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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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是老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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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适合就来,不适合就走。她三两天摸清了郑念初的交流风格,与她说话越来越直了。
上课铃响之前,两个人一起回教室。
月考,这个属于中学生的专有名词听在郑念初耳朵里真是无比陌生。她这个暑假经历了太多,父亲的低谷,搬家,转学,对于考试几乎是山海之隔。
她,对这次考试没有把握。
“关于荷花,上学期我们学过苏轼的一首古诗,怎么背来着?”
朗朗的读书声从混乱渐渐归一,林征望欣慰地从左到右巡视了一遍,这个班的生源都是千挑万选,一首学过的七言绝句更是个个都倒背如流。
只有郑念初,微抿着唇,坐在最后一排不出声。
办公室里,林征望给郑念初搬了把椅子,两个人都坐下了。
“你这种情况,老师没有办法单独给你辅导。”
郑念初察觉自己给对方带来了麻烦,皱着眉头:“我很快就能背完。”
林征望笑着摇头:“不是背的问题,古诗文不仅要背,还要理解。”
这可正戳了郑念初的短处了,她在理解这一块表现出的天赋非常有限,而且全部局限于字面意思。关于阅读理解里的深层涵义,她往往只能套着公式来。
正当两个人各自沉默,林征望思考着方法,郑念初想着自己的短处,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来吧。”
林声趴在门边歪个头进来,嘴角扬起,眼睛弯成月亮,盛满了星子。
郑念初很想问为什么她有这份闲心来揽这活计,但是林征望似乎很熟悉她的做事风格,稍作思考便点头应允:“那么念初,你中午可以和林声一起到我们家来。”
郑念初便局促起来,只是心底又有向往,最后没有做出直白的表态。
事后她与林声出了办公室,忍不住反悔刚才的默认:“我不去了。”
林声疑惑:“为什么?”
“我不想去。”
理由于郑念初而言太难平铺直叙地说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不喜欢哪一个环节,哪一个细致的点,只能笼统地来一句“不想去”。
“你不想好好学语文啦?”林声这样看着,实在是个温柔的人,谆谆诱导,不焦不躁。
但是学习这个主题,郑念初拿不出足够纯粹的心思去对待。生活中的大事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戏剧化的境遇冲淡了她作为学生的角色。经历过那些大风大浪之后,学业似乎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她迷茫于从前清晰的人生规划。
当然,学习还是有其重要性的,林声无法全部放下,甚至说,她这个年龄,这种家庭状况下,除了上学,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别的事。
“我自己背。”
林声微微一笑,并不认同:“中午你是想到我家来,还是和你阿姨待在一块儿?”
出乎意料地,林声居然在催促,或者说逼迫她做选择。郑念初这才明白,也许在林声不在意的情况下,她才那么善解人意,好说话。
而现在,林声很鸡贼,抛出尖锐却无可避免的问题,偏要她在两者之间选一个。很明显,林声更想她到她家来,毕竟她知道自己更不愿意见到尤敏。
郑念初不傻,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其它的选项:“我正好在教室背,哪里都不用去。”
林声马上笑了:“你不知道吗?中午有检查,教室里不能有人。”
郑念初倒是真不知道,但是她也清楚林声绝不会信手拈来这么一条规定,肯定是真的客观存在。
她抿嘴不说话,又是一次默认。
出了校门往左拐,很快就能看到围栏的尽头有一处入口,勉强行得下汽车。
郑念初跟在林声旁边,等着一辆黑色的陈年桑塔纳蹭着墙皮往里头挪。
“今天爷爷回来了。”林声说。
郑念初的眉头就更皱一分?又多了一个人,对林家的情感就会更复杂,混乱到她根本理不清头绪:抗拒来自于哪里,希冀和亲近又来自于哪里。
一只手摸上她的脸,揪了揪。“你不用想太多,爷爷人很好。”
前面的司机大概技术不是很好,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多看两眼,磨磨蹭蹭地还没进去。
郑念初想知道更多的信息:“像林老师?”
“啊,怎么说呢?”林声仰头思考起来,“性格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爷爷其实是我的外公。”
郑念初还沉浸在这种关系与相像的理解中,面前的路敞亮起来了。林声就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下意识地,郑念初挣开了。
林声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走。
郑念初却开始回忆起刚才柔软的触感了,温热,细腻,很久不曾有过的体验。
从她妈妈去世,父亲再婚,她的性格越发不好,朋友就基本上没有再发展过,上了中学更是如此。郑风很忙,成天都忙,很多时候一天见不了一面,双方我早出你晚归,凑不出互相陪伴的时间,而这些时间还要分很多给尤敏。
与她无关的尤敏。
尤敏更不会来牵她的手。
人与人,摩挲着神经密集的手掌,有一瞬间就很像触电。必须得是互相不讨厌的,最好还是互相有好感的,朋友,亲人,都好。牵着手的时候,困倦,疲惫,寒冷都对随着对方的温度传过来时相互抵消。
很是美妙。越得不到,越是美妙。
爷爷果然是个很好的人,和林老师在给人的感觉上有一定的相似度。
“过来,过来。”他坐在沙发上招呼着郑念初,手边靠着他的拐杖。
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头发花白,在她见过的同龄人的祖辈中应该是年纪最大的那一堆。他和蔼地笑着,郑念初就觉得和蔼这个词真好,真贴切,像记忆中的母亲是温柔的化身一样,面前的老人就像“和蔼”这个词具象化的人类,完完全全等于这一个词。
她不知所措,遵循着爷爷的话,慢慢走了过去。
临到跟前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叫人,没有称呼一句“爷爷”。顿时又有些手足无措,到了爷爷旁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要不要补那一句称呼。
年长者却已经熟络地拉过她的手,在自己手里轻轻拍:“叫什么呀?”
他这样拉着她的手,褶皱的表皮包裹着年迈的骨架,绵延了好几十年的温度像一间恒温的房子,多陌生呀,郑念初无法从不知所措的笨拙中离开。
“郑念初。”她默默地说,觉得自己和面前的老年人远了。但让她说出亲昵的称呼来,她又根本无法做到。人家和她又没什么关系,让别人叫那么亲近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觉不觉得尴尬。
“啊?”
她声音本就小,名字也不是常见的那些,还连名带姓得全乎,或许老人上了年纪还有点耳背。
于是她不得不放大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哦,”老人家长长地吊了一声,“叫念念啊。”
屋子里有三个人,爷爷叫错了名字,剩下的两个人却都没有纠正他。
郑念初的心脏蓦地一暖,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称呼就能让人这样惊讶。多么亲昵呀,她父亲都不曾这样叫她。她是存了私心的,不想知道爷爷是听错了,还是故意这样叫她,她希望以后也可以这样,有一个人亲密地喊她。
“念念。”
林声弯起眼睛学了一声。


第6章 卫商
郑念初再一次后悔了。
中午放学后,她是一个人走的。走得很快,很疾,林声一个转身,她就已经不见了。
挤过人山人海的狭窄校门,她又跟着一涌而上的人群匆匆挤上刚刚停靠到站的公交,学校就这样在她面前往后滑去,她往里看,透过黑色的栅栏,看到了后面的林声。
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很快远了。
“到时候有什么事尽管说。”
回到家,郑念初就听到父亲殷勤地和别人说着什么。
“我这边能处理的一定都给你办妥了。”
郑念初没打算和这些人说话,父亲知道自己一贯没礼貌,整天奇奇怪怪的,性格孤僻,不与人打交道。她低头换了鞋要往自己房间里走,父亲却奇异地叫住了她。
“来,”他脸上挂着笑,和他在酒桌上的脸一样,“这是你卫叔叔。”
郑念初愣了,什么意思,还要过去叫人?她站在原地,没有回屋也没有真的乖巧走过去。
父亲对面的人戴着一副眼镜,标准的精英模样。看起来差不多三十岁,并不如何端着,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和不相符的长相整合出奇怪的气质来。
“这是念初?”他笑着问。
郑念初对着他这不知哪来的熟络,更不想过去了。怎么办,她可以肯定,如果这个人出现在林声的家里,她一定会抱有一定的好感然后乖乖地喊叔叔,但是放在自己家里,她就根本无法生出多少亲近之意来。
“是啊。”父亲接道。
郑念初连接下来的对话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肯定是这个人说:多年不见长这么大了。然后还会说长成大姑娘了,比小时候漂亮了。
谁知这人张口来了一句:“挺像的。”
不疏离,也不亲和。
然后父亲呵呵两声,既没有责怪她的不知礼数,也没有再继续延续这样的话题,而是撂下她,重新谈起他们本该讨论的事了。
林声的家和这个家,它们的位置好像颠倒了过来。她在职工宿舍楼里,在那个与她没有多少关系的拥挤房子里感受到了温暖,在这个崭新的属于她的屋室却常常想退避,躲开不想看到的人。
她在林声的家里待得越久,回到这里就越不适应。她不要再去搞什么辅导了,也不想再去和那位爷爷接触了。不必再有人亲切地喊她陌生的小名,时时刻刻细腻地顾及她的情绪。
冬季里的寒冷不是最可怕的。感受过温暖,却又要从温暖的屋子走向冰天雪地,铺天盖地的失去抵抗能力之后的冰冷,那才是要命。
郑念初,她受不起。
父亲敲开房间的门,说他们要到外面吃饭,问她去不去。
那位卫先生个子比父亲高一点,站在郑风身后望进来,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笑容很浅,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我不去了。”郑念初说。
父亲眼里有些责怪的意思,又尴尬地回头看着卫先生:“你看……”
“不用了。”卫先生说,他明明是个熟人,至少话里行间所表现的熟络比郑念初以为的要深。但对于带着郑念初一起去这件事,他似乎没有什么热衷,甚至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奉送。
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一回事,她没有去林声家接受过辅导,没有顺便留在那里吃了午饭甚至歇了午觉,她像刚到淮海市一样,放学回家,无视掉比她还冷淡的继母,默不作声地吃饭。
今天这位冷淡的女士突然罕见地开口:“你爸工作上遇到了些困难。”
郑念初没有搭腔,先不说说这话的人让她不想接话,就单单父亲工作上的问题,便根本与她无关。她能做什么呢?大约就是做好再次搬家的准备罢了。
“和你说多了你也不懂。”尤敏这句话很对,郑念初不仅没有帮助的能力,她甚至根本就不清楚那个完完全全陌生的成年人的领域。“但是你们学校,不是一中么。”
郑念初捣着碗里的米粒,嗯了一声。说了那么多,郑念初也没有太过不近人情,正经的事情即使对着讨厌的人也可以商量。
尤敏又接着道:“一中的话,其他领导的孩子差不多也有几个在里头,你多认识认识,对你父亲有帮助。”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郑念初心中嗤笑,早知道就一个字也不该回她。她低头连扒了两口饭,做足了拒绝谈话的姿态。
尤敏却还没有放弃。“你说说你在这个家,能干什么,不说我为你做多少,你爸为你转学的事忙前忙后地找人,把你塞进一中,费了多少事。现在你爸在局里出了点情况,你学校里头和孩子们关系打点好了,到时候就能多帮你爸说上两句话,没准……”
没准后面却没有下文了。郑念初三两口吃完进厨房把自己的碗筷洗了,回头路过饭桌,尤敏还是一副思索的模样。
小孩子没有插手家庭大事的职责与资格,郑念初只是隐约觉得又要出现与上次搬家之前一样的巨大转变了。那次她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住了十几年的残留妈妈味道的家,这一次呢?离开林声一家吗?
她坐在靠着窗户的桌子前,思绪回到林家的房子,林声的卧室,和这里是缩小的差不多的布局,然而她们却不是同样的家庭,不是同样的人生以及相同的性格。
真要她来对这样的现状发表看法的话,她想留在这里。
很多事情说来就来,不给人准备的时间。虽然郑念初本来也没有打算组织一堆合理的语言来向林声解释,为什么中午她不告而别。可是,在这样下路相逢的路口,她突然和林声不期而遇地对视后,心里却悄悄生出了一丝愧疚与窘迫。
绵延进职工楼的小路和校门口的街道相交,她们站在干枯了蔷薇的绿色枝头旁边,看着一条条野蛮的藤蔓伸出栅栏,吐露出难以注意到的尖锐小刺。
“走吧。”林声微笑着说。
林声是温和的,她向来不让人产生尴尬地情绪,如常地和她打招呼,两个人并肩,好像这个中午和前一天的中午没有区别,她们一起去了林声家,现在又一起上学去,路过紫藤花落尽的小花园,穿过蔷薇栅栏和高高墙壁夹着的小道,即将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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