要把铺盖一卷,网篮或衣箱任取一样,就是登程的旅客了。他从来不梦想什么是较为安适的生活。他虽是处在家庭中,过的生活却完全是一个独身者。
他的师友
鲁迅评传
笔者写下这一个题目,颇有不知如何着笔之感。因为鲁迅心目中的朋
友,究竟哪些人?我也无从去替他决定的。他有一回写信给我,说:〃现在的许多论客,多说我会发脾气,其实我觉得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因为一点小事情, 就成友成仇的人。我还有不少几十年的老朋友,要点就在彼此略小节而取其大。〃可以说他是有不少几十年的老朋友的。这儿,姑且从他自己所供给的材料中来写这一篇罢。
他在晚年,写过一篇很好的回忆文字,题为《我的第一个师父》。他是周家的长男,父亲怕他有出息,因此养不大,不到一岁,便领到长庆寺里去,拜了一个和尚为师了。他由此得到一个法名,叫作长庚。他的师父,他不知道他的法名,无论谁,都称他为〃龙师父〃,瘦长的身子,瘦长的脸,高颧细眼,和尚
是不应该留须的。他却有两绺下垂的小胡子。对人很和气,对他也很和气,
不教他念一句经,也不教他一点佛门规矩。他自己呢,穿起袈裟来做大和尚,
或者戴上毗卢帽放焰口 ,〃无祀孤魂来受甘露味〃的时候,是庄严透顶的,平常
可也不念经,因为是住持,只管着寺里的琐屑事;其实由他看起来,他不过是
一个剃光了头的俗人。因此,鲁迅又有一位师母,就是龙师父的老婆。论理,
和尚是不应该有老婆的,然而他有。他的师母在恋爱故事上,却有些不平常。
听说龙师父在年轻时,是一个很漂亮而能干的和尚,交际很广,认识各种人。
有一天,乡下做社戏了,他和戏子相识,便上台去替他们敲锣,精光的头皮,簇新的海青,真是风头十足。乡下人大抵有些顽固,以为和尚是应该念经拜忏
的,台下有人骂了起来。师父不甘示弱,也给他们一个回骂。于是战争开幕, 甘蔗梢头,雨点似的飞上来,有些勇士,还有进攻之势,彼众我寡,他只好退走,一面退,一面一定追,逼得他只好慌张的躲进一家人家去。而这人家,又只有一位年轻的寡妇。以后的故事,连鲁迅也不甚了然了。总而言之,她后
来是他的师母。
鲁迅因此有了三个师兄,两个师弟。大师兄是穷人家的孩子,舍在寺里
的。其余四个,都是师父的儿子。大师兄只有单身;二师兄也有家小,但他守着秘密。三师兄比鲁迅大十岁,和他的感情极好。他说:〃出家人受了大戒,从沙弥升为和尚,正和我们在家人行过冠礼,由童子而为成人相同。成人愿意'有室,,和尚自然也不能不想到女人。以为和尚只记得释迦牟尼或弥勒菩萨,乃是未曾拜和尚为师、或与和尚为友的世俗的谬见。寺里也有确在修
行,没有女人,也不吃荤的和尚,臂如我的大师兄即是其一,然而他们孤僻、冷酷、看不起人,好像总是郁郁不乐,他们的一把扇或一本书,你一动他就不高兴,令人不敢亲近他。所以我所熟识的,都是有女人,或声明想女人、吃荤,或声明想吃荤的和尚。我那时并不诧异三师兄在想女人,而且知道他所理想的是怎样的女人。人也许以为他想的是尼姑罢,并不是的,和尚和尼姑4相好', 加倍的不便当。他想的乃是千金小姐或少奶奶,而作这'相思'或'单相思, 〈即今之所谓单恋也)^的媒介的是'结',我们那里阔人家一有丧事,择七解结,解结并不是如世俗人所推测,个个解开的,倘有和尚以为打得精致,因而生爱,或者故意打得结实,很难解散,因而生恨的,便能暗暗的整个落到僧袍的大袖里去。这种宝结带回寺里,便保存起来,也时时鉴赏。打结子是谁呢?不消说是小姐或少奶奶了。所以他不觉睹物思人,所谓将涉遐想起来了。〃①鲁迅是最懂得这种人的变态心的。鲁迅的三师兄也有老婆,鲁迅笑嘲他不守清规,他竟一点不窘,立刻用金刚怒目式,向他大喝一声道:〃和尚没有
老婆,小菩萨哪里来?〃这真所谓狮子吼,使鲁迅明白了真理,哑口无言了。鲁迅在日本读书时期,曾和几位朋友往《民报》社听章太炎先生讲学,笔
者已在上文说到过了。章氏可说是鲁迅所最钦佩的老师。许寿裳氏曾在《鲁迅印象记》中有一段描叙文字,,〃章先生出狱以后,东渡日本,一面为《民报》撰文,一面为青年讲学,其讲学之地,是在大成中学里一间教室。我和鲁迅极愿
往听,而苦与学课时间相冲突,因托龚未生转达,希望另设一班,蒙先生慨然允许。地址就在章先生的寓所^牛込区二丁目八番地《民报》社,每星期日清晨,我们前往受业,在一间陋室之内,师生环绕一张矮矮的小桌,席地而坐。先生讲段氏《说文解字注》、郝氏《尔雅义疏》等,神解聪察,精力过人,逐字讲释,滔滔不绝;或则阐明语原,或则推见本字,或则旁证以各处方言。自八时
至正午,历四小时毫无休息,真所谓'诲人不倦,,章先生讲书这样活泼,所以新义创见,层出不层。就是有时随便谈天,也复恢谐间作,妙语解颐。其《新方言》及《小学答问》两书,都是课余写成的,其体大思精的文始,初稿也起于此时。〃他说:〃鲁迅听讲,极少发言,只有一次,因为章先生问及文学的定义如何?鲁迅答道:'文学和学说不同,学说所以启人思,文学所以增人感。,先生
听了说:'这样分法,虽较胜于前人,然仍有不当。郭璞的《江赋》,木华的《海赋》,何尝能动人哀乐?,鲁迅默然不服,退而和我说:'先生注释文学,范围过于宽泛,把有句读的和无句读的悉数归人文学。其实文字与文学固当有分别
的,《江赋》、《海赋》之类,辞虽奧博,而其文学价值就很难说。7这可见鲁迅治
学,爱吾师尤爱真理的态度。,,
章太炎在一九三六年逝世,到了十月间,他自己也去世了。他所写的《关
于章太炎先生二三事》,可说是最后文字之一。他对于太炎先生的评价,和一
般世俗人说法并不相同。他说:〃太炎先生虽先前也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
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纪念
者自然有人,但也许将为大多数所忘却。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
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回忆三十余年之前,木板的《訄书》巳经出版
了,我读不断,当然也看不懂,恐怕那时的青年,这样的多得很。我的知道中
国有太炎先生,并非因为他的《经学》和《小学》,是为了他驳斥康有为和为邹容的《革命军》序,竟被监禁于上海的西牢。那时留学日本的浙籍学生,正办
杂志《浙江潮》,其中即载有先生狱中所作诗,却并不难懂。这使我感动,也至
今并没有忘记……民国前五年六月,出狱,即日东渡,到了东京,不久就主持
《民报》。我爱看这《民报》,但并非为了先生的文笔古奧,索解为难……是为
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斗争……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前去听讲也在
这时候,但又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
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
民国元年革命后,先生的所志巳达,该可以大有作为了,然而还是不得志。这
也是和高尔基的生受崇敬,死备哀荣,截然两样的。我以为两人遭遇的所以不同,其原因乃在高尔基先前的思想,后来都成为事实,他的一身,就是大众
的一体,喜怒哀乐无不相通;而先生则排满之志虽伸,但视为最紧要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理;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见《民报》第六本)却仅止于高妙的幻想;不久而袁世凯又攘夺国柄,
以遂私图,就更使先生失却实地,仅垂空文,至于今,惟我们的'中华民国,之称,尚系发源于先生的中华民国解,最先亦见《民报》,为巨大的纪念而已。然而知道这一重公案的,恐怕已经不多了。既离民众,渐入颓唐,后来的参与投
壶,接受馈赠,遂每为论者所不满,但这也不过是白圭之玷,并不是晚节不终。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世无第
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①那时,鲁迅巳在病中,而力疾作文,以表师德,也
可见他们师生间的契合
周作人说:鲁迅在东京的朋友不很多,据他所知道的,不过十来人,有的
还是平常不往来的。那些老朋友之中,周氏说到了袁文薮,说鲁迅从仙台退了学,来到东京,决心要做文学运动,先来出一本杂志,定名叫作《新生》。他
拉到了两个同乡友人,给《新生》写文章,一个是许季弗,一个是袁文薮(袁后来到英囯去留学了 〉。袁与鲁迅很是要好,至少关于办新杂志谈得很投合罢, 可是离开了东京之后,就永无音信。还有一位朋友是蒋抑卮,杭州银行家,他一九〇八年往东京割治耳病,住在许季弗处,所以认识了鲁迅。他颇有见识, 旧学也很好,因此很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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