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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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秋城-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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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丐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眉眼里肆意张扬的流露着凌利。他没有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捂着脸,而是半倚在墙上,他穿着底色如雪的白衣,上面溅着的洗不干净的血迹更似寒冬的红梅。他把剑摆在一只破碗旁边,剑鞘镀了一层银。哪里有这样讨饭的人?分明就是一个玩着后世所说的行为艺术的江湖怪人。
  傅海卿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个白衣乞丐那里,不由分说伸手就把他拽出了人群的聒噪,少年挣扎了几下,却也懒洋洋地不还手。傅海卿开口时,第一句话却不是“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怎么是你啊?”
  白衣少年抬了抬眼,一脸不耐烦:“你谁啊?”
  傅海卿差点昏过去,没好气道:“上次我夜剑自家清理门户,你冲上来保护你的主子,害得我肩膀被你主子扎了个窟窿。”老婆被你主子扒光!丫的你说你不认识我!
  “伤那么重居然没死在牢里?”白衣少年连“噢”的恍然大悟都省了,开门见山,“我都关了好久呢。” 
  “他是你什么人?”傅海卿冷冷道。
  “雇我做打手的人。”白衣少年满不在乎,“他花了三百两白银找人,我给他其他的刺客都打趴了,抢了这个活。” 
  少年人无过十六七岁,剑挑群豪却不见一丝得意,反而让人们觉得话语里全是不屑与寂寞。
  而傅海卿一阵悲哀,三百贯铜钱就可以买了我的命,而我拿着两千两雪花白银说要刺杀韩寻,谁都当我疯了!早知如此当年花时间学琵琶学文章学做饭,不如趁早把剑练得好点。
  “我给你多少,你能去做我的刺杀东海掌门的死士?”
  少年冷笑道:“死士?你给我多少我都不会去。那个姓郭的雇我来杀你,我败了便败了,让我站起来帮他继续龌龊,根本不在协议之内。我来这里是要打出天下第一剑的招牌,我是没钱才去做刀手,怎么会让自己稀里糊涂地死了?”
  傅海卿哭笑不得,“你这是打算等别的天下第一剑都死了,然后磨成天下第一剑?”
  “别没事儿找话。”白衣少年脸一扬,“滚开。别拦着我晒太阳。”
  傅海卿正色道:“如果不杀这个人,而是给我做护卫呢?”
  “什么意思?”
  “我要去东京。”傅海卿斩钉截铁道,“我要找一个人,带她回来,但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杀多少?” 
  “杀到我死吧。”傅海卿微微苦笑,万分憔悴。
  白衣少年沉吟了一会。
  “你死了我怎么拿钱?”
  “你一答应,我的钱都可以给你。”傅海卿微笑着,抑制自己缓缓抽搐的嘴角。
  “你能给我多少?”白衣乞丐活动了一下脖子。
  “两千两白银。”傅海卿淡淡道,“但在你死之前,或者我死之后,你才可以离开。”
  白衣少年一脚把剑踢起来,左手扶鞘,右手按剑:“我总可以得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点银子吧。”
  傅海卿从背下卸下剑匣,内力一至,白夜便发出“嗡嗡”的龙吟声:“你的牢饭明显没吃够啊。”
  两人就这么提着剑不出鞘对峙着。
  白衣少年翻了个白眼,缓缓把剑收回鞘里,笑道:“这个钱不太好赚啊。”
  不拼命,你就不会感觉自己还能站起来。活着却站不起来,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吧。
  白衣少年正色道:“两个条件,我只是为了钱而杀人,而且要给我提供住宿。”
  “喝酒的银子我都请了。”
  少年人拱了拱手:“天山,荆落云。”
  “名门弟子呢……夜剑门下,傅海卿。”他淡淡道,“这两天你做做准备吧。到了时机,就和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邪功

  荆落云嗅到了傅海卿宅子的空气里沉重的寂寞与压抑。
  整个屋子并不乱,家具也很齐全,甚至被主人把台台面面擦得很干净,但是这种干净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人们收拾屋子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这个房子里的一切整洁似乎只是为了还原,把温暖的东西还原,把美的东西还原。主人在整理的时候带着愿望,但旁人如他,只是感到胆寒而已。
  “你收拾的?”荆落云站在门口。
  傅海卿不回答。“花销都放在我床头的花瓶里了。你的房间在西南角第二间。白天你不见得能找到我,自己看着办就好。”
  “那个箜篌女是你什么人?”
  傅海卿回头看他一眼:“和你要做的事情有关系吗?”
  “很难想象一个男人会把花瓶放在床头上。成婚了?”荆落云像个神捕。
  那个花瓶是有一番来意的。傅海卿夫妇在新婚不久下定决心要一起戒酒,却怕两人忍不住,便将所有的散银铜钱放在了那只花瓶里,闵秋凉的手纤细,可以伸进去,但妇道人家不能随便出门,他虽然可以出门,却拿不到多余的银子。结果没过多久,闵秋凉回厨房给食客找零时,手伸进花瓶里拔不出来了,食客们围了一圈,有人说倒点油,但偏偏油用光了,锅里的油还烫着呢,有人说吧花瓶敲碎,但是傅海卿怜惜妻子的手,有人说一人吐口吐沫润滑一下,闵秋凉几乎吓晕了。到了最后,傅海卿弄了些胰子皂角水才把妻子的手□□。闵秋凉好像受了很大惊吓,哭哭啼啼地说从今以后再也不吃饭了。
  韩霜会和他一起戒酒么?
  韩霜会被困在灶台上而吓得掉眼泪么?
  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到了今天,他要猜疑真伪呢?
  “都无所谓吧。”傅海卿冷冷道。
  时间从来不会让那些苦骨铭心的东西消散,遗忘永远不给人一世的快乐。
  “有一个不大的关系。”荆落云白了他一眼,“如果你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去和魔教杠上,我这命卖的心不甘情不愿。”
  傅海卿沉静地看着他很久:“你多大?”
  “十六。”
  傅海卿笑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错了几句话,被我的上司打到跪地求饶。”
  “你想表达什么?”荆落云叹息。
  “不用你教我这个世界的美丑对错。”傅海卿青着一张脸。
  “还有呢?”
  “你说过的,替我杀人就好。” 
  **********************************
  当我回去的时候,超过了我和韩枫约定过的期限,她不在,我料想她已经回去了,便带着两个“霜”随从一同赶往东京。路途上我劳累异常,这种劳累感让我路途上歇了好几次,直到最后一次,从马上摔了下来。撑到了傍晚,我遣走了那几个属下,回到了我外城的别院,立时就昏倒在院子里。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的丫头锦年在哭,而我以为自己只是来了月事,不由哭笑不得,黑衣服的女刺客果然很容易用障眼法逃过这样的尴尬。
  可她吓坏了,锦年侍候过我的月事,但是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以及这么快就可以停的血。
  我算了算日子,似乎上个月的月事就没有来。
  难道,难道……这是,见红?
  我把……我的孩子……弄掉了?
  锦年处理这件事出人意料的老到。她叫醒了韩青檀守着我,她则连夜从外县请来了大夫,确认了我的猜测,开了药问了诊后,给了那郎中一大笔封口费,并暗中威胁如果事情外露,一定杀了他。然后亲自从不同的地方抓了我的药,亲口试了毒,并亲手给我熬好喂我喝下去。
  韩青檀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骂骂咧咧地说不管哪个混账害霜姐遭了这样的罪,他一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锦年看我神情不对,示意他闭嘴,韩青檀这才醒悟,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夜,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里有两根筋像针一样相互挑着,分开了感到抻得窒息,交叉了又冰凉得抽搐。我夜不成眠,在床上来回翻滚着,一身一身的冷汗冒出来。半夜里起床呕吐了两三次,开始发烧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幻觉。锦年察觉到我的异常,煎汤熬药,冷敷擦身,忙到了东方吐白。
  我第一次感到报应来得如此地真实和接近。
  幻想是最害人的。我幻想过我和海卿的小孩是什么样子的,海卿就是那种模样很周正乖巧的人,所以他,或者她小时候应该会很漂亮,起码,有像他一样漂亮的眼睛。
  它从我身体的深处钻出来,勒断了我的孩子柔软的咽喉;刺入了姬倚华的身体里,把我的噩梦再次染成血红色;映照在海卿的眼里,泯灭的我们的无望里最后的希望。
  锦年来到我的床前,我说,你在这里,陪我躺一会吧。她脱下鞋子,轻轻巧巧地钻到我的臂弯里。我觉得她在哭,她侍奉我七年了,我却连一个韩姓都不想着为她争取。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她对我来说比韩族大多人都要重要。
  我搂了楼她的脑袋:“别哭了。想让我更难受吗?”
  锦年呜咽着:“小姐如果还要走,那也应该带着我啊。”
  我弹了弹她的额头:“你这么漂亮,不到半年就得被收房,到时候,我天天给你气受。”
  锦年小嘴一努:“现在你也天天给我气受。”我笑了笑,闭上了双眼。
  姬倚华就这么死了,我却丧心病狂地无法悲痛。我纵然杀了他,而他的一条命让我付出了两条命的代价,是不是……可以两不相欠了?一份遭尽他人冷眼,折磨了我们彼此多年的感情,迎来了它比死亡更苍凉的结局。他用生命给它结局,而我也即将用生命合上这本荒唐的大书。
  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我们一定会去不一样的地方,说不定来世你飞升成仙,而我只是烂泥中的一块石头,可能是从一开始我们便不该有交集,我期待来世,我们可以彻底相忘,重新开始各自。
  海卿,当时你说,给你生一个孩子,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死命点头,是难有的真心话。你驱走了我的噩梦和绝望,在你身边,那种安然好像是回到了一份独属的春天,无为无想,仿佛人生的滥觞。我记得你砍向我的那一剑,同时也记得下一瞬你就为了我把自己置于危险。爱怎么可以这样的纠缠?我们既然重逢,为什么还是要纷纷走向不同方向的万劫不复?你亲眼看到了我是个魔鬼,老天也算是做了一件公正而残忍的事。把我忘了吧,连闵秋凉的那一段记忆,也一同忘了吧。反正你知道,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那个小东西在这个日子离开我,对我对他对海卿,都有什么样的含义。但在今天,娘亲杀了那个和她相爱七年的男人,伤害了让娘亲托付一生的爹爹,就连一个一出生就只能爱我的你都没有放过。我曾经如此期待着你的出生,到了此刻,我突然为你庆幸,因为你在我身边长大,我带给你的成长或许是一场比噩梦更加荒唐的坍塌。
  我这样的魔鬼,世上有一个,真的就足够了。
  时庆历二年十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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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落云理解了傅海卿说的“白天找不到他”是什么概念。少年人终究是个习武的人,闻鸡而起披星而归是一件颇为正常的事情。但从他起床开始,就听不到傅海卿一点的动静,直到半夜才能听见这个人推开房门进去睡觉。
  荆落云起初也不太在意,自己练练剑,多睡一点。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天,荆落云渐渐有
  一点惭愧,毕竟是白住,从没听说过主顾要给刀手提供住宿的规矩,他起得更早了些,给傅海卿做了饭,然后倒头回去补觉。傅海卿还真是领情,等到少年再去看的时候,傅海卿连着碗筷一起端走了。
  比较可气的是,傅海卿到了半夜提了桶水把饭碗拿到厨房洗干净,好像在说,表现不错,明天继续。
  时间长了,荆落云觉得很不对劲,那天他没睡,半夜里把傅海卿堵在了门口。
  “又何贵干?”傅海卿有几分惊讶,“钱花光了?”
  荆落云几乎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和傅海卿过招的时候傅海卿就很憔悴,傅海卿花钱买凶的时候他也憔悴,但是傅海卿现在的样子不仅仅是憔悴,他的呼吸稳定,但是双眼布满血丝,气息却像洪水,强劲了些,却肆意泛滥。
  “你在练邪功?”少年冷冷道,“你从哪里得到的?”
  傅海卿淡淡道:“谁家的师门里都会有几剂猛料吧。”
  “江湖上有人知道你用这种邪功,你就永远别想给你师父洗白!”荆落云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大声道。
  傅海卿起初为他莫名其妙的激动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挣开,冷冷道:“洗白?我师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客,干这行当的天下之人得而绞杀之。他的死疑点重重,是不是侠义道的人动的手我都无从得知。他正义厅若把我一门逐出侠义道,那就告诉大掌事,老子求之不得!”
  说罢,转身去推门。
  他的后心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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