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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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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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煜背对着我站在马车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身的素服仿佛凝集了冰海雪域的味道,连声音也仿佛带了冰山的线条:“赵大夫倒是知礼,先是横闯街道,继而咆哮灵前,今日在中军帅的灵前尚能如此作为,当真是视满朝文武于无物了?”
  “中军帅?”那人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怪笑道,“现在的中军帅可是栾书,看来景大夫果真被驴踢坏了。”
  说完,兀自哈哈大笑几声,可惜没有人应和。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车帘,手指不住地神经质地颤抖,看着立在车前的他的背影,心中的恨怒悲如万丈波涛汹涌呼啸,几乎要冲破胸膛。
  景煜的声音依然是淡而又淡:“赵大夫的话果然振聋发聩,想来各位大夫都听见了?唔,大约不久之后栾卿也会有所耳闻。”
  赵同的面孔阴阴的,突然看到他身后的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景大夫这是要给我们兄弟拉仇恨?这心思可不好,唔,那车上的是大名鼎鼎的苏己美人么,”我忽地把帘子拉紧,他的声音依旧如钉子狠狠地地钉进我的耳中、“呵呵,果然是绝色,难怪景大夫抛家弃国也要与美人在一起,这一点我们兄弟就比不上了,无福品尝美人的味道。”
  我全身绷得像离箭的弦,又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会断掉,通过朦朦胧胧的泪翳,透过车帘的缝隙,我看到他周身像卷起了漫天风雪,长袖无风自动,声音也渐渐失去忍耐和克制,露出冰封的锋芒:“美人封地,天命君恩,赵大夫想要,也要先掂量自己的德行和造化。或许赵大夫是想投靠楚国?说不定楚王看在汝父赵盾的面上赏你一人半地,届时赵大夫就真的有你想要的福了。”
  “你!”赵括怒气冲天,一下子跳下车,恨不能把地砸出一个坑。
  “怎么,赵大夫想动手?”景煜不紧不慢地卷了卷袖子。
  有人伸手拦住了景煜,好生劝慰,闻声而来的人渐渐分成两边,一边站在景煜身旁,一边……只有赵氏兄弟。
  最后新任的中军帅赶到,连同郤家兄弟,把人散去,架总算没有打起来。栾书宽慰地拍了拍景煜的肩膀,赵氏兄弟悻悻而去。
  景煜吩咐车夫:“把夫人好生送回府中,如再有什么事,我定不饶你。”
  车夫喏喏。
  直到车子驶出去老远,我的心还在砰砰急跳,赵氏兄弟的行为像一柄剑,含在我的胸中,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地刺得满心血肉模糊。
  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拳紧握。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突听车夫在外低声禀道:“夫人,有人找你。”
  我静了片刻,打开车帘,只见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正在对面的马车上对着我笑:"春日迟迟,花木萋萋,路遇君子,我心则夷。同子,还记得我否?”
  我木然地看着她,很想装作不记得。
  “在媒神庙,你吹笙时还打到我的脸。”她笑着提醒。
  我点了点头,勉强牵起一丝微笑。
  家门不远,我便邀请她过府坐坐,叔姬欣然答应。
  “我从郤府出来就看到你们了,”叔姬笑眯眯地说道,“同子的夫君好智慧好英勇,相比之下,那赵氏兄弟简直像两条蠢驴,哦不,像两条恶狗,”她挥了挥手,像趁机挥走苍蝇似的,道,“就当被恶狗乱叫了一通,别理他们就是了。”
  说完,小口抿了一口来自楚国的云雾茶,享受地眯起眼。
  我胸口窒闷,说道:“赵氏一直如此,君上就没有什么意见么?”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叔姬道,“他们连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子都容不下,还能指望对别人有礼么?”说完,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刚刚听说,他们竟把他们的同母弟弟赵婴齐赶出晋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不待我答,便自顾自道,“因为他们的亲弟弟竟和他们的侄媳妇、也就是赵朔的夫人君姬有一腿。他们亲自抓赵婴齐的奸,把他流放到齐国去。为此,君姬到君太后那里大哭一场,哼!那赵同赵括两兄弟很快就要倒霉了!”
  我:“……”
  我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
  叔姬用一脸“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不开窍”的表情看着我道:“君姬这么多年都未生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赵朔的原因。赵氏兄弟做梦都想着赵朔无后,捡了赵朔的卿位,现在突然传出君姬有孩子了,赵氏兄弟能不窝火么?何况赵婴齐一向与他们疏远,与赵朔交好,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对赵婴齐手软。可惜再怎么样,孩子也有了呀。”
  我似有所悟。
  正待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等待进一步的解惑时,却见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人像忘了自己刚说了什么似的,举着手中的空杯子道:“这个水真好喝,还有么?”
  我:“……”
  景煜回来后,我把今日遇见叔姬并请她过府的事告诉了他。
  景煜包住我的手道:“有人陪婧散心,煜就放心多了。婧今日所受之辱,煜会记得,总有一天,煜会替你讨回来。”
  我好久没有说话,心口堵堵的,声音有些哑:“我知道,我也很恨,可是,我更想煜无事,更想我们一家平安。”
  他把我抱在怀中,优雅如青檀的嗓音仿佛带了一丝润泽:“嗯,煜知道了,煜有分寸。”
  

  ☆、故人

  年少的时候,我喜欢轻松愉悦的东西,比如诗乐舞歌,比如奇闻趣谈。
  唯独不喜欢读史。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阅历渐丰,双眸笼上岁月的尘埃,眉宇凝上时光的痕迹,那史中理性血腥凝重的东西走进视野,便渐渐淡去了浓重的感□□彩,而有了不一样感悟。
  就像,围观一个个富有启迪的故事。
  古人说,读史使人明理,诚不我欺。
  景煜不在的时候,我常常独自沉浸在花园的书房中。有时候景煜在,两人也会各执一卷,分坐榻的两端,静静享受阅读时光。
  不禁想起赵氏兄弟的所作所为,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的自蹈死路的行为,为何他们就没有丝毫自觉?
  明明他们应该读过更多的书,受过更好的教育,他们的周围是赵衰、君姬、赵盾这样更为优秀的人物?
  或许这个世上永远不乏这样的人,活得张扬恣肆无所顾忌,最后自然也……死得毫无悬念。
  惜乎在他们从生到死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遭受伤害。
  有时我也怀疑,他们对景煜的行为是不是已经超出了本性的范围,因为他们明显地带有恶意侮辱和敌视。可是景煜入晋还不到一年,既没有雄厚的家族对他们造成威胁,又没有利益纠葛,更不会有意招惹他们,他们何至于如此呢?
  思绪千回百转,终于在某个黄昏散步时问出口,景煜停下为我吹奏的秦风,答道:“他们本就如此,对谁都一样。”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听闻赵氏兄弟对温地垂涎已久,晋侯赏了我,他们自然心怀不忿。再加上他们和郤家素来不对付,而我和郤至交好,各种原因之下,两人突然变身恶狗也很正常。”
  我不禁一笑,笑过后心情莫名地又有点沉重,沉思片刻,我道:“可是那郤家的郤錡也是差不多的人物,我不想夫君招惹这样的人,引火上身。”
  景煜微笑点头:“煜省得,婧放心。”缓缓握住我的手,双目隐有波光,“这些事,不过是男人间的龌龊争斗,不是应该婧沾染的。煜只希望婧做煜掌心的蝴蝶,备受呵护,无忧无惧,只为煜轻盈起舞。”
  我的脸红了。
  这个男人,骄傲、高洁、冷淡,端着一副君子风仪却比任何人都要疏远,可他却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温柔给我,甚至时不时地说出让人心热的情语,我微微笑着,满心甜蜜泛涌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诉的酸楚。
  突然想起第一次他以乐师的身份与我相见时,曾诚心邀我舞上一曲。
  可那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在我最美的年华为他一舞,真正做一次他掌心的翩飞的蝴蝶。
  而现在,当我想做时,却没有了起舞的能力。
  那项技能,早以随着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离去,被深深地埋葬了。
  我看着满园的芳华,夕阳的余晖为它们涂上流丽的色泽,如一道浓酒,让人沉醉而又忧伤,我轻声道:“嗯,婧愿意。”
  后来,我让人用各色帛绫做成不同的蝴蝶点缀在花间,每当清风徐来,它们便如活了一般翩翩舞动。
  叔姬见了悠悠叹道:“这也风雅太过了。”
  我笑着让人奉上云雾茶。
  叔姬喜欢楚国云雾。曾经,我让人备了一份上好的给她,谁知她见了满面诧异道:“我想喝自然会来叨扰你,干嘛还要给我,让我费事去鼓捣这些金贵东西?”
  我笑道:“叨扰我哪有自己有方便。”不由分说让人把东西给她送上车。
  谁知此人却因此受到启发,时常把一些晾晒过的花瓣、香草等拿来试着泡水喝,觉得不错的还推荐给我品尝,久而久之,尝试新的饮品渐渐成为两人津津有味谈论的话题。
  有一次,叔姬把焙干研磨过的小麦、稻米给我尝试,我试过后真心觉得,比云雾茶还要有味。
  初夏的花园内,温度适宜,风光锦绣,两人坐在花香萦绕的凉亭中,沐浴着徐徐清风,散漫闲谈。
  我想起埋藏心中已久的问题,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之前你说,赵氏兄弟把他们的同母弟弟赵婴齐赶出晋国,一是因为赵婴齐与赵朔交好,一是因为他与君姬……嗯,有私,那君姬腹中的孩子……”
  “明显是小叔叔的嘛!”叔姬出语惊人,“说不定还是赵朔同意的,叔侄两个合谋制造出这么一出‘造人’计划,就是为了对付那两赵的狼子野心。”
  我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家族秘辛什么的,我再也不想听了。
  叔姬笑道:“哎,说实在的,你来晋国这么久,也没见和谁来往,很多人对你好奇得很呢,要不有时间和我一起参加一次贵妇聚会?大家也认识认识。”
  我一听“好奇”二字便头皮发麻,连忙拒绝了。
  景煜告诉我说,在所有的诸侯国中,唯有晋国没有真正的公族。因为在晋献公时就把自己的亲族全都给灭了,而让自己不同姓氏的大臣充当了公族。
  所以,在所有国家的内斗中,晋国的内斗是最为复杂、血腥、惨烈的,因为没有一点血缘牵绊。
  后院连着前庭,妇人的交往也牵连着男人的相处,景煜说,“我不想婧牵扯进那些不干不净的纠葛里,有人来了可以招待,但不要主动去结交。”
  我一直记得他的话。
  叔姬对我的拒绝倒是不以为忤,只笑着开玩笑道:“不会是因为同子的夫君不让出门吧,独占欲很强哦。”
  我只是笑笑。
  叔姬对景煜抱有很大的兴趣,当然,几乎还没有哪个女人见过景煜后对他不抱有兴趣的。按理,对自己的夫君抱有别样兴趣的女人,无论你和她多么投缘,也应该敬而远之的。可惜,我也对她抱有别样目的,或者说,我对祭祀媒神那日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抱有别样兴趣。
  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我正思索着怎么开口,忽觉身下的石墩晃动了一下,我没有在意,却听对面的叔姬“咦”的一声,语带疑惑道,“你家的石几是不是不太牢固啊?”
  我微微定神,便见原本稳稳放在她面前的半杯茶水,不知何故竟洒了出来。
  我一头雾水,说道:“这石几和亭子是一体的,怎么会不牢固呢”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相视笑了起来。
  气氛轻松,想问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上次在媒神庙,扶你上车的哪个男人,他是谁呀”
  叔姬讶然,随即挪谕而笑:“我的御人,”她道,“我买来的秦国奴隶,原本想用来当入幕之宾的,怎么,你有兴趣?”
  我再一次为该女的出言豪放震惊了,脸突地暴红,对这样的人,还讲什么策略含蓄,我有病吗
  于是,我竭力抑制着脸上的红晕,以便让自己看起来即平静又镇定,单刀直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见他像我一位故人,便随口问问,他是秦国人么?”
  叔姬道:“听口音不像秦国本地人,那年秦国和晋国发生冲突,晋国在秦国边境掳了很多人卖作奴隶,我看他模样端正身材魁伟便买了下来,原想让他伺候我,谁知他竟不愿意,把自己弄得胡子拉茬邋里邋遢的,我也就算了。便让他赶赶车,更多做些其他活计。”
  我莫名地松了口气,声音有些急切:“那你能把他带来让我看看么,如果是,我原付双倍赎身价钱赎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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