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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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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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作为一名御下宽厚的主人,我深表理解。
  倒是青嫘“熏香沐浴”的话提醒了我,祭社的时节要到了。记得还在南燕国时,每到这个时节,我都会和表哥们一起出城,在城外的河边,参加女巫为人们举行的除灾祛病仪式。
  后来回到苏国,在每年的祭社日或上祀节,也会和母亲一起,临水祓禊,秉兰以游。而到了楚国后,就渐渐失去了这个兴致,几乎都忘了每年还有这么一个节日。
  这个春天,我决定把这个忽略已久的节日再捡起来。
  宽阔的河道穿城而过,河道两岸,黄花绚烂,人群熙攘。
  青嫘告诉我说,城内有四条河,而整个都城也相应地被这交错的四道河流分为四个不同的区域:宫殿区、贵族府第区、平民住宅区、手工作坊区。我们面前的这条河,叫朱河。
  我甚为感慨:“有四条河人们还拥成这样,如果只有一条河,那该挤成什么样?”
  青嫘讪笑:“这不是战争刚结束吗,又碰上这个时节,人们萌动点疯狂点也很正常。”
  我略略沉吟,表示同意。
  说起楚宋战争,又是一番感慨。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宋国,竟能让携雷霆之怒、起倾国之兵的楚君讨伐了近九个月之久。
  九个月的漫长拉锯,宋国不破、楚军不退,两军都逼近临界。此后,有人献计给楚王说:让逃跑的农人回来耕田,士兵作出修建营房长期居住的样子,宋人必然慌乱,到时再一举攻破。
  楚王依计而行。
  宋人果然坐不住了,当初,宋国向晋国发出求援信息,晋国除了派个使者向宋国喊了一嗓子“晋国的援兵就在路上”外,九个月过去,人就是爬也该爬到了,晋国的援军却连半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显见的,流氓大哥又一次耍流氓了。
  宋国小弟只好自救。
  月黑、风高、四野沉寂。
  宋国的城墙上悄悄垂下一个人来,是宋国的左师华元,他悄无声息地潜入楚军,径直来到楚国司马公子返的床前,先把对方叫醒,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与该司马进行一场划时代的交谈。
  楚国司马问:“宋国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宋国的左师答:“已到了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境地。”
  宋国的左师问:“楚军现在的情况呢?”
  楚国的司马答:“只剩下两日军粮。”
  双方就各自的机密军情做了一番君子交流后,最后达成一致协议:楚军后退三十里,然后两国结盟。
  楚王怪公子返泄露军机,公子返却道:“小小的宋国都有不欺人之人,何况我们堂堂的大楚国。”
  于是后退三十里。
  于是结盟。
  为何要后退三十里?
  据说,宋国的左师华元曾表示,哪怕是灭国,宋国也不会接受城下之盟的。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以这样的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那位在宋国枉死的使者申舟的儿子申犀拉着楚王的马痛哭失声,说:“我父亲生前即使知道必死无疑也没有废弃大王的命令,大王答应为我父报仇,怎能出尔反尔?”
  对此,楚王只能无言以对。
  申犀在楚王面前痛哭一番,回到楚国后又到他的好友屈墨面前痛哭一番,于是屈府阖府的人都知道了,这场战争结束的由来。
  我听闻之后,先是对两国权要在战场上的君子做派表示惊讶,同时也很疑惑,不知道这样的宋楚结盟,和当初那样的郑楚结盟,有什么本质区别。
  当然,这个疑问,是没有人来为我解答的。
  河中小船悠悠而过,两岸人们笑颜盛开。
  有人赤足洗涤,有人持兰谈笑,有人互赠芍药,有人佩荠欢歌。
  更热烈,更奔放,更具风情,我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青嫘道:“夫人可想去船上坐坐,保准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我笑道:“知我者,青嫘也。”
  青嫘欢快地去找停靠的船只。
  我的脚步还没迈开,一具人影挡在面前,来人手握一枝芍药,朝我款款笑道:“美人可愿与我共享欢乐?”
  我心中一窘,刚要答话,一道声音已经先我而至:“不,她不愿!”
  我转过身,便见屈墨大踏步而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眉目隽黑,声音温存:“社日祛秽,怎能不佩带兰花?”
  一束幽幽香兰递到我的面前。
  我下意识地接过,又有两人挤了过来,头上的荠菜花迎风招摇,分外销魂。
  一个道:“既然要插足,就要有个说法,要不让美人挑选,要不我等比试箭法。”
  握拳举臂,显示自己的雄壮有力。
  另一个细声道:“或者我们排出顺序,分别约美人欢乐。”
  “……”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竭力撑出假笑,“那边美人众多,各位君子可以自行挑选。”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戏水欢笑的女子,“至于在下,只想独自游河,暂无此等心思。”
  我举步向青嫘走去,芍药花要来拦,屈墨挡住他,屈墨要来追,荠菜花架住他,我已经眼疾手快地上了船。
  看着纠结在一起的四个人,我忍不住笑,青嫘向远处瞄了瞄,很快抓住重点,轻哼道:“家主?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我的笑容淡下来:“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如果在他人面前,但有一分表露,我也不能容你。”
  青嫘噤声,须臾又道:“夫人对他是不是太过重视了?”
  我默然,好一会才道:“整个楚国,对我而言犹如噩梦,可如果说这个噩梦中还残留一丝温情,也不过是因为三个人。”目光投向远方,语气淡淡,“一个是楚国太子,是他帮曼儿回了苏国,我不会忘记。一个是屈墨,他的无言呵护、点滴关怀我都看在眼里,也是因为他,我才能在楚国长居下去。而且,我知道,也是他把你安排到我身边。”看着青嫘想要说话的样子,我止住她,微笑道,“当然还有一个是你,在我心中,你的青篱是一样的,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青嫘静了下来,就在我揣测她是不是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青嫘道:“我怎么敢和夫人做姐妹呢,在青嫘心中,夫人就如我敬爱的长辈,像姑母姨母一般。”
  我:“……姐妹的话当我没说。”
  水鸟翩跹,远远的东方隐约可见青山一线,河岸两旁是烟火浮世百态人生。
  人们都说,楚之繁荣,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鲜,而暮衣敝……真正大国气象。
  船夫在船头问:“前面就是水门了,侬要出城么?”
  偌大的门洞近在眼前,足足可容三排船只通过,就连城门也是这么别致非凡。
  我有些惘然,叹息道:“出城?是否能直接驶出楚国?”
  船夫笑道:“驶出楚国是不能,不过能驶到云梦泽。”
  云梦泽?心中突然闪过屈墨所讲的那个故事,闪过种种有关云梦泽的传说,那是一片怎样神奇的领地?
  我道:“那就去云梦泽。”
  船夫一声高唱:“好嘞,云梦泽!”
  船只如游鱼一般向前驶去。
  “夫人真要去云梦泽?”清清淡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如染了青檀味道,优雅沉稳。
  随即身后竹帘缓缓卷起,竹帘后面露出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景煜的面容。
  我顿如被惊雷劈中了天灵盖,木木呆呆的,那种吃惊大约只能用午夜惊魂来形容。
  而面前的人,表情依然平静无波,从容自然的模样,好像来到的不过是它们家后院。
  我缓缓地吸了口气,扭头转向青嫘:“为什么我们的船会上来其他人?”
  没有等到青嫘的回答,男人那如青檀般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我想,应该说,是夫人上了我的船。”
  

  ☆、苏岚

  未听到青嫘的回答,男人那宛如青檀般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我想,应该说,是夫人上了我的船。”
  气氛有片刻的静寂,我极缓极缓地转过头来,仿若才刚见到他一般,露一个出悭吝的微笑:“哦,原来是景大夫,幸会幸会。随便踏上一条船都可以遇见您,这楚国的国土可真够大的。”
  他捏着耳杯的手微微一顿,语气淡淡:“亦或只是有缘。”
  ……就是他手中的杯子突然开口说话也不比他说“有缘”二字更让人惊悚,我默默地安抚身上突起的鸡皮疙瘩,摆出一个和他一摸一样的造型,语气更淡:“无疑只是巧合。”
  他唇角微微一动,像隐去一个笑容:“更巧的是此船本就要去云梦泽,吾要拜访的那位故人还与夫人颇有渊源。”
  我忍下满心的惊讶装作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苏岚。”他轻飘飘地丢下这两个字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我先是茫然,继而鄙夷,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倏地抬眼看他。
  苏岚?被我君父驱逐出国的苏国公子苏岚?已经十多年杳无音讯几乎被我遗忘的同母兄长苏岚?
  说不出是震惊还是难以置信,我直直地看向他,自觉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奇幻。
  “你是说,我的兄长,他在楚国?”兄长二字出口,竟带了微微的涩滞和颤音。
  “诚如夫人所说,楚国的国土何其大也,自然是逃亡隐匿的最佳之地。”
  他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在这么一片水域上这么饮水,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很欠揍的行为。
  “你如何认识我兄长?”我问。
  他道:“当年他和公子暇、公子士一起来到楚国,我有幸接待。后来公子士得罪了楚人,被下药致死,公子暇离开楚国,公子岚便隐居起来,现在就在云梦泽。”
  春日的河岸温暖宁谧,那遥远的血腥被他青檀样的嗓音徐徐道来,竟给人以别样的惊心动魄感。
  我稳了稳心神,迟疑:“你去探望我兄长,是因朋友之谊?”
  他微微一笑,恍如秋日的风拂过河边的鹅卵石,清透沁凉:“苏君年纪已大,却还未立太子,如果由楚国出面让你父亲立公子岚为嗣,总比将来让其他公子即位对楚国好。”顿了顿,“现在正是合适的时机。”
  我明白了,明白之后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羞赧感:朋友之谊?我怎会生出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
  当然只是出于政治的考量。
  若苏岚即位为君,势必对楚国感恩戴德,那苏国将成为楚国永远忠心的属国,不必担心反复。
  现在,就连宋国也已臣服,中原地带的大多数国家,陈、鲁、郑、宋等都成了楚国的盟国,楚国已是实实在在的中原霸主,此时再插手别国的事务,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但此事对我就没有好处吗?
  苏岚毕竟是我的同母兄长,他若回国,不但母亲老有所依,就连我的曼儿也会有更好的依靠。的的确确是一件两全齐美的事。
  想到此处,我把脸上的表情硬生生地拗成一个略显真诚的笑容:“先前大夫问我是否也去云梦泽,可是有需要我做的事?”
  他瞥了我一眼,表情淡淡:“无,只是不好赶人下船,顺便载一程罢了。”
  “……”
  实在无法与这厮共处一室,我走出了船舱,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茫茫的水域在眼前舒展,烟波浩渺水天一色,鱼儿逐水而游,水鸟逐波而翔,点点岛屿星罗棋布,气势浩然宏大,扬波其中,真的如入了烟云之梦。
  难怪会叫云梦泽。
  我无言震撼,心中的窒闷一扫而空。
  船头的青嫘闻声回过头来,神情略显恍惚:“船已经进了云梦泽。”
  我点头,云梦泽。
  传说,在遥远的洪水时期,长江中游弥漫出了一片辽阔汪洋的水域,东起江汉,西至漳水,北接溳水下游,南抵湘水、资水、汨罗水,纵横千里,占楚国面积的三分之一。这就是云梦泽。
  我微微仰头,展开衣袖,做出一个诗人陶然吟诵的姿势,惜乎还未完成,便被一道慢悠悠的声音生生打断:“当心栽到水里。”
  我僵住,瞥眼看去,船舱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舱外,衣袂飘飘,悠闲自若,通体一派令人恼火的风仪。
  我默了片刻,微笑道:“呵呵,自然,我走过的路不如景大夫坐过的船多,见过的粮不如景大夫吃过的鱼多,所以也着实不知,除了神经病,还有什么人能够做到或是以为,从船中央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可以越到河里去。当然,景大夫的好意我还是心领的。”
  ……世界安静了,小船在一片畅快的划桨声中继续前行。
  一座青山渐行渐近,穿过一片弥漫交错的红树林,依稀可见坐落于山腰的茅草屋。轻舟在一块硕大的石条码头旁停下,船夫道:“喏,贵人自去,吾就在这里等。”
  景煜点头,颇有风度地做出一个女子先行的手势,三人依次踏石上岸,顺着踩出的小道上了山。
  没想到远看平淡无奇的小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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