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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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祭-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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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温言相劝:“容庄主的死和谁也没有关系,拂姑娘,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容庄主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没有!”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先杀了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拂晓的身后忽然幽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娘要杀未某直接冲未某来好了,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拂晓蓦地回头,错开的紫衣后我看到未央正踏着从容的步子向我们走来,折扇轻摇,有落叶从他眉前飞过,恍若惊华。
  拂晓捏着我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我趁机挣掉她的手跑向未央,她回过神来后孤注一掷地抓起剑刺向他,未央只一收手中的折扇便挡了拂晓的剑,他手微微一扬那剑抛开一个完美的弧度摔在地上,拂晓后退几步不慎被石块绊到,只颓然坐到了地上,双目涣散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剑,像失了魂魄一般。
  未央将扇子揣进袖中:“拂姑娘的十日散还未完全解开,待解开了再找未某不迟,那时未某自当奉陪,还有……”他走近拂晓,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细绢包着的玉佩递给她,“这是容庄主生前要我给你的,他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拂晓从十七岁时就进了我们琳琅山庄,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做个杀手,待我死了我希望她可以好好过上她喜欢的生活’。”他顿了顿做了个总结:“容庄主的意思,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她的眼中有泪滑下,苍白无力的笑容如九月枯荷一般在脸上逐渐绽开。
  “喜欢的生活……”
  “喜欢的生活……”
  “喜欢的生活……”
  她笑着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拖起剑向河流旁边的密林深处走去,满目翠色衬得她的身影更是苍白,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无助彷徨的样子,脚步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未央牵住我的手对着我摇了摇头,“让她静一静,她若能从容庄主的死中走出来便是彻底好了,若不能,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密林尽头,那翠色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机。
  我们沿着相反的方向往回走,我问他:“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没有回答我,反问道:“你一定要去虞州?”
  “未公子要是不愿意就回去罢,今日多谢公子相救。”我翻脸冷声回他。
  “那就一起去罢。”他嗟然一叹无奈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奉陪到底,不过千诺,你若以后懂得了何为释然,便能理解我此前的做法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中似有什么看透世事的沧桑流过,稍纵即逝,俊然的眉间刻意隐了许多呼之欲出的感情。
  我拍着他的肩膀:“不要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嘛,来,笑一个。”
  他看着我颇无奈地应付着笑了笑。
  我们赶到琳琅山庄的那天,是个雨色靡靡的黄昏。
  大雨将一切都无情地冲刷着,未央牵着我执着把云青的油纸伞走进琳琅山庄,被烧灼过的大门狠狠地发出一声吱呀的之声,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我们沿着那条长路缓步走着,昔日那些本就颓败的紫云木被烧得残缺不全,雨水淋在上面,墨色的炭迹循着雨水一路滑下,流淌成一条条纵横的长线,在我们脚下无声而又清晰地流过。
  我抓紧了未央的袖角:“阿绯真的在这儿吗?”
  他没有说话,一路领着我向前走着,被烧毁的琳琅山庄一片死寂,墨黑的焦炭随处可见,曾经容山容水容天下的琳琅山庄如今也只能容得下这些被烧毁的废墟。巨大的雨帘笼罩着整个山庄,周围连寒鸦的叫声也没有,徒留雨声哀婉不绝,回响连绵。天边陡然的一声响雷盖住雨声,那雷声过后不久,我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声:“容和!”
  那声音,撕心裂肺。
  “是辛垣绯!”我蓦地握着未央的手,拽着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然而却找不到一个人影,片刻之后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她的声音,同样凄厉直入心扉:“容和!”
  我还要去寻她,未央突然抓住我的手:“不要再找了,千诺。”他的声音伴着哒哒的雨声传来:“她什么都已经想起来了。”
  “那就让她永远在这里吗?”我虽知她什么都已经知道,可还想要抱一线希望不放。
  他沉默半晌:“至少,这里有他。”
  凄绝的声音依旧不时传来,在阴晦的天空中徘徊不散,每一滴雨水都仿佛凝了伤悲,重重地打在油纸伞上,嘀嗒,嘀嗒,声声复声声。隔着阔大的雨幕,我仿佛看到那个女子在废墟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绝望又执着。
  容和教会了辛垣绯怎样在失去亲人后坚强,却没有教会她如何在失去他以后活下去,也许辛垣绯当初的坚强,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他。是容和让她重生,然后,又杀了她。
  这琳琅山庄,容山容水容天下,却始终容不得一个他和她。
  有风刮过,雨水被吹到脸上,和着泪水一起滑落。我伫立半晌,不语。
  最后,我还是跟着未央一起走了,在昏暗的黄昏我们踏着水迹离开了琳琅山庄,身后是连绵不绝的雨声和凄厉回绝的喊声。
  我们谁也没有回头。
  半生辞作相思赋,
  一世修成玲珑局。
  【半生辞完】
作者有话要说:  

  ☆、浮生如烬——拂晓番外

  
  遇见容和的那年,我十七岁,在齐国做了三年的奸细。
  我五岁入了楚国的生死阁,与我同批进入生死阁的共有一百二十三人,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们四人……后来九州的四大杀手。在生死阁呆着的的十年中,我们每日与刀剑为伴,闻着同伴的血的味道长大,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性这种东西。
  后来我们被楚侯秘密送到了四个不同的诸侯国,表面上是在诸侯国的王宫内部担任隐卫一职,实际上是在为楚侯收集各国情报。暮尘去了晋国,晚风去了宋国,朝云被留在楚国,而我,是齐国。我们被送走前都服下了一味名叫血里红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保我们不背叛楚国。 
  在齐国的两年,我从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卫逐级提拔为齐侯的近侍,齐侯很满意我的表现,派来暗中监视我的人也逐渐减少。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我的生活,监视着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监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飞过来一把剑随时让自己丢掉性命,所以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出现一丝纰漏。可越小心越是容易出差错,后来的一天,我在齐宫藏书阁盗取齐侯与燕侯的书信时不甚被侍卫发现,在逃跑过程中肩膀被箭刺到,箭上有毒,这是一场密谋已久的行动,看来他们早就已经注意到我了。
  我慌乱之中逃到后花园偏阁的一个火光已熄房间,本以为房中无人,却未想在我关上门的一刹那烛火呲地亮起,我转身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正冷眼看着我。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这么多年来。
  头一阵眩晕,我后退几步后背撞到玉屏上,毒性扩散使身子忽地一软便没了意识。
  醒来时人已在琳琅山庄,是他救了我,准确地说是他的义父,也就是琳琅山庄当时的庄主,烈行言。他不仅救了我,还替我解了一半血里红的毒,原因很简单,是想要我做琳琅山庄的杀手。烈行言已在我昏迷之时将一切办妥,他对外公布九州四大杀手之一拂晓已死,并将一具毁了容的尸体送至齐宫宣称是我,凭琳琅山庄当时的权势让齐侯相信并不难。最后我答应了他为琳琅山庄办事,而他也答应我将会在第三年的中秋之夜给我另一半的解药。
  琳琅山庄的珍物宝器得来的渠道有很多,一半是用钱财、权势买的,而另一半则是靠武力夺取的,而我要做的就是替他去夺取这些宝物。这些年来我双手染上的血比在生死阁不知多了多少倍,我逼自己视人命如草芥,剑起剑落毫不留情,却仍在每日深夜都能听到哭声,一声一声清楚地传到耳中。
  在琳琅山庄的第二年冬天,容和突然找到我,他将另一半的解药交给我,并让我离开琳琅山庄,他说:“这些年义父为得到那些珍物宝器做了许多错事,我不能看他再错下去,拂姑娘,这是解药,你拿了它离开这儿。”
  我看着他,只见他双颊泛白,绣了翠竹的白衣上沾染了斑斑血迹。他说罢转过轮椅离开,不给我半分说话的时间,我手中握着尚有他温度的解药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被吞噬在无尽的黑夜中。
  只是我没能走掉。
  我服下了解药,半夜漫天的火光突然将我惊醒,我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外衫就推门寻着火光跑去,冷冽的风从耳旁刮过,却丝毫未让我感觉到冷。等我赶到光亮所在之地时只见容和抱着烈行言坐在稀稀落落的火光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被剑气摧毁,有不少偃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想而知刚才这里的打斗是有多么激烈。而我,却一点也没听到。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只见烈行言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心脏的位置被一把利剑穿透。
  容和抬起无神的眼看着我,平静说道:“义父死了……我杀的。”
  后来的我总是在想,那日的他,究竟是忍了多少才能如此平静。
  烈行言死后,容和接手了庄主的位置,而我也留了下来继续做琳琅山庄的杀手。容和杀死烈行言时受的伤一直未好,六年来时常反复,受尽折磨却从不许我寻医,他说这是对他弑父的惩罚,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在对付一群前来琳琅山庄窃物的盗贼时受了伤,让其中一人活着下了山,才终于肯答应我下山寻医。
  在琳琅山庄的第八个年头,我二十五岁,他二十四岁,我陪他下山寻医。
  江湖传言初云山竹华医尊医术了得,一双妙手可生死人肉白骨,在看过容和的病后,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容庄主怕是活不过二十五岁。”
  我不信,即使知道她是妙手回春的医尊我还是不信,我在琳琅山庄陪了他八年,要的不是这个结果!世间医师这么多,我就不信找不到能医好他的。我们出初云山取道长州,本打算去燕国在九州赫赫有名的医阁求医,却未想在途中碰到了离家出走的辛垣绯,她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就像是容和解了她的那一盘棋,动一子可破一局,亦可毁一局。
  他破了她的棋局,她却误了他的一生。
  后来在辛垣府中容和告诉我,辛垣绯将会是琳琅山庄的下一位庄主,我看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却很认真告诉我:“辛垣姑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那你呢?你才是琳琅山庄的庄主!”
  “我的时日已剩不多。”他同我说这些时用着平日里给我交代任务时的语气,听不到半点情绪的波动,“这次下山,半是寻医,半是寻人。”
  “所以……庄主是想要放弃?”我不敢相信地问他,眼中渐渐生出水汽。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玉箫不语,我跪在他面前:“不知庄主可听过祭画一说,将姬氏女子入祭可换取一个愿望,属下听闻四祭之中有一画就在幸垣府中,而那辛垣绯的母亲姓姬,若能将她入祭我们就可……”
  “住口!”他厉声打断了我的话,“我不会让她入祭。”
  “庄主!”
  “入祭之事,以后就无须再说了。”他语气坚决。
  他的车轮从我身旁碾过,我听到他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我垂首不语,我只想要他平安无事,那个女孩的死活又关我何事。
  可是,他却很在意。
  辛垣家被灭门后,他将辛垣绯接到了琳琅山庄,一边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一边替她寻找灭了幸垣家的仇人。他吐血的频率越来越高,却从不在辛垣绯面前表现出来,有好几次刚一从她的房间出来就吐了半身。后来他又教她武功,一步步把她培养成他希望的样子,培养成完美的继任庄主。我本以为被灭了满门的辛垣绯会就此一蹶不振,未想她却可以用超乎常人的意志恢复,容和说的没错,她是继任庄主最好的人选,然而却不是最合适的人。
  他曾告诉我琳琅山庄的庄主需对庄中的每一件物品都要负责,而她却只会对他负责。
  容和什么时候离开琳琅山庄我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去给她报仇了,带了一身的伤回来。他回来的那天辛垣绯刚好被剑气所伤,半夜昏在他房前,他照顾了她一整夜,然后在她醒来时对她撒了一个弥天的谎。
  那些话她若能细细地想一番便知是真是假,可她却信了,傻到无条件地信了。他逼着她亲手将他杀了,她也做到了,即使那一剑偏了他还是会死。本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却未想那丫头已爱他到如此之深,那夜我在门外看着她在灵堂之上为他穿上喜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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