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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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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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求什么呢?我问自己。
  夜风吹过,衣袂飘拂,我站在院中,如落满寒霜。
  直到全身冻得得发抖才想起回房。
  在回头的瞬间,我几乎吓了一跳,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不远处,正静静地望着我。
  时光静止,月色空明。他便如月光中的一脉花香树影,没有声息,没有惊扰,澹静如水,无声凝望。
  如果不回头,你永远不会发现。
  如果。
  心突然毫无征兆地凌乱。
  我走过去,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叫我?”
  他一把拉过我,拥入怀中,像拥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不复平日的优雅镇定:“刚才,你站在月光下,让煜觉得,你离我好远。”
  这样语调让我的心涌起丝丝酸楚的同时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回拥住他,轻声道:“我只是看到这样好的月色,便出来赏赏,顺便想一些事情。”
  他的身体莫名地有些僵硬。
  我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屋宅好大,有些冷清,似乎缺了点什么。”
  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的声音低不可闻:“……如果有两个孩子就好了。”
  他低下头,凝视我的眼睛。
  依然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依然是幽深如海的双眼,我抬头看着,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被深深吸附了一般,甘心臣服,无声激荡。
  他蓦地抱起我。
  我揽住他的颈,与他的目光丝丝纠缠。
  “婧会如愿。”他的声音低缓如常,却让人觉得,单一个声音,便让人甘愿沉沦致死。
  这一夜的癫狂,真的就像一个月光下让人迷离的梦。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想到的孩子,是我的曼儿。
  既然生活已经安定,我是否应该把曼儿接到身边来呢?
  直觉地,我觉得他不会乐意我这个决定。
  虽然从表面上看,我们恩爱亲密如夜夜新婚,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已经教会我,在亲密相处的同时,恪守一定的分寸。
  就像一碗汤,厚味浮于表面,但底下却是清淡的本质。
  或许,毕竟才相处两个多月,两个人的感情还不够牢固。
  即使他勉强答应了,我也不愿让我的曼儿受一丝委屈。
  而且,天已入冬,北方的天气冷得更早,我也不愿让我的孩子冒着严寒长途奔波。
  到明年春天再提这件事吧,我暗自叹道。
  窝冬季节,朝廷似乎并没有休假的意思。
  我越来越懒于早起,每天天不亮服侍他穿衣时都睡眼惺忪,怨念非常。
  “好了,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他拍拍我的脸,像个体贴的好夫君般温存道。
  我不明白的是,若真的体贴,为何不让侍女服侍,让我直接窝在被窝里。
  但私心里,又矛盾地为他只让我触抚感到欣慰。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等到煜回来再起床。”他低声道。
  我直接忽略掉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问道:“朝廷里有什么事么,夫君这两天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景煜理了理袖子:“齐君要来朝见晋侯,晋侯要展现霸主风范,自然对这次会晤非常重视,许多事务都需要安排处理。”
  他匆匆亲了亲我的唇角,起身离开。
  我却猛然清醒过来:齐君?
  在我的印象里,这位未曾谋面的齐君是位相当有趣且个性的君主,就像……他的夫人声子。
  多年未见,那位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姑娘是否还似当年?
  十年岁月,我的世界已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她呢?她可曾幸福?可曾平安?可曾为了母国的遭遇伤痛悲泣,可曾为寻找兄长的下落日夜不眠?
  心中猝然一跳,一个离奇的念头闯进脑海,如果他去了齐国……
  我摇摇头,坚定地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可悬垂的笔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我没有如景大夫所言等他回来再起床,但也自觉地没有让侍女服侍,而是自己穿衣起身。
  景煜回来时,我正坐在书房中,凝神构思着那封信,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
  “做什么呢?”他跪坐到我旁边,伸手揽住我,看向面前的竹简。
  我有些害羞,不由自主地遮了遮,说道:“就是一封家书,没什么可看的,你别看啦。”
  说着不禁推了推旁边的他。
  他纹丝未动,捉住我的手:“家书?给谁?”
  我道:“齐君夫人,她是我的……手帕交,十年多未见了,听到齐君要来,就想起写一封家书。”
  我硬生生地咽下那即将到口“小姑”二字,就像咽下一段往事,一段伤痛,向他展开笑颜。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在沉思,又似在估量,最后淡淡道:“那齐君夫人,是谁?”
  我心中咯噔一声。
  他极缓极缓地扬起一丝笑容,可是却未达眼底:“你没有说实话,婧。”
  我垂下头,那些掩埋的往事突兀地现出一角峥嵘,让人措手不及,更让人难以述说。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我的美人如此难以启口?”他抬起我的下颌,依然微微带笑,口吻甚至有几分轻佻,而眸子却是冰冷的。
  他故意的,他在逼我。
  我眼眶有些发红,错开他的视线,力持平静:“没什么特别的,她不过是……萧君的妹妹。”
  气氛仿佛陷入一刹那的死寂,静得让人窒息,他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轻笑一声:“没什么特别?”那声音莫名地让人揪心,我慌乱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那夫人你,准备怎么把家书送出去呢?”
  我想他是不是在生气,可却看不出一点他生气的征兆,也猜不出一丝他生气的理由。
  说到底,这不过是件小事。
  于是,我放下笔,摇着他的袖子,略带讨好地说道:“夫君常年出使齐国,和齐国君臣都有交情,就由夫君替我把家书送过去,如何?”
  他垂目看着我,表情平淡,莫测高深。
  我硬着头皮继续撒娇:“答应嘛,如何?”
  半晌,他终于缓缓启动高贵的嘴唇,淡而又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数日后,齐君来临,我把竹简编好密封交给景煜,坐等反馈。
  谁知他回来后只带来一句毫不相关的信息:“见过齐侯了,听说他在会晤时劝晋侯称王,晋侯没有答应。”
  我惊讶得嘴巴半张:“那、那关于那封家书,他就没有说点什么?”
  “唔,他说他夫人很好,有劳挂念,如果他有机会再来晋国一定会带来他夫人的家书。”
  “哦。”
  思绪回转,回到他刚刚提到的称王信息上,我不禁道:“这位齐君劝晋侯称王,不怀好意呀。”
  景煜淡笑:“连你都看出来了,晋侯自然不会答应,便说周王在上,怎敢僭越,何况晋国一向是遵循礼制的国家。”
  我刚要点头,景煜又道:“不过齐君回国后,晋国朝廷倒是通过了一项举措,把三军扩充为六军。”
  六军!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还不算僭越?只有天子才配六军!
  遵循礼制什么的,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呀?
  我不禁摇头叹息。
  景煜失笑:“婧的模样,简直像一位老夫子,”顿了顿,“所以你想必也不会想到,煜刚入晋国,便在私底下与齐君接触会有什么不妥?”
  我心中一震,这一次当真愣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可为了夫人,煜还是去了。”景煜淡淡。
  我真是又愧疚又感激。
  直到很久以后,再想起这句话,我脑中不合时宜地浮上一个念头:只有回头才能看到他什么的,这会是景大夫吗?景大夫的恩惠,怎会容你有半分忽视?

  ☆、媒神

  残雪消尽,新芽萌出,沉寂一冬的花园终于蒙上浅浅的绿意。
  我把酝酿许久的想法向他和盘托出,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他会毫无芥蒂地接受吗?他会不高兴吗?
  景煜的表现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煜已经派人到苏国去接,算算时间,公子曼应该很快就到。”
  我愕然呆住,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接曼儿?”
  景煜目光幽深地望着我,口吻淡淡:“心里的想法每天都写在脸上,当别人没长眼睛?”
  我:“。。。。。。”
  我摸了摸鼻子,讪然:“既然你都派人去接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景煜扭过头去:“你又没问。”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此男好像有点便秘的征兆,可他既然他愿意主动去接曼儿,显然不是因为这件事不畅通。我摇摇头,压下心头一闪而逝的疑问,欢快地向眼前这个男人表达了自己的感动之情和殷勤之意。
  景大夫坦然受用之。
  然而归来的信使,带回的却是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消息:“苏君说,萧曼在楚国做了楚王近臣。我等无法入楚接人,只好返回。”
  我直直地从座位上站起,满面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的曼儿还不到十岁,怎么会?”
  景煜拉住我的手,无声地安抚我坐下,这才转向使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使者道:“有一次苏君带公子曼去楚国朝见楚王,楚王见到公子曼后非常喜欢,便把公子曼留在身边做了陪读。”
  景煜眉头微蹙:“如此,倒真的不好接回。。。。。。”
  我把脸默默地埋在手心里,难受至极。
  景煜静然挥退使者,把我拥入怀中,温声安慰:“楚王从小就喜欢萧曼,现在萧曼在楚王身边,不会受什么委屈,婧不必过于忧心。”
  温热的泪顺着指缝悄然浸出,我竭力控制着自己声音中的哽咽:“我没有想到。。。。。。他还那么小,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而我从来也没有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好难过,是我对不起他。。。。。。”
  景煜缓缓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低缓优雅的嗓音蕴了一丝叹息:“天命无常,本就是人力难及的事,怎能怪你?快不要难过了,总有一天煜会想办法让你们相见。”
  “真的吗?”我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嗯,”他轻声答应,低头吻上我的眼睛。
  曼一不在,景大夫的意思,我们可以尽快造个曼二曼三出来,以慰情怀。
  仲春时节,万物萌发,而身处这个时节的男人也格外兴致高昂,对造人之事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我却想到,此时的我们,着实应该去祭拜祭拜媒神她老人家了。
  媒神是掌管婚姻生育的神祗,以前年年祭拜,自萧国之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老人家的芙蓉面。
  我把自己的想法向景煜一说,景煜满口赞同:“好,煜同你一起去,正好顺便踏春。”
  占卜吉日,斋戒沐浴,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携带祭品侍女驱车出门。
  晋都地势西高东低,沿西而上,是一片苍苍山岭,媒神庙就在那一片山岭上。
  一路上时见持花相会的男女,也有携带祭品前去拜媒神的妇人,还有沿途叫卖的小商小贩,人影如云,晋语盈耳,很是热闹。
  我笑道:“在楚国人们祭媒神也是这么热闹么?”
  景煜略略沉吟:“楚人祭拜祝融太乙,祭拜先祖先妣,未见有人专门祭拜媒神。”
  此言一出,我愕然了。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各族所祀媒神,都是该族的先妣。比如夏人所祀的媒神是深山氏,即女娲。殷商人所祀媒神是简狄,周人所祀媒神为姜源。楚人的先祖祝融是人是神尚不可考,那先祖的配偶或母亲更没个准头了。
  萧是殷商后裔,我以前祭祀的媒神自然是简狄,现在突然改成与周同源的晋之媒神姜源,非其族类,该媒神会不会欺生,不搭理我呢?
  我觉得有些头疼。
  而景煜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心理负担。
  车马停下后,景煜直接带我去见了庙祝,登入祭堂。
  祭祀用品依次摆开,低沉苍远的钟声随即响起,巫人婆娑起舞。
  庄重雍和的乐音缓缓萦绕身心,有那么一瞬,我的心很静很静,甚至相信,眼前的神祗会佑我长安,保我幸福。
  祭祀过,走出庙宇,那悠悠的乐音依然在我耳边回荡。
  似乎又加入一丝轻柔缠绵,如风中流转的丝绸那般飘逸柔美。
  烟霭淡淡,清风徐徐,在这样的山间,在这样一片草木鸟鸣地,那声音竟给人以无以言说的神秘朦胧感。
  我突然顿住脚步,不,这不是我之前听到的钟声,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乐音。
  “这是什么声音?”我侧耳倾听,问身旁的景煜。
  “这个么,夫人应该很熟悉,我们每天都会演奏。”景大夫不紧不慢地抚了抚袖子,回答得淡定极了。
  我不明所以,迟钝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整个人都坏掉了。
  只见一片起伏不定的草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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