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黎美娴咬住下唇，悲哀地道：“就算吵架又怎么样？从年轻到现在，我们不知道吵过多少架了！”
“这次，你们又为了什么事吵架？”他冷静地往下问。
黎美娴脸色一变，“你不要再问了！”她突然站起来，避开儿子追问的目光，“你爸突然中风，现在我的心好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我了？”
欧仲文平静地凝视了母亲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我请司机先送您回去休息好了。”
黎美娴瞪着地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仲文慢慢站起来，打了一通电话吩咐他自己的司机，“走吧！我送你到门口。”事情都交代妥当后，他低柔地对母亲说。
“不用了，你留在这儿等。你爸推进手术室之前，脱下的衣物都寄在护理站，我到护理站去，拿了东西后我会自己走到医院门口。”
“好，那我不送你了。”欧仲文握住母亲的肩头，盯着她，温柔地对她说：“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回去了好好休息，等爸手术结束了，我就打电话给你。”
儿子的安慰没有抚平黎美娴的不安，反而让她更难过。
这辈子，他们到底谁对不起谁？
这个无解的问题当然没有答案，却一整天在黎美娴心中，反复地回响。
——
“我丈夫的东西就只有这些吗？”黎美娴在护理站领了丈夫的衣物。
“是。”护士很有礼貌，因为欧家与院长的关系很好。
“那我现在可以拿了？”黎美娴的神态很低迷，声调也显得有气无力。
“当然可以。”
黎美娴拿走了丈夫的衣物。
然而她没有走到医院门口，而是坐在护理站旁边的休息椅上发呆。
她根本没办法离开医院，因为良心一直不断的在谴责她。
“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抱着丈夫的衣物，喃喃自语，“反正他这种人一辈子就是那样了，我干嘛要一直记在心上，早一点忘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刺激他？我真的太过分了！”她责怪自己，一边啜泣、一边悔恨。
这个时候，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叶小倩跟自己说过的话……
您何必要选择一个人难过，而不愿意抛开过去，重新开始经营未来快乐的生活呢？
“我干嘛那么想不开？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不开？”她现在真的很后悔。
以前她之所以不喜欢叶小倩这个女孩子，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跟这个女孩子有关！然而叶小倩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孩母亲的关系，她可能不至于这么讨厌叶小倩！
然而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她已经害自己的丈夫中风，现在人还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阵子的呆，黎美娴不知道现在自己能做什么，于是开始动手整理丈夫的物品……
除了衣物、皮带、皮鞋、袜子之外，还有丈夫随身携带的皮夹。
她无意识地打开皮夹，看到里面除了几张百元大钞外，只有一张高尔夫球场的卡……
突然间，她在丈夫的皮夹内层看到一张照片。
起初，黎美娴迷惑于那张照片上的小女孩，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之后，是那个小女孩身边依偎的长发女子，那温柔微笑的表情，竟然也好像似曾相识……
接着，记忆慢慢回笼，黎美娴渐渐瞪大眼睛，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女孩──
她倒抽一口冷气，同时捂住自己的胸口……
恐怖的“可能”，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陷入极度的惊骇与恐慌──
瞪着照片，她抖着手终于把照片翻到背面，看到照片背面有人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三行小字：
一对美丽的母女。
小倩生日这天，于人民动物园合影。
李昆明摄2000。5。13
“母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们两个怎么可能是母女？！”黎美娴突然抓住自己的头──
她惊恐地瞪着照片上，那对“母女”巧笑倩兮的合影……
“我的天！”黎美娴就要崩溃了，“这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她用力咬紧牙关，牙齿都快咬碎……
当年那名与自己交换女儿的“农妇”，竟然是叶小倩的母亲！
换言之，李文玉，这个破坏她幸福、夺走她丈夫的女人……
这个女人，当年邪恶地与自己交换女儿……
而她竟然毫不知情地养了丈夫情妇的儿子，将近二十多个年头！
☆、第7章 彻底崩溃
——
医院的走廊上。
欧仲文等候在手术室外。
他双手抱肘，若有所思，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欧先生，请问夫人已经出来了吗？”司机等不到人，只好打电话确认。
欧仲文看一眼腕表：“大约二十分钟前，我妈已经出去了。”
“可是我一直没等到夫人。”
“怎么可能？她已经离开很久了。”
“是真的，因为我知道现在夫人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从刚才到现在我就一直守在医院门口，不敢懈怠。”
欧仲文沉吟了片刻，冷静地道：“好，我先去找找看，等一下再打电话给你。”
“是，麻烦欧先生了。”
欧仲文挂了电话。
他记得刚才母亲提过，要先到护理站领取父亲的衣物，于是他大步朝护理站的方向走去。
——
五分钟后，黎美娴终于压下激动的情绪。
她用颤抖的手拿出皮包里的手机，第一时间，打了一通电话给宋牧桥──
“喂？”
听到他低沉、稳定的声音，一股心酸与委屈瞬间涌上黎美娴的心头……
“喂？是你吗？怎么不说话？”宋牧桥直觉是黎美娴打来的电话，但他们之间从来不叫彼此的姓名。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黎美娴带着哽咽与哭音，明显地情绪失控，整个人抖得很厉害。
“发生什么事了？你究竟怎么了？”宋牧桥紧张起来。
“你找到女儿了吗？”黎美娴忽然低声问他。
宋牧桥愣了一下，没吭声。
“我已经找到我们的女儿了！”黎美娴突然宣布，声调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冰冷、僵硬地接近恐怖。
“你说什么？你真的找到我们的女儿了？”
“对，就在刚才，我已经找到女儿了。”
“你怎么找到她的？我们的女儿现在在哪里？你现在在哪里？你跟女儿在一起吗？”
“没有……”她摇头，木然地回答：“我没有跟她在一起，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女儿！”
“你在说什么？”宋牧桥担心起来，“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黎美娴又哭起来，她又哭又笑，“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疯了！”
“你现在在哪里？”她的回答让他更担心。
“我在医院，我丈夫看到我们从旅馆出来后跟我吵了一架，然后他就突然中风了！所以我在医院……我在医院整理他的衣物，找到了他的皮夹。但是我没想到，他的皮夹里竟然放着情妇跟女儿的照片！可是……可是那个女人的女儿……那个女人的女儿……那个女孩子……她竟然是我们的女儿！”
“你到底在说什么？远雄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不是叶小倩吗？她怎么可能会是──”宋牧桥蓦地瞪大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慎重地道：“你慢慢说，尽量把话说清楚一点！”
“叶小倩，”黎美娴的脸孔接近惨白，她抬起的手指乱颤着，喘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我丈夫的‘私生女’……她跟照片上那个女人竟然是母女！真的好可怕……那个女人……我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我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她……她竟然就是当年用儿子跟我换女儿的那个女人！”
话说得够清楚，宋牧桥终于懂了。
他懂了，也因为极度的震惊，而一时间没办法反应……
“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怎么可以抢走我的丈夫、偷走我的女儿，让我女儿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背负私生女的罪名，却设计我养大她的私生子？！那个女人……她怎么可以这么恶毒！这么无耻？！”黎美娴掩住脸，泪如雨下，痛苦地咆哮。
而电话另一头，宋牧桥的脸色一样惨白。
他已经完全了解黎美娴所说的每一句话。
然而黎美娴后来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她最后的咆哮，都不能唤醒他因为过度的错愕与震惊，而突然陷入麻痹的听觉……
原来，他唯一感到亏欠、多年来深深怀念的女儿，竟然就是曾经被他设计、被迫让学校开除的叶小倩……
话筒从宋牧桥的手上滑落。
他万万没有想到，命运竟然如此捉弄人……
然而，不仅宋牧桥，就连站在医院走廊转角的欧仲文，也完全听懂了黎美娴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8章 疑惑 追寻
——
窗外落叶翻飞，一地的焦黄。
主治医师在院长室里，对家属报告手术结果。
“我父亲的状况如何？”欧仲文平静地问。
“董事长的手术很成功，他脑中的血块已经清除，不过还是要看董事长愈后的状况而定。”医生宣布。
欧仲文沉默了一下，又问：“他能复原几成？”
“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回答您这个问题，不过刚才我已经去看过董事长，他现在的状况还算稳定，未来我会尽最大的力量看护董事长，以期达到愈后最理想的状况。”
医生的说法已经尽量乐观，虽然对未来的病况没有充分把握，然而至少欧远雄的一条命已经确定救回来。
离开院长室后，欧仲文的表情显得很沉重。
幽静的走廊，纸一样的白色墙壁。
他一边快步往前走着，一边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黎美娴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远古的星空，静静的虚无，带着一丝凄凉，“仲文，你爸爸怎么样了？”
欧仲文停下脚步，闭着眼睛静立了一会儿，才恢复了开口说话的能力，仰起头淡淡地道：“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电话彼端的黎美娴抬起手掩住嘴，克制着声音里的哽咽和难过。
“那就好，我收拾一下就去医院照顾你爸。”她低低地回答。
“妈？”欧仲文忽然道：“我想去外地两天！”
黎美娴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勉强问“儿子”。
“你爸才刚开过刀，你要去哪？”她不解地问。
“很重要的事情，必须我自己去解决。”欧仲文目光醒睿，态度坚决。
“有什么事情，会比你父亲的生命还重要吗？”黎美娴忽然有些不高兴了……
这个丈夫情妇所生的儿子！
这一刻，黎美娴的内心充斥着矛盾以及痛苦，就像有千万个针头在扎着她的胸口，她不能理清自己胸口的愤懑是因为爱还是恨？
“爸的状况已经稳定了，等我回来，他应该已经清醒了。”欧仲文敛下眼睛，默默地回答。
黎美娴轻咬着贝齿，顿了顿，冷冷地道：“随便你。”
抛下这句话后，她挂断了电话。
欧仲文握着手机，低着头，在走廊上伫立了许久，然后，他走到墙边，给林子琪打电话。
——
林子琪已经半年多没有跟欧仲文联系，他更没有想到，欧仲文会主动打电话约他见面。
绿野仙踪俱乐部。
林子琪走进雅间的时候，看到欧仲文在闷着头喝酒。“真没想到，你还会跟我联系？”林子琪面带笑容，快步走过去，坐到老朋友对面。
欧仲文喝着酒，没什么表情。
“仲文，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半年多了吧？”林子琪斜倾身子，一只手攀住沙发背。
“我常在电视上，看到你跟林委员一起出现，接受访问。”欧仲文淡淡地说。
林子琪苦笑一声，摇摇头：“如果这样也算见面，那么我也常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你。”
欧仲文挑起眉，似笑非笑，仰起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他拿起酒瓶，准备倒酒。
林子琪按住他的手。
“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要喝这么多！”
欧仲文抬起眼。
“叶小倩在哪里？！”他直视林子琪，突然开口问。
林子琪胸口一窒，震惊地道：“仲文，你，你恢复记忆了？”
欧仲文摇摇头，苦笑着说：“叶小倩，我记得叶小倩这个名字。”
他不止记得叶小倩的名字，更记得叶小倩的声音，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趴在自己病床前伤心痛哭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声音。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