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飞机，杨建军没有去分工厂，直接马不停蹄的朝着这座城市的中心医院奔去，走到一间病房，他站在门口停顿了几秒钟，到最后终于扭开了门走进去。
总觉得每一次打开这间门，都会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痛。
病房里面有三个床位，住在最外面的是一个得了胃炎的年轻女孩，身边围着亲友，然后她说着笑话，逗得整个病房里面都是笑声，最里面的病床上并没有人，他看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出神的看着外面。
他提着从外面买来的水果篮放在了一边，咳嗽了两声，说道：“怎么不好好躺着，多休息一下？”
女人转过头看了一眼他，朝着他说道：“想多晒点太阳，以后晒到的机会也不……”多了。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杨建军打断说道：“别这么不吉利。”
女人耸了耸肩膀，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种已经开看的感觉，没有了平时落在脸上厚厚的妆容，她的脸白无血色，眼角带着细纹，看了一眼杨建军买给自己的水果，说道：“又让你破费了。”
杨建军说：“都认识这么久了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姚佻娜坐回到了床上，轻轻的笑了笑，侧脸的弧度和江禾有些相似，她说道：“老杨啊，要不然这手术我还是不做了吧。”
杨建军眼神一紧，说道：“说什么呢！怎么能不做？”
姚佻娜笑道：“早晚都要死，干嘛再浪费你的钱？”
杨建军厉声回道：“这话我不想再听了，你现在就安安心心的呆在这里等着做手术，其他事情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姚佻娜没有再说话了。
事到如今让他不管她是没可能的，一开始或许只是出于帮忙，但是时间越久就觉得更加无法放下去，他的身边也没儿没女，多出来的钱若是能够救起一条人命也算是积德。
只是最怕当事人却连生的希望都没有。
他坐在一旁，想起了什么跟她说道：“前阵子，我遇见江禾了……”
姚佻娜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静静的就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她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我没有告诉她……”杨建军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还是觉得把这件事告诉她比较好……”
姚佻娜打断了杨建军的话，冷声说道：“告诉她干什么？她能做些什么？不需要这么做，等到时间久了，她们就会忘记我了，反正对于她们来说，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其实现在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杨建军不赞同的回道：“你又不是她们，你能知道她们的想法？”他缓了缓语气，继续道：“你别这么固执，这只是一个小病，会好起来的，一切都想开一些，也许和她们见一面，你的心境会变得好起来。”
姚佻娜猛然抬起头，红着眼眶对着杨建军说道：“前几天，住在我隔壁床位的女人就因为这个小病已经死了。”
杨建军沉默了。
“够了，就这样吧，如果死了就安安静静的死，如果还能活着……”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压根没有想过如果能活着以后的事情。
杨建军没有再提这一件事了，姚佻娜的精神本来就不太好，他不能再说什么刺激她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杨建军起身准备离开，对着她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姚佻娜点了点头，躺在床上。
他走出病房的时候，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就像是压抑着一团郁结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在楼梯拐角处有一个长椅，上面常常坐着病人的家属，今天也不例外，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季赫看着身边的江禾，她脸上没有表情，甚至连一丝的情绪都没有，她平静的可怕，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却怎么样都暖不热她。
江禾的脑袋全部都是懵的，很多画面都在脑海里面交错。
姚佻娜那涂着猩红的嘴唇和那惨白的皮肤，还有常常不回家的原因，以及那比自己还越发纤瘦的身躯，那些曾经被她忽视的记忆点，全部像是画面回放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在脑袋里面重播。
她没有注意到。
人们常常说人的精神状态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就像是一个悲观消极的人得病的几率就要比乐观向上的人更多，姚佻娜那样的精神状态，一直维持了那么多年，她的身体怎么会不出毛病。
而江禾没有注意到。
那些日子里面，姚佻娜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是不是在埋怨上天不公平，凭什么要给她这样悲惨的一生？
凭什么？是觉得这样的人生还不够惨吗？所以一定要狠狠的踩上一脚，让这个本来就不算幸运的女人更加难堪吗？
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
……
隔壁床位的女孩下来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姚佻娜的拖鞋，她朝着对方说了一声不好意思，然后对这个女人打量了一番。
她只知道自己住进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在这里了，除了刚刚来看过她的男人就没有人再来过了。
听说是得了乳腺癌，可惜了。
她的年龄和自己的母亲看起来差不多，但看着面容依稀觉得她年轻的时候肯定十分好看，她的子女呢？怎么不来看看她？
女孩这样想着，上完了厕所回来，拿出了之前亲友煮给自己喝得汤水，倒了一碗，递到了旁边，说道：“阿姨，我这里有些汤水，挺补身体的，您喝一些吧。”
姚佻娜愣了愣，转过头看着女孩子挂着笑容的脸，顿了几秒钟，说道：“不了，谢谢你。”
女孩子热情道：“没关系啦，喝一点吧，我放在旁边，你趁热喝了，我保证好喝。”
姚佻娜转过头看着外面，没有回答她。
女孩子扬了扬唇，也不在意。
门口传来开门的响动声，女孩以为是护士或者是自己的亲友看了过去，却只见一对年轻的男女走了进来。
☆、第64章 章 大温64
记忆里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姚佻娜什么妆都不画的样子了，她喜欢浓妆，惨白惨白的皮肤和深色的口红，她的头发很长到腰部，又直又亮，眼睛上一定会戴着长长的假睫毛和夸张的眼线，但却出奇的适合她。
如果不认识她的人，一定还以为她刚刚三十出头吧。
而如今，她躺在病床上穿着纯色的病服，黑色的长发很毛躁凌乱的散在枕头上，没有厚厚底妆的脸蛋却比以前还要苍白，嘴角没有血色，眼睛凹陷着，眼角处慢慢扩散着的细纹，藏在衣服下干瘦的身体，她明明活着，却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
江禾伸出手捂住了嘴巴，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身旁的季赫紧紧的揽着她，给她一些支撑，耳边是她强忍着哽咽声，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从她身上传来的颤抖让他的心整个都揪了起来。
江禾真的没办法把面前的人和之前扬言说要过自己生活的高傲女人联系在一起，她宁愿她看见的只是一个长得像姚佻娜的女人而已。
明明离开她们应该过得更好不是吗？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的从眼眶里面溢出来，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踩得不是地面，而是刀尖。
姚佻娜还没有睡着，她觉得胸口胀痛，这种疼痛已经伴随着她几年时间了，到现在就算是钻心的痛，她有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起初只是偶尔有胀痛，她并没有注意，直到后来胸部的疼痛达到她不能忽视的程度，洗澡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上面的一块皮肤像是龟裂了一般，会有溢液，她才重视起来，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得了乳腺癌。
医生指责她为什么不早点过来，一察觉到不对劲就应该快点来医院检查，好好的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日期。
从彷徨到无助再到认同接受，她觉得其实也不错，这样的人生早就应该结束了。
想一想她这辈子还真是过得不怎么样，老公跟人跑了，独身一人养着俩孩子，交往与不同的男人，临到老了还得了这种病。
惨吗？真还挺惨的。
姚佻娜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想起这种事情来，也完全不会觉得难过，只是偶尔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心中还是会一阵阵的抽痛。
算了，这样也好，自己留着也只会给那两个孩子更多的负担，悲惨的人只需要她一个就好了。
这样的人生她自己独享就好了。
她躺在床上这样想着。
听见有人哭泣的声音，她微微皱起眉头，以为是旁边床位的女孩，睁开眼睛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然后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一对男女时，呆愣住了。
对上那双已经哭得猩红的眸子，原本已经麻木的心脏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她的眼皮跳动着，心里慌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江禾怎么会在这里？是老杨告诉她的吗？我明明已经让他一定不要告诉江禾了啊……
姚佻娜的手指不断的颤抖起来，看着江禾，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江禾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她，但是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只是看着她，眼泪就没有办法止住。
姚佻娜的嗓音有些哽塞，她冷着语调，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说道：“你过来想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习惯性的冷言冷语，仿佛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能让江禾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她们也没什么。
江禾想要开口，却又被她打断。
姚佻娜看着她挂在脸上的眼泪，冷笑道：“看见我这个样子，你应该高兴啊，哭什么哭啊？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江禾沙哑着嗓子，开口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佻娜眼底一冷，回道：“告诉你？告诉你，你能怎么样？你要给我出手术费吗？你连你自己都养活不了，告诉你你能做什么……”她顿了顿，继续道：“行了，现在你也看见了，我快死了，你要是不想我死得更快，就赶紧走别碍着我眼了，看见你就烦。”
“连死都不让我死得舒服一点吗？”她厉声的说着。
江禾望着姚佻娜；红着眼睛；说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无论是离开还是得病，你从来不愿意跟我们多说，也不愿意跟我们商量，你认为你做着最好的选择，但你问过我了吗？”
“你说你要过你想要的生活，我支持你，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你应该去享受你的人生，所以我不对你撒娇，不说任性的话，努力扮演这一个乖女儿听话姐姐的角色，我理解你，但我啊……”她的眼眶里面溢出眼泪，“我舍不得你。”
姚佻娜就算是再怎么阴晴不定，她这些年对自己和江南做的事情，江禾都看在眼里，她就算是再怎么发脾气，却总是会在最后留下一句对不起。
这份稀薄的暖情，是江禾坚信姚佻娜没有变得理由。
如果她是真的狠心的话，早就应该抛下她和江南过自己的日子，但是她没有，就是这样一个母亲，让人又爱又恨。
却永远也放不下。
姚佻娜的手指还在颤抖，她忍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想要继续冷言。
却被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的少年打断了，季赫黑沉的眸子掠过一抹悲凉，他说道：“阿姨，我想说几句话。”朝着姚佻娜颔首，微微欠了欠身子，高挑俊秀的少年显得格外的谦逊，他对着姚佻娜自我介绍道：“阿姨你好，我是江禾的男朋友，我叫做季赫。”
“我并不清楚江禾和您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江禾她是真的关心您，您在她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她刚刚站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敢进来，她的身体到现在都在发抖，她告诉我她很害怕害怕看见一个面目全非的您，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但是进来以后却一直在流眼泪。”季赫紧紧的握住江禾的手，黑沉的眸子带着坚决，继续说道。
“你不告诉江禾可能您也有您的理由，或许你认为江禾知道了也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只会让难受的人更多，但您看看……”季赫转过头，看着江禾，说道：“这是您的女儿，她在为您难过哭泣，她在乎您，所以从a市追到这里来。”
“您再看看，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资格知道您的情况，她已经可以成为您依靠的对象了，她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坚强。”
江禾红着眼望着季赫，听见季赫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您是江禾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我和江禾都会尽自己的全力来帮助您。”
姚佻娜看着江禾，不知不觉她已经从自己怀抱里面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模样，即使如此，在她眼里江禾也还是一个孩子。
因为自己的精神这孩子已经有了那么多难过的回忆，她不想再把江禾和江南拖进这样的沼泽里面，这样的心情她一个人明白就好了。
只是——
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她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