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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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奚旧草-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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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大姑娘一身红纱,飞着媚眼就款款摆来。
  有苏老爷抽搐,“我是你爹,不是干爹!摆这风流道子给谁看?”
  大姑娘噘嘴道:“整日闷在房里,无聊死了。你既是爹爹,家中最大,想个法子解解闷。”
  “去去去!”有苏老爷不耐烦地推搡大姑娘,“把你妹妹喊来。她夜夜观气,可观出个结果来?到底要嫁谁?”
  大姑娘哼了一声,扭着腰肢骂道:“瞧瞧这街上家家的黑烟,有几个心善?出了青烟的不是乞丐就是奴婢,再没有撑得起那鬼祟丫头的眼的!娘把她娇气成那个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配不配!雷劈了的焦心种子,那张脸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姑娘?”
  不一会儿,五姑娘眼泪汪汪地来了,有苏老爷眼瞧着她,更像一只水气足的大梨子了。
  有苏老爷清了清嗓子,咕咚灌了一口茶水,和颜悦色道:“姑奶奶,瞧准了吗?”
  五姑娘细声细气诚恳道:“爹爹,我不愿意嫁给人,您能同娘说说吗?”
  “为什么啊?”有苏老爷赔着笑。
  “我……我小时候……”五姑娘声音更低。
  “什么什么?”有苏老爷听不清,支起耳朵,胡子一抖一抖的。
  五姑娘忽然用手捂着胖乎乎的脸,哭了起来。
  有苏老爷哄了半日,她才好,抽抽搭搭地说起了缘故。事情不算大,但有苏老爷估摸着应是心理阴影的问题更严重。
  五姑娘未化人的时候,因为哥哥们都去人间寻姻缘,对她说人间极美,花团锦簇,她便对人间充满了好感。顺着灵宝山下的淡海朝前走,听说就能到人间。五姑娘小时候狐憨胆大,她趁着夜晚跳进了淡海,顺着水,这小狐狸就游了起来。她游啊游,游了好久,游到小小的圆滚滚的火红身躯都变得湿透,游到筋疲力尽,天悄悄放明,银河也被白日蒸发得黯淡的时候,终于到了一块浅滩。那里都是鹅卵石,小狐狸抖了抖毛,就上了岸。
  岸边却坐着一个掰着红薯吃、满脸红薯泥的灰不拉唧的小妖怪。她饿极了,怯生生地看着小妖怪手中的红薯。那小妖怪却好像没有看到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掉眼泪。
  “你知道人住在哪里吗?”小狐狸如是小声问道,却死死盯着小妖怪手中的红薯。
  小妖怪哭声很大,盖过了小狐狸问路的声音。他一边号一边恶狠狠地掐着红薯皮,“为什么不肯认我?我也是我娘生的,凭什么不认我!为什么说我是妖怪,为什么要把我扔掉?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小狐狸蹲坐在了小妖怪身旁,她看他十分悲戚,便用火红的小爪子拍了拍小妖怪的肩,道:“嗯,你是你娘生的,不要伤心,我也是我娘生的。你长成这样,是妖怪啊,我也是妖怪。你看,我比你难看得多,至少你还像人。”
  小狐狸认为像人是美的唯一标准,她很羡慕地看着变成人的小妖怪。
  “狐狸精!”小妖怪终于注意到了身旁坐着一只狐狸,一屁股坐在鹅卵石上,尖叫一声,“狐狸会说话,我的娘!”
  小妖怪手中的红薯震掉了,小狐狸飞快地扑在软绵绵的小肚子下,问他:“脏了,你还吃吗?”
  小妖怪眼中的泪珠眨巴掉了,他惊讶地看着小狐狸,很久,才摆摆手,悲从中来,“这是我在厨房偷的最后一块红薯,吃完就要饿死啦。反正早晚都得死,你吃了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小狐狸边塞红薯,边问道。
  “我娘生完我,没两年就死了。”小妖怪眼泪又出来了,他咬咬牙,忍住道,“我爹说我是个妖怪,一直不肯认我,我娘陪嫁而来的媵姬是我的姨母,她偷偷把我养在别院中。我今年五岁,该进学了,姨母对爹爹说了实话,想请求他让我进宗学读书。今早来了几个侍卫,我满心欢喜,穿上了最好的衣裳,以为他们要带我回家,结果,他们却把我扔到了森林的深处。”
  小狐狸听着听着,却掉出了眼泪。她的眼睛圆滚滚的,饱含同情的泪水,“你原来是人啊。人不是好的吗?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幼崽抛弃呢?”
  小妖怪绝望地望着天,吐了一口气,“为什么呢?”
  善良的小狐狸背着小妖怪,走出了森林。他们悄悄地趁夜进入了城里,小妖怪说他从没见过爹爹长什么样子,他想见见爹,然后就可以放心地死了。
  小狐狸虽然还小,但毕竟是有苏一族的妖怪,会一些法力。她用皮毛团团包住了小妖怪,然后隐住了身形。他们爬上了高墙,进入了人间的富贵处。
  富贵乡里处处亭台楼阁,轩榭华梁,这里连房顶垂下的祈福角都是用软玉刻的。小狐狸被迷了眼,她和那只小小的妖怪,不,是小小的、生着一头红发的人,仰望着这里,像坐井观天的青蛙,跳出了井底的囹圄,深深地迷惑了。
  小狐狸很兴奋地咯咯笑着,“这里就是人间啊,可真美。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
  红发孩子却垂下了头,“这里,本来是我的家。”
  小狐狸用皮毛紧紧裹着他道:“不要担心。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的人,心地一定十分善良。你爹爹只是从没见过你,你生得这么好看,他见了一定喜欢你。”
  红发孩子拽住一缕红发,眼睛变得黯淡。他说:“如果有法术,能把我的头发变成黑色就好了。”
  小狐狸同情地用尖尖的鼻子蹭蹭他道:“我可以让你的头发变黑,但是我娘说,欺骗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你去见你爹爹,然后告诉他,你很想他。如果他愿意留下你,你要告诉他你的头发还会变成红色,如果他还要把你扔掉,我便带你离开人间。”
  红发孩子眼睛亮了,他点点头。小狐狸合十爪子,夹紧胳膊,口中念念有词地转圈圈,不一会儿,从腋下掏出一块红色的纱囊。
  “这是有苏氏的香,你放在身上,虔诚地想着你想要变成的样子就好了。”她用小爪子为红发孩子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然后把他推出了自己保护的小小圈子,一声尖厉长鸣,对着黑夜,把四周的侍卫都引了过来,然后,才渐渐隐去身形,小声道:“一个时辰后我来取香,你小心藏好,若没有香,我会慢慢失去全部法力,变成普通的狐狸。”
  “然后……”五姑娘泫然欲泣,有苏老爷颇无兴致地打断了她:“然后,他意识到了有香的好处,不肯还给你,是不是?”
  有苏家的香可是好东西。狐狸精一族化人时的美貌全凭此香。香越浓烈,面皮越美,越能惑人。
  “不单单这样。”秋梨的泪又涌了出来,“他趁我法力消退,现了身形的时候,命人把我抓了起来,送到了厨房。我失去了灵识,越来越虚弱,睡醒的时候,娘已经在我身边。她老人家救了我,帮我寻回了香,我这才能化人。”
  有苏老爷心道,倒不如不化人。这孩子还是狐狸的时候,十分漂亮,化了人,反而十分不成气候了。
  “那红发的孩子如何了?”有苏老爷问道。
  秋梨想了想,似乎有些迷惑,“娘当时站在树林中,她抱着我,极温柔地对着远方的一个小孩子行了一礼,似是感谢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一头红发,却正是害我的人间小冤家。”
  红发?
  有苏老爷淡淡笑了笑,不远处的梅枝在料峭的寒色中,缓缓展开小小的花朵,似是入画推砚的一瞬间,墨色结冻在笔尖,暗香清冽。
  天又冷了几分,年节还有半月便要来了。四公子今年方满二十,便被赐了处宅子,从郑王宫中打发了出来。却也因为如此,扶苏在这里养病躲灾,心中稍安。
  “你一直看书,书有什么好看?”四公子耍了一会儿刀,雪花一挽,反手抵在扶苏袍子上的书卷上。他这一手极俊,在冬日的阳光下,洁白的牙齿同刀刃都亮得晃眼。
  扶苏拍掉刀,抬眼瞧着他,慢吞吞道:“好看。”
  “你想考状元,当京官?”四公子拿过婢女递来的锦帕,擦了擦汗,笑道,“你若志向小一些,我可举荐你在郑地当官儿。”
  “我不做官。”扶苏摇摇头,“母亲说,若我有日做不成官,便远远地躲起来。她希望我能娶个贤惠美丽的女子,生几个娃娃,衣食无忧。”
  四公子愣了愣,又笑了,左边唇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他道:“我娘起初和你娘说的一样,后来,就不这样说啦。她死之前,要我守在这里一辈子。”
  “公子,大公子、二公子和五公子造访。”侍卫官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谁让你这蠢东西多事的?”从花厅缓缓踱来几个身影,人还未至,其中一个对着侍卫官和四公子便笑骂开了,“四弟这些日子不但功课长进许多,也不爱同我们厮混抢酒了,我来瞧瞧这是中了什么邪,还是红袖添香藏了个……人?”
  四公子对着扶苏使了使眼色,扶苏走过月亮门,到了隔壁的花园,隐伏下来。
  “四哥。”三个少年一行走来,荇对着四公子极淡地行了礼,继而旁若无人地坐在了石凳上,嗅了嗅石桌上的茶香,笑道,“四哥真藏了个人吗?茶还有余温。”
  四公子抱住茶杯,咕咚喝掉,笑道:“我刚使完刀,才倒的骏眉,正巧教你们赶上了。”
  方才大嗓门调侃的正是二公子,他道:“咱们的五郎怎么稀罕骏眉?父王刚赏他二两罗朱,还是今年新采。楚使来时,说是八王叔特意留给父王的,连楚国统共也就只有一株树,父王转眼,不对,是眼还未眨一眨,就给了五弟。”
  四公子眉梢笑意更深,他道:“父王素来爱五弟,罗朱配玉郎,再好不过。”
  荇生得极好,在郑国素来有“小宋玉”之称。可五公子很厌恶这个称呼,不喜欢别人议论他容貌如何,更不喜欢听人调侃。此时四公子虽是一片赞美之意,五公子却心生厌恶,冷声道:“我是什么玉郎?若同四哥一起出门,能让邻女趴在墙头看的总归轮不到荇。”
  大公子伯清捣了捣荇,暗自抚额。他们这一行前来,本是拉拢四公子,这会儿倒像是明枪暗箭了。四公子虽一向因一头红发,形象特异,引人非议,而不被父王喜爱,可不知为何,父王却让他掌管了兵马司,让他们这些兄弟想忽略都不成了。
  荇话语刚完,也暗自后悔了,正要说些什么弥补的话,四公子却得意地大笑起来,“小玉郎这样说,便是称赞哥哥是大玉郎了。”
  众人都黑线了。什么神经,怎么能粗成这样?
  躲在花丛中的扶苏被浓香逼得几乎跳出,他察觉到说不出的怪异,用袖口掩鼻,手指悄悄地从花朵中掩过一道缝隙,却僵了,黑黑的眼珠瞬间移到了明艳耀眼的姹紫嫣红之上。
  他第一日来此园中,此前一直在客房养病。
  “四弟的花园还是这样生机勃勃。在冬天,还能有一园子好花的,只有四弟了。”温文尔雅的大公子赞叹道。
  “四弟,这是毛病,得治。爱那些半死不活的固然便算了,只是爱纸花是什么意思?虽瞧它总绽着放着,但总少了些韵味,不及真花婀娜多姿。”二公子摇头,不赞同。
  这些花是假花,叶也是假的。扶苏触到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这些明艳逼真的花,只是香草浆纸,随后染色,折叠描画而成。
  “我素来习武,是个不大读书的粗人,瞧不出什么韵味,只爱热闹。花期不同,颜色也不尽相同,如想让所有的花同时出现,永久不凋残,便只有这个法子了。”四公子笑了,又蹭了蹭汗珠,对五公子荇道,“五郎,你瞧远处,所有的牡丹和凤尾都是我亲手而折。”
  牡丹?凤尾?
  荇如坠寒冰。四公子是何意?是暗示与他为敌,向他宣战的意思吗?他也想尝尝做王的滋味吗?
  郑王室诸兄弟笑闹离去,扶苏缓缓站起来,走出了假花丛。
  那些假花恐怕稍经风吹雨折,便俱要一夕散了吧。并不如四公子说的那样轻松,仿似一朝成了,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便不用管了。如此,假花比真花,更需用心良苦,费尽心机。种下假花的人,心思如此,表面却这样豪爽鲁莽,莫名地让人……毛骨悚然。
  扶苏静静瞧着满园的花团锦簇,北风吹来之时,呼出寒气,才察觉,早已是深冬。
  冬日初始,他被奚山君丢弃。原先以为,要在奚山过一个穷困潦倒的年节,如今或许还算好,只是今日一观,四公子心机也似是深不可测,居于此处的时日恐怕亦不会太久了,但过年总有粮肉,总不会再被饥饿四面伏击,无招架之力。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奚山诸蠢物的笑颜。
  有苏老爷从边塞胡境购进了三千匹骏马,他预备开牧场。郑国人震惊了,才恍然意识到这家人并不是比一般富豪稍富贵一些的门庭,这架势,俨然是陶朱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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