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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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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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再寂寞,也会有盼望,有希冀,像冰冷的夜中一层温热的念想,可是,再次归来,却依然听不到他的音讯,探不到他的踪迹,那层希冀便缓缓退去了温热,变成暗夜中疑虑的冷火。
  幸好还有曼儿,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挣扎着回响,回到孩子身边,不也是你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梦想么?
  有了孩子,就有了寄托和依靠,再难过的日子也能慢慢地熬过去。
  天渐渐暖了起来,我把从楚国带来的丝缎分给母亲和青篱,过几日,再见青篱的时候,那匹丝缎已经成了她手中曼儿的新袍。
  我讶然片刻,说道:“这匹丝缎是给嫂嫂做春衣用的,曼儿的还有。”
  青篱似乎还未习惯“嫂嫂”的称呼,脸一下子红了,低声道:“楚锦珍贵,还是给公子做衣服合适。”
  我尚未回答,院子里,小男孩雀跃的声音传来:“射中了,我射中了!”欢天喜地地跑到堂前,激动道,“舅母,我射中了。”
  院中的草靶上,颤颤巍巍地悬了一支箭。
  青篱似乎比小男孩还要高兴,满面含笑地走过去给他拭汗:“曼儿真了不起,这都能射到靶子上了,再过不久,就能成小神射手了。”
  小男孩仰脸看着她,笑容灿烂。
  原来,私底下,她也叫他“曼儿。”
  我无声地望着这一幕,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曼儿似乎这才瞧见我,拘谨起来,不禁往青篱身旁靠了靠,低声道:“母亲。”
  我竭力压下着心底的酸涩,撑开如满月般的笑容:“曼儿乖,射得真好,还射吗?”
  曼儿看了看青篱,“嗯”了一声,拿起小弓,又跑去射箭了。
  青篱望着小男孩的身影,笑着对我道:“前两日偶然听君上说到狄患,公子便说,以后要帮舅父打坏人,这不,就努力练起射箭来了。”
  我也笑,心中却像被什么腌渍过一般,酸涩难忍,只道:“兄长很担忧狄患?”
  青篱点头:“不只是狄患,还有郑患和晋患,君上说,为免灭国之祸,除了迁国真是别无他法了,不过到现在楚国还没有给出答复。”
  我怔住,手指不由自主地轻颤:“兄长想要迁往楚国?”
  青篱沉吟:“嗯,我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
  我一时无言,过好久才郁然吁了一口气:“才出楚国,又进楚国,难道我这辈子就脱不了与楚国的孽缘么?”
  青篱微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安慰我道:“迁得成迁不成还另说呢,再说楚国那么大,我们又不是迁到它的国都,怕什么呢?”
  我微微苦笑。
  春日明媚的阳光如轻软的金纱在院中轻扬起落,小男孩认真的身影仿佛这个季节最鲜美的绿意,灵动无忧。
  青篱远远地看着,唇角的微笑如新月般柔美:“曼儿真可爱呀,连君上也常常说,这样美的人儿,将来什么样的人才能匹配得上呢?”
  我不禁斜睨了一下她的肚子,道:“那就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小表妹匹配他好了。”
  青篱的脸立刻红了半边,哼哧道:“我也……这么想过,可又怕自己生的女儿太丑,委屈了曼儿,但君上却说,那就多生几个,让曼儿挑。”
  我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儿时在南燕国的一段旧事。似乎是一年的夏日,新熟的甜瓜下来,舅父带着一家人品尝瓜果,不知怎的就说到我的终身大事上来,舅父笑道:“这好办,这一群小子,婧儿看上谁就嫁谁。”
  彼时,我不过七岁,看着面前几个啃瓜的毛头表哥,挺务实地问了一句:“嫁表哥有很多瓜吃么?”见他们吃瓜吃得比我还欢快,颇担忧道,“表哥们吃得太多了,都没有我的份儿了,”快快地拿起一块瓜往嘴里塞,含糊道,“舅父有瓜,舅父不抢,那我嫁舅父好了。”
  舅父哈哈大笑。
  儿时,所有关于父亲的想象,几乎都脱不了舅父的影子。
  历史何其相似,想不到我的曼儿也会像我一样,最终得惠于舅父。
  他不会缺少父爱,因为有兄长真心疼惜,也不会缺少母爱,因为有青篱倾心呵护。
  心中层层紧皱的郁结缓缓舒展开来,我松了口气,缓缓微笑着把吃瓜这段旧事说与青篱听,青篱含了一缕笑,目光却有些痴惘:“原来如此,以前在大公子身边伺候,明明记得他很爱吃瓜,后来却再也不吃了,但身边常爱带一只瓜,”睫羽轻轻垂落,笑意微涩,“见了公主,就把瓜送给公主吃,那时还满心羡慕来着。”
  我心中一动,想起少年时代的沉默寡言大表哥,确实会时不时地拿出一只清甜的瓜给我,或其他弟弟,像一个真正的长兄。
  而这长兄般的举动,在青篱的叙述里,似乎有了另一层味道?
  每个人的年少时代,心中都会留有一个或深或浅的影子,那么多年的相伴,我却从未想过,青篱心中的影子会是谁。
  无声叹惋的目光从眼前熟悉的容颜划向院中小小的身影,那融合了我和他所有优点的小脸上很容易捕捉到他的影子,那让我铭心刻骨的影子,会不会随时间的推移渐渐遗忘褪色?
  可是,我不想忘记。
  我把所有的精力转移到曼儿身上,他离开我时年纪太小,此时的我对他而言与一个陌生人无异。我必须让他对我一点一点地熟悉起来。
  陪他用膳,看他练箭,教他读诗,为他缝衣。
  我一日一日地做着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
  而后,我不但学会了缝衣,还学会了裁衣,不但学会了裁制小孩衣服,还学会了裁制大人衣服。
  我还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全换成自己亲手裁制的。
  此生我从未想过,在年近三旬的高龄,会展露出对女红的天赋。
  楚国三年,衣食无忧,再加上屈墨刻意供奉,我身上的衣物穿到苏国已显奢侈。
  许是国小贫弱,许是兄长即位后厉行节俭,此时宫中女子的衣物都是布衣,连母亲也不例外。
  甚至,青篱还亲自带着宫婢采桑养蚕。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怎能还像以前那样锦衣华服钟鸣鼎食?
  但心境却从未有过此时的平和,似乎生活素朴了,人的心思也会跟着简单。
  四月的风拂面而过,桐花幽落,我望望外面的天色,又到曼儿下学的时间了,便带着侍女亲自去接他。
  三三两两的男孩嬉笑着从学宫跑出来,我站在不远处的滴檐下翘首以望,曼儿出现了,漂亮的小脸上带着无意识的微笑慢悠悠地走出来,后面有男孩快速地奔跑着,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他时,狠狠地撞上他的肩膀,曼儿一个趔趄,几乎扑到在地。
  我硬生生地止住步伐,端看曼儿的一举一动。
  曼儿吃了一惊,险险地稳住身形后,却只是抚了抚衣襟,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那男孩突地回头,又跑回曼儿身边,一手挽住他的胳膊,一手挥来挥去。
  曼儿浑身僵硬,斜斜地撤着身子,与男孩隔开距离,那表情……当真难以形容。
  不一会,那男孩挥动的手便开始一下一下地打曼儿的头。
  曼儿瑟缩着,没有丝毫反抗。
  一团火腾地冒起,我几乎想也不想地跨上前,一把截住男孩的手,把他扯开,厉声问道:“为什么打公子曼?”
  男孩被吓住了,呆呆的不敢说话,我继续追问:“为什么打公子曼?”冷肃的声音如冬日的寒风凛冽地刮过,“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打他,你打他一下,我就打你十下,连你家里人也不能避免,听见了吗?”
  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沦落到威胁小孩子的地步。
  男孩答道:“听见了。”撒腿一溜烟地跑了。
  我转向曼儿,只见不到七岁的小男孩纯真无辜地望着我,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第一次,我发现,我的曼儿竟是这样的性格。
  我忍着波涌的心绪问他:“刚才打你的人是谁?”
  小男孩似乎挺费力地想了想道:“同。”
  我又道:“他打你为什么不还手?”
  小男孩答不上来。
  我又问:“你在学里打过别人吗?”
  小男孩乖乖摇头。
  我道:“那还有谁打过你?”
  小男孩迟疑地说出两个名字,小小声道:“其他的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几乎气炸,看着他,严肃道:“你是男孩子,他们又不比你高不比你壮,你连一下手都不敢,还练箭做什么,真能指望上战场打坏人?”
  小男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依旧纯真无辜的样子,我顿时气结。
  回到宫中,我把曼儿挨打的事说与母亲听,母亲气得发抖:“这些坏小子,一个两个的手欠,赶走,把他们全赶走!”
  说完一阵咳嗽,我心下懊恼,连忙过去安慰母亲。
  却听门外一声温朗的声音传来:“母亲这是要赶走谁?”门帘微动,兄长拉着曼儿走进来。
  母亲添油加醋地把曼儿受欺负的事情说了一遍,兄长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说道:“儿子已经吩咐让那个叫同的男孩回家,以后不必来学里了。”看向我,微微笑道,“这可不是第一例了。”
  我的脸蓦然通红,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垂下头咬住了唇。
  兄长娓娓道:“曼儿秉性温良,容易受欺负,但一味这样也不是办法,”他端起水杯,却没有喝,缓缓抚摸着羽觞的耳柄,“他是男孩子,许多事必须要自己经历,自己学会处理,妹妹觉得如何?”
  我低声道:“是妹妹莽撞了。”
  母亲怜爱地抚摸着曼儿的头叹道:“曼儿这孩子,不但模样像婧儿,连性子也像。”
  我微微一怔,兄长道:“其实,为母的护子之心也没有错。”转头看向曼儿,“以后有人欺负你,不要害怕,实在不耐烦了,就拿石头直接往他头上招呼,舅父替你撑着,明白了吗?”
  曼儿懵懵懂懂地点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兄长,兄长笑:“今日来可不是说砸人的事的,而是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妹妹心里的那个人,终于遣使求婚了。”
  

  ☆、重逢

  “妹妹心中的那个人终于向我国遣使求婚了。”
  我的心思还沉浸曼儿的性格教育问题中,兄长的话一字字落入耳内,每一个字都清楚明白,而组合到一起,却让人如此茫然费解,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反应。
  一旁的母亲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怎么回事?”
  兄长含笑解释:“是楚国的公族大夫景煜,”我不禁一震,吃惊地看向他,兄长娓娓道,“此人颇受楚王爱重,儿子在楚国多年,蒙他照料良多。儿子能归国即位,楚王能答应让苏国迁往楚国,都依赖于景大夫相助。”
  他向身后的寺人示意,寺人立刻呈上一个信筒,兄长把它递给我:“这是景大夫给妹妹的信,”缓缓拉起曼儿的小手,向我微笑,目中别有深意,“其实说来,为兄的事都托了妹妹的福。”
  仿若一道闪电划过莽苍混沌的心海,苏国、兄长、曼儿的小手……像一帧帧断裂而含义深刻的画面逼近眼瞳,在理智能做出回答前,本能已蓦然意识到,这桩婚事,不容拒绝。
  母亲愕然过后,问道:“婧儿与此人相识?”
  兄长温然含笑:“正是景大夫带妹妹去看的儿子。”
  母亲慨然叹息:“也算难得,不要说是大国求婚,但这份恩惠,就让人无法拒绝,婧儿……也该有个好归宿了。”
  我垂下头。
  窗外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格层层涌进,明明金灿夺目,置身其中,却如在虚幻中一般,让人恍然生出一种晕眩的感觉。
  我终于无法安坐,拉过曼儿,像每一个含羞规避女子一样,向母亲请辞,走出寝殿。
  曼儿犹自好奇:“母亲,什么是求婚?”
  我怔了片刻,蹲下身,柔声道:“这个……母亲也不大明白,你先去休息,等母亲想明白了再告诉你,好吗?”
  曼儿有些不满,却乖乖地点了点头,随侍女离去。
  我走回自己的屋子,铜质的信筒握在手中触感沁凉,如凝了一层薄薄的雪,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相信,那求婚的人会是景煜。
  怎么可能呢?想起那人面容,想起两人在楚国相处时的点滴,我着实无法明白,他哪里会有向我求婚的迹象。
  就像,夜晚月亮虽然可看,可沐浴它的光辉,但要把它揽到身边?无法想象。
  我打开信筒,看那标上序号的信简:
  夫人曾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唯以身相许,煜颇为难,思虑再三后,念夫人一片盛情难却,只好受纳。愿汝安心等待,等吾来聘……
  我握着竹简的手都抖了,一个没忍住,手中的竹简狠狠地飞了出去。
  其实我更想它能够飞向某人的脸。
  听闻此事的青篱兴冲冲地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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