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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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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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也跑这么远了,你总不能带着俩娃游过去吧?
见时局有变,风声减缓,他父亲索性住了下来,定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这一停留,一晃就过去几十年。
北海地处全广西最平坦的平原,曾经的赵家却是聚居在桂北最深的大山里。
赵老二的出身成分不好,但他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家的占卜术,从汉代一脉相承,实乃一绝。
苗疆的巫蛊之术天下闻名,可却鲜有人知道,壮族赵家的算命术“米啰了”可窥往昔,绝祸福,通阴阳,度生死。
米占算命没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真是可惜了哎。赵老二总是这么想。
他哥哥赵老大一向对家族的事业没兴趣,早早地考了大学娶妻生子,现在做个公务员,倒也是幸福美满。
但赵老二不同。他不甘心赵家的米占算命术被埋没,趁这两年北海的旅游业发展起来,就跑到最西边的冠头岭海滩边摆了一个摊,专门为人算命,试图将这门绝艺发扬光大。
冠头岭没啥看头。只不过因特殊的地理条件,疾风吹句浪,打出了沿岸一排的海蚀崖岩。
石头黝黑,嶙峋瘦骨,就像被烧干的枯枝烂叶,故而得名——“海枯石烂”。
这“海枯石烂”听着比“天涯海角”还浪漫,故而来游玩得尽是些成双成对的情侣,赵老二的算命摊子前面,也总是挤满了想要测感情与姻缘的男男女女。
看多了,赵老二也就愈发看破红尘。这些个恋爱男女,嘴巴上说得多好听呢,什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其实都是假的。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用占卜,只要一眼扫过去,十个里有八成都是不长久的。
不过他从不说破。
算命这门学问,妙就妙在一个“玄”字。相同的一件事,你说“必分无疑”,和提醒双方“见微知着,唯有贞者不疑”,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这天,赵老二的生意有点儿少。
大概也是天气的缘故,来冠头岭的游客并不多。
临到傍晚,漫天云霞红映天,满世界都是瑰色血红。赵老二见风雨欲来,连忙收拾起卦摊,打算早点赶回家去。
一边收拾着,他一边顺手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头传出天气预报员的播报:“……中央气象台已于今天中午发布台风橙色预警,台风预计于明天凌晨登陆广西北海市附近。广西气象台提醒广大市民,台风天气危险,请……做好必要的安全保护措施,关好门窗,请勿随意出门走动……”
“哎呀……”赵老二看着台风降临前瑰丽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又要来台风了啊。”
很不经意地,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礁石旁,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开衫,目光空洞,只看着远处的海天线发呆。
海边的风很大,她的衣摆在风里疯狂摆动着,海浪卷蚀着她的脚踝,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吞没。
这画面看得赵老二心里一惊。
他下意识地“哎——”了一声,叫道:“姑娘——快回去吧——台风要来了——”
那女人没动。
赵老二不放心,又叫了一声,那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要是平常,赵老二一定不管闲事就走了。可是这回,他鬼使神差地朝那女人走了过去。
“哎,姑娘。”走到近前,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快回去吧,台风要来了!”
女人似乎这才注意到他。
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神聚焦,目光轻轻拂过赵老二的脸,只说了两个字。
“是么。”

☆、算命

看到她的目光,赵老二猛地一愣。
比起海天交界处燃烧的夕阳,或是用力拍打在黑色礁石上的海浪,这女人的目光太轻、太淡、太无所谓了,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是就是这一点淡若无物的目光,却让赵老二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
他苦思冥想几秒钟,依稀想起,阿爸上吊的那个晚上,他最后一次看到阿爸,他就是这副模样的。
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却有一双将死之人的眼睛。
赵老二不是没有见过来这儿自杀的人。
这儿风疾浪骇,就算人死了,尸体也会被海流吸走,什么都不会留下,是个葬身大海的好地方。
往年他就遇到过一个姑娘。那姑娘在这里徘徊了整整一天,见他注意到自己,便也时不时与他眼神交流一下。
等他收摊的时候,那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跑过来和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说什么男友劈腿闺蜜,还骗走了自己的初夜,自己也不想活了就跑来想跳海,这样也死得美一点啦吧啦吧啦吧啦。
这样的矫情,赵老二见多了。他一眼就看出这姑娘阳寿长得很,活不到九十九也能活到九十八——总之,她是个惜命的人,只不过遇到了点小挫折很难过而已,但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悄声无息地跳海自杀。
他劝慰了她几句,直把那姑娘逗乐,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算卦几十年,赵老二有一双很毒的眼睛。他能看出别人的感情与心理,也能一眼看出,面前的这个姑娘,和他们都不一样。
“姑娘啊。”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一个人?”
他好像听到了那个“嗯”,好像又没有听到。
赵老二没有气馁,继续道:“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哈。”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觉得这时候说点有关自己更惨的经历,兴许能让这姑娘不那么绝望一点,于是搜肠刮肚,估摸着自己生活里最痛苦的事情应该就是当年他阿爸上吊。
那时候生活都变得好起来了,他和赵老大都有了赚钱的行当。他们阿爸放心了,没什么事情做了,又开始日日夜夜地思念起他们早逝的阿妈。
他人一天天阴郁下去,终于有一天捱不住,上吊自杀了。
所以真的是饱暖思□□啊。——赵老二想得极不恰当——古人诚不欺我。
其实这事说起来不过生死这么一件事儿。赵老二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寻思着自己得想个法子,把这件事渲染得更有说服力一点。
“姑娘,我跟你说说我哈。我是个算命的,有时候被人叫去通灵,见的红白喜事也多。”赵老二踌躇一会儿,有点紧张。
“当年我阿爸就是上吊死的,因为他太想念我阿妈了。后来我借口着米媒和他通话,他告诉我说,他后悔了,没看到我们兄弟成家,没看到自己孙子出生,而且快死的时候实在太难受了。所以啊,姑娘,我跟你说,这个……嗯嗯呢,还是不要轻易去做。最后的时候,指不定你要后悔的。”
这长长一段话,有八成是他编出来的。
算命不过算个缥缈命数,命里有的难改,命里无的也不强求。
赵老二本事是有,但却不多,天机难窥,难道还指望他再成个神婆,通个灵,与冥间对话?
他心里知道,这话都是哄骗外人的。
就如他的这段话,只有第一句话是真的,最后一句话是诚的,其余都是瞎诌的。
他也不知道这姑娘会作何反应。
风从海面上猛烈地吹来,姑娘闭上眼睛,轻轻扬起了她的下巴。
她稀薄而凌乱的头发在风中狂舞,交叉,打结。
过了一会儿,赵老二几乎以为她不打算理会自己了,正有些颓然打算离开,却听见她兀自开了口。
“你是算命的么。”
她的声音很轻。亏得赵老二耳朵还不错,一下子捕捉到了。
“是!”他回答,声音洪亮。
女人从礁石上站起身来,低头拾起地上的一双鞋,赵老二注意到她的一只脚踝处绑了厚厚的绷带。
“能帮我算一卦么。”
“可以啊!”赵老二扬了一个夸张的尾音,“姑娘,你快过来吧!算完这卦,我就收摊咯!”
“谢谢。”女人的声音低低的。
她踩着粗粝的沙子,跟着赵老二慢慢走到了他的摊位前面。
赵老二先问:“姑娘要算什么啊?”
他以为她会说“爱情”,再不济也是“人生什么时候才能顺起来”,没想到她没有犹豫,说出的是个鲜少出现的词。
“父母缘。”她说。

烧香,请卦神,起卦,洗米。
赵老二娴熟地起完卦,一指桌上的一排三个黑色小瓷盘,请道:“姑娘,你用拇指和食指抓一把米,按顺序放到这三个瓷盘里。要抓三次。”
女人照做。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各有其卦象,各有其指向。
赵老二低头看米,排列一算,心里一紧。
这是艮剥卦。山附于地,山止不动,山石崩而剥落于地面上,有受侵蚀风化、逐渐接近地表之象,是为凶相。
此卦解语为——
剥烂朽蚀。
女人见他脸色变了变,倒主动开口:“没事,说吧。”
赵老二踌躇片刻:“这卦象不太好啊……姑娘,你爸妈已经没了吗?”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
赵老二松了口气:“那就是了。山生于地,地山相附,但却剥烂朽蚀,共归于尘——姑娘,你父母缘浅,又这么年轻,想必你父母走得早,他们走的时候你也很痛苦吧。”
女人没说话。
“不过现在好了,”赵老二笑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这卦象里还有一个变卦蒙。蒙卦属坎,为泉,山水蒙卦,又是山下出泉。泉水始流出山,则必将渐汇成江河,正是蒙稚渐启;又山下有险,因为有险停止不前,所以蒙昧不明。”
赵老二边说边抬头看她,女人依然不语。
他最后下了结论:“山中雾气缭绕,这个卦象朦胧,姑娘,你的生活虽然变数很多,但最近出现了机会,很是吉利呢!”
女人看着小黑瓷盘里的米粒,似乎入了迷,什么都没听到。
狂暴的海风不断地席卷着她的裙角。末了,赵老二听到她如呓语般说了一句:“是么。”
“是啊!”赵老二道,“姑娘,你虽然父母缘浅,但是别的福泽倒是生机无限!希望就在前方,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呀!”
女人没说话。她从厚厚的沙地上站起身,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钱,压在瓷盘下,对赵老二淡淡地道。
“谢谢。”
她没等赵老二继续劝自己,手里提着那双谭临一定让自己穿着的拖鞋,拖着一只略微红肿的脚踝,转头又往海边走去。
这回,赵老二叫不住她了。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点赤红色的夕阳都已经被海天吞没。赵老二没了法子,只能长叹一口气,低头收拾自己的摊位,准备回家吃酒去。
程树又坐回了那块礁石上。
她的心里盘旋着那个算命人的话,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上气。
“山生于地,地山相附,但却剥烂朽蚀,共归于尘……”
耳朵里刺耳的金属声又出现了。
它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和着脚边巨大的惊涛拍浪声,就像是某一场永无止境的冗长古典音乐会,教人窒息,也教人绝望。
她梦游般地从礁石上站起身来,没拿拖鞋,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海里走去。
父母缘浅。向来缘浅。
她和谁的缘都浅,她从来谁也留不住。
在骇人的海浪狂怒声中,程树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右边口袋里,紧贴着皮肤的手机蓦地开始震动起来。
这是今天晚上第二十六个电话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那个叫“谭临”的人打过来的。
在这个晚上,他总共打了二十六个电话——是他,也只有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龙脊梯田,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程树,你是不是很失败。
海水已经吞没她的膝盖,冰冷的温度刺入脊髓。
脑袋里的一个声音冲着最深处的海底,疯狂地呐喊着:
“去吧!去吧!——只有这样你才能结束这一切!你才能解脱!——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后悔”这个词一出来,像是突然有一阵猛烈的海风吹来,她一下子惊醒了。
口袋里的手机依然还在震动着。
程树的手腕微微颤抖,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手机。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属于那个男人。
“北海。”那声音就像最后一把刀刻在她的心上,让她恸哭出声。
她卑微地、近乎哀求地祈祷道。
“我想自杀。”
“你能不能阻止我。”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赵老二,考虑再让他出镜。

☆、溺水

电话通信的原理,说白了就是声波和电流之间的转换。
所以,你听到的声音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经过转换之后的电流振动;但是,你得到的信息,却是真正的信息。
一字不差,一字不漏。
“我想自杀。你能不能阻止我。”
程树的声音清晰,连细微的颤抖也听得清清楚楚。
谭临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就完全失语。
这话听上去着实诡异。
死亡面前,有人会因疾病求助,有人会因胁迫求救,怎么会有人,健康又自由,乞求别人阻止自己自杀?
若是方路南知道了,一定会冷冷一笑,骂程树一句“矫情”。
可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谭临,听到这句话的人,也是谭临。
他知道,程树是真得处在绝境。
就像当年,他站在学校的天台边,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夜晚的风极温柔地拂在他的脸上,天台下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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