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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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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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临想,要不要叫她一声“妈”呢。
有风吹来,湖边三三两两地走过散步的人。这个小镇存在一千多年了,近半个世纪都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人们的生活闲适而琐碎,从未有过什么惊心动魄的片段。
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人里,有和自己母亲分开这么久的吗。
谭临想,没有吧。
他往童苓身前走近了一点,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
童苓的身体僵硬。半晌,她也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谭临的肩膀。
然后她拿开手。
谭临放开拥抱,往后退了几步。他母亲的身上全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没有唤起他记忆深处半分共鸣。
他又想起程树的头发。那种廉价旅馆的水蜜桃洗发水香味,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谭临本来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知道她的继子继女都是怎样的人,过得好或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再问她,又会得到什么回复呢?
无非是一个他也不知道真假的答案。
童苓问他:“你结婚了吗?”
谭临说:“没有。”
“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谭临缓缓点头。
“那很好。很好。”童苓突然笑了笑,这个笑比她之前的笑都要灿烂真挚许多,“小临,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
“爸不在了。”谭临说,“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死。上个月走的。”
童苓愣了愣。
谭临注意到她将手里的小包攥得紧了些。
过了一会儿,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巴,才道:“这么突然啊。”
“嗯。”
童苓转过身去,将手撑在湖畔栏杆上,看着远远的湖面。
风吹起她的鬓发,谭临听见她说。
“你爸爸,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谭临沉默。
“他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了吧?”童苓问。
谭临有些讶异,“嗯。”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童苓笑了笑,“这是我从前和他说好的。无论再不再婚,所有的东西都要留给你。因为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可是你在。”谭临终于忍不住了,双手紧紧抓住栏杆,转头看她,“你明明在的,可是你从来都不找我!”
童苓回视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我……”
“好了。”童苓转过身,打断他略微激动的情绪,“既然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早点结婚吧。两个人有个伴儿,会过得开心一点。”
谭临不说话。
他要如何过自己的生活,她又有什么权利来管?
童苓叹了口气,道:“好了,那我就先走了。这两天天气太热,你注意身体。”
她转身正想离开。
“等一下。”
谭临叫住她。
童苓一愣,“还有什么事吗?”
谭临深吸一口气,“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个突如其来的“妈”让童苓沉默了好一会儿。
“什么事?”
谭临把陈北及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想……请你注意一下你的丈夫。”
“我丈夫?”童苓吃了一惊,“正国?”
“嗯。”谭临将方路南的发现告诉了童苓。
童苓惊讶地挑了挑眉。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谭临。
谭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童苓的身形窈窕,远远看去,不输一个芳华少女半分。
这就是他的母亲。
这就是他……消失了十七年的母亲。

那晚,谭临去方路南家吃饭。
自从父亲过世后,他很久没有和方路南好好聚一聚了。
是温淳给他开的门:“阿临,你来啦!”
“嗯。”谭临笑了笑,进了门。方路南家里的氛围总是让他很喜欢。
方路南正在厨房里烧鱼。看到他进门,兴奋地打了个招呼:“阿临,这么早啊!我还没烧好呢。”
“没事,你慢慢来。”
温淳把切好的水果端到他面前。
谭临道了谢,和温淳聊了几句天,就听见方路南在厨房里喊了一嗓子:“艾玛!黄酒没了!”
温淳站起来:“那我马上去买?”
“谢谢老婆啊!”方路南头从厨房里探出来,笑嘻嘻地道,“再顺便帮我带一包中华吧!”
“去你的。”温淳白他一眼,“黄酒我买一百包都没问题,烟没得商量,不行!”
方路南只好可怜兮兮地缩回头去。
温淳换了身衣服,很快出了门。
听见关门声,方路南又把头伸了出来:“哎!临!有烟不?”
谭临:“……有。”
“快快,给我一根!”方路南脸盲勾勾手。
谭临走到厨房,把烟递给他,无奈道:“你不怕你老婆发现?”
“我开窗户抽呗!等她回来,味道早就散了!”
方路南不以为意,靠在厨房窗户边,迫不及待地将烟叼在嘴里,点燃打火机,低头狠狠吸燃口中的烟。
见他那副猴急的样子,谭临失笑:“多久没抽了?”
“个把礼拜吧。”方路南微微眯了眼睛,吐出一口烟,“把我的烟全都没收了,盯得比猫还紧。”
谭临靠上窗子的另一角。他看了一会儿方路南,道:“她今天让我早点结婚。”
“她?你妈啊?”
“嗯。”
“别听她瞎说。”方路南扬着下巴冲他摇了摇头,“能玩多玩几年,别这么急。”
谭临说:“你和温淳不过得挺好的嘛。”
“是挺好的啊!我也很爱她的!”方路南低头,呼出一口烟,“但就是不自由了。结了婚,真的和谈恋爱的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说?”
方路南抬头,半眯着眼睛,回忆道:“那个时候我们多好啊。在她学校里,我带她去骑摩托车,一直沿着长江走。我抽烟,她也扑过来抽。都他妈十几度的天气了,还穿着拖鞋短裤出去兜风,多开心啊。”
他又一指客厅,撇着嘴摇摇头道:“再看现在?她说烟对身体不好,也不让我抽,说骑摩托车对关节不好,也给我扔了。现在早上起来,吃饭前必须喝一杯热水。你说说看,从小到大,我啥时候活得这么憋屈过?”
谭临笑道:“我倒觉得她做的很对。路南,你这不是结婚的问题,是年纪大了,不得不这样啊。你都三十了,难道还能像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大冬天跳到河里游泳啊?”
方路南嘴犟道:“能啊我,我怎么不能?”
谭临一拍他的肩膀:“你老婆很好,你就知足吧。”
方路南笑骂一声,正想在水池把手里的烟掐灭,客厅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他低咒了一句,匆匆跑到客厅里接电话。
“喂?”
“老婆?老婆你怎么了!?温淳!!!——”
谭临只听见这么两句话,方路南就没声儿了。
他有些奇怪,走出厨房去看他。
客厅茶几旁,方路南瞪大眼睛,呆呆地立着。他手里的烟已经燃尽,烧到手指,落了满地的烟灰。
他竟然毫无知觉,似乎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痛。
谭临问:“怎么了?”
方路南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他。
他手里的听筒“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谭临看到他眼眶的一圈都红了。
谭临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阿临,出事了……”方路南紧皱眉头,手紧紧攥成一个拳,“是温淳……”
“她被人绑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方路南和温淳的故事,我过一段时间会开一个坑。

☆、预感

温淳被人绑架了,就在她出门买黄酒的这短短一刻钟里。
绑架者要求方路南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用五百万赎人,单独见面,一报警就撕票。
方路南全都答应了。
为了温淳,别说五百万,五亿他都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抢来。
电话断了,方路南只用了十秒钟就冷静下来。他一抹泛红的眼眶,越过谭临就要出门。
“等等!”谭临拉住他,“你先别着急。”
他直觉这事很蹊跷,似乎……和自己有关。
“我怎么能不着急?!——”方路南甩开他拉他的手,吼道,“我老婆被人绑架了,我能不着急?!刚才她还在这里和我说话,冲我笑,现在人就不见了!我他妈怎么能不着急?!——”
谭临皱了皱眉:“我觉得……”
“没有什么你觉得!”方路南粗暴地打断他,“我现在就要去救我老婆,你他妈别拦我!”
他梗着脖子大吼,怒目圆睁,是真的着急了。
谭临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出去。他狠狠地拉住了方路南,以同样的声音压制住对方。
“方路南,你冷静点!”
方路南的动作一僵。
谭临看准这个空档,一把把方路南拉回来,摔到沙发上。
他冲方路南吼道:“我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
方路南紧抿着唇,看着他,不说话。
谭临的眼眶也红了。温淳和方路南是他看着走到一起的,他们两个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方路南还兴奋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小时电话,说自己找到了一个多么多么好的姑娘。
结果现在,他们可能因为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
谭临心里是自责,是懊悔,是自我厌弃,更多的是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的声音。
温淳被人绑架已成事实,无法改变,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冷静地走对每一步,才不至于造成更毁灭性的局面。
方路南开口,声音有些哑:“你他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就一句话:无论我是死是活,我老婆,必须活着。”
“我知道。”谭临坐下,回看方路南的眼睛,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两人对坐无言。
方路南手肘压在膝盖上,将手深深地埋入头发之中。
他沉默片刻,突然胡乱地摸了两把头发,抬头问谭临:“要不要报警?”
报不报警?
马队长明显有问题,报警就是自动暴露了自己。可是如果不报警,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凭什么觉得温淳能平安回来?
谭临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白意。”谭临道,“我想请你的那个法医朋友帮个忙,可以吗?”

十几天后。
北海市,冠头岭。
程树坐在赵老二身边的沙滩上,窝着身体,举着机子拍了他一整天。
台风刚刚过境,海边的游客又慢慢多了起来。赵老二又占据了冠头岭海边最好的地段之一,来来往往的老乡很多,看见扛着摄像机的漂亮女人,都会凑过来问上一两句。
“是电视台的人呐?”
“在拍什么咯?”
“拍他?他有啥好拍的?”
赵老二笑嘻嘻地赶走他们:“拍我怎么啦?看不起我这个算命的啊?去去去,别影响我生意。”
拍摄过程中,程树永远保持沉默,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最低。
她就像一只眼睛,沉默地看着,沉默地记录着,不发表任何看法,不作出任何判断。
这就是独立纪录片——或是非虚构艺术,最迷人之处。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荒诞,更加不可思议。
一天拍下来,赵老二和她慢慢混熟了,在镜头里也越来越自然。冠头岭周围就是村落,迷信的不迷信的,意气风发的人生失意的,全都是绝好的素材。
程树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
这一天下来,起码有几十对男女过来向赵老二求算姻缘。
程树站在事外看他们,只觉得“缘分”这个东西玄妙极了。赵老二和她说的,“感情这事情,眼睛毒了十有八九都能看出来”,她竟然也能慢慢体会到了。
比如一对情侣走过来,手搂着腰,头靠着头,看上去无比亲密,程树却觉得他们走不下去,赵老二的卦算出来果然是不好的。
这东西,好像是存在一种气场的。
一天快结束的时候,程树还拍到一个得之不易的珍贵片段。
有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独自一个人走到赵老二的摊前向他道谢,她说,之前和前男友来这里算过命,赵老二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当时前男友还把他骂了一顿。
结果这姑娘回去,越想越不对劲,就和她前男友分手了。
没过多久,她就听说她前男友出车祸死了。
这姑娘说,如果不是因为赵老二,那她也会和他一起死了。所以她特地来感谢赵老二,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程树在一旁沉默地拍着,无言。
等一天的拍摄结束,程树和赵老二告别,收拾东西回旅馆休息。
她没有换地方,依然住在冠头岭附近的那家廉价小旅馆里。依然是这间临巷的大床房,推窗出去,就是深幽弯曲的破败小径。
程树洗完了澡躺在床上。身边的位置上曾经睡着谭临,他的呼吸声,他的轻鼾,他在那张椅子上听她说话听到睡着,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
而事实上,他们已经分开大半个月了。程树知道谭临在忙家里的事情,她也从来不是一个缠人的女人,拎得清孰重孰轻,更何况,她自己也在忙,也在拍片子。
她躺在床上良久,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布满暗黄色的霉斑,灯光昏暗,照在她的眼睛里。
程树翻了一个身,将脸埋进身边的枕头里。
她和旅馆的老板说过,不用换枕头,就一直放在这里。
大半月过去,谭临的气味日渐消散,霉味愈发得重了。
程树拼命地呼吸了几口,突然爬到床边,抓起手机给谭临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程树手机的通话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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