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时一时无语，他默默地坐下，然后突然问：“凌统领，你知道陛下的身份？”
“下官为陛下身边的护卫，她对下官知无不言。”
洛时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凌风心想是否应该退出去时，他又问：“陛下经常累昏过去？”
“是，陛下日理万机，很容易困乏，她的性子想必您也很清楚，若是办不完一件事，就睡不安心。”
“这样。”洛时垂下眼眸，然后扯过厚毯子，给她轻轻盖上。
“下官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嗯，说吧。”
“来时陛下几乎没有睡，就希望能早日见到您，心里又有气和埋怨，见您这般冷淡，才会故意装作疏远的样子，您别怪她。还有绿萼姑娘让下官带话给您——陛下这些年根本没几日睡得舒服，您要好生开导她。这些话本不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来说，但是陛下她又别扭，不会自己说给您听。”
洛时听得仔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凌风便退下了。
洛时守在床边，抚了抚她的脸，叹道：“是什么让你这么多年都想不明白？是因为我吗？”
他细细地看她——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小毛孩了，长得越发标志了，这眉，这鼻子，这嘴巴，真真是好看，阴柔中不缺俊朗，倒是能糊弄了人去。只是这性子，原以为是变得冷静薄情，却原来是刻入骨髓的纠结和柔软。看来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洛时心里既喜又忧，这样的性格，怕是不太适合做皇帝的，这些年，怎么没磨砺她呢？
正禧睡了很久，好似要把这些年的安稳觉都给睡回来一样，睡了整整一天，才自然地醒来了。睁开眼，她伸了一个懒腰，骨头舒服地“咯咯”作响。
“醒了？”洛时过来扶她。
正禧看到他便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不免脸红，含糊不清地应着，“唔……嗯。”
洛时笑了笑，调侃道：“怎么，这下害羞了？咬我的时候可是不管不顾的模样。”他指了指自己脖间的咬痕，已经结痂了，但是却格外显眼。
“疼吗？”正禧一惊，伸手想摸却还是收回手了，揪着眉，有些后悔。
“不疼，”洛时见她自责，赶紧道，“小伤而已。”
“我的手你包扎的？”正禧看着自己手上的蝴蝶结，问。
“嗯。你睡了一天，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
“恰好午时。”
正禧想了想，掀了被子，道：“我也起了。你陪我吃饭，好么？”
“好。”
她刚要出门，然后洛时拉住她，给她披上小袄，不宽不紧地系好。正禧看着洛时认真的模样，低下了头呡嘴偷笑。
“笑什么？”
“我高兴，洛时你还是对我这么好。”她抬头，灿烂一笑。
洛时盯着她的笑颜，一时间晃了神，就在两人对视的时候，凌风掀开帷幕，差点撞上，不由得吓得退了一步，然后赶紧别开眼，道：“呃……下官过来请陛下和元帅吃饭。”
两人也被吓得分别退开了几步。
“走吧。”洛时慌乱地抹了一把脸，先出去了。
“凌——风——”正禧双手抱胸交叠，斜睨着凌风。
凌风干咳一声，道：“陛下，不知者无罪。”
“行，朕饶你不死，扣你一月俸禄。”
凌风眼皮跳了跳，赶上正禧的步子，小声道：“陛下，这样吧，我告诉您一个秘密，你给我加三个月俸禄怎么样？”
“哦？”正禧停了脚步，斜睨他，“什么秘密，这么贵？说。”
“其实洛元帅这些年一直在关注您，您的事情他都知道。”
正禧一愣，随即呡唇笑了，但又很快瞪凌风一眼，“别骗我啊，小心我让你去守城门。”
凌风正色：“不敢，我这是亲耳听洛元帅亲口说的。”他特意强调两个“亲”字。
“行，”正禧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给他，“这个东西比三个月俸禄有用地多。”然后她追洛时去了。
凌风打开一看，是一对耳环，貌似是过年时邻国送来的贡品，就喜滋滋地揣怀里。
到了饭厅，正禧一进去就吓到了，满屋子的大汉都齐刷刷地看她，她往洛时身后躲了躲。洛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对这些人说道：“你们随意些，她怕生。”
大汉们哈哈笑了一声，就又开始小声聊天了。
正禧跟着洛时去了上席，然后盘腿坐下，屁股垫着软垫子，倒是蛮舒服的。只不过她一看菜，就震惊了，再一看周围，士兵们都是席地而坐，人手一碗白米饭，四人围着两三样菜，而且都是菜，没有肉。
洛时见她的模样，笑了一下，轻声道：“倒是忘了你在这，你随便吃些，等会儿给你开小灶。”
她发起了呆，愣愣地点头，然后端起碗，木讷地往嘴里扒。
洛时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见她只在扒饭，那一副艰难地下咽的模样让人看着就不舒服，就皱眉道：“吃不惯便不要吃了。”然后他想去拿她的筷子。
正禧却突然回过神一般，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洛时傻眼了，凌风也傻眼了。好在蒋副将反应快，干咳一声，起身挥了挥手，“呃，兄弟们，我们去外面吃。”
士兵们一句话不说，端着饭菜去外面，凌风跟着，不住地道歉，士兵们友好地说无事。他松了口气，外面是听不见里面的哭声了，只不过他知道小皇帝一定还在哭。
正禧的确还在哭，而且是停不下来了，洛时刚给她擦干净，又“刷”地流下泪，他有些慌乱和烦躁，便道：“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吃便不吃了，我又不会逼你。”可是看她哭得这般伤心，狠不下心说狠话，只好温柔地劝她：“不哭了，我去给你烧些好吃的……”
“不是的！”正禧突然大声打断他。
“不是……那又为何……”洛时拧眉，不解了。
“我……我心疼你啊……这里又冷又没吃的……我却在京城享受着温暖和美味佳肴……而你在这里守着，却什么都没有……太委屈你了……”她大声反驳，双手胡乱抹着眼泪，越想越难过，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洛时傻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原本是以为小皇帝委屈自己睡得不舒服，吃的也不好，却没想到，小皇帝到头来都是帮自己在委屈。
这般为人着想的心思真的是……
洛时叹了一气，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道：“我不委屈，这里挺好的。”
“你就安慰我！这里哪里好了？！洛时，”她伸手去拉他的手，“你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现在强大了，那些不听话的人我都惩治了，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我现在也可以保护你了，你别不信，我真的可以保护你了……”
洛时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道：“我信。”他把这些年小皇帝做的事情一件一件说出来，脸上是骄傲和欣慰，末了，他道：“你长大了，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帝了。”
正禧听到他说自己这些年做的功绩时，愣了好久，回神后，咽呜着道：“原来……你真的知道……你真的不是不要我了……”
洛时看着面前这个小狗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正禧，心里一酸，叹道：“怎么会……”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怎么会不要你。
“那你跟我回去，好嘛？”正禧摇他的手臂，哀求道。
洛时叹气：“我走了……这里谁来守？”
“我可以派别人来啊……”
“这里地理位置很重要，你知道吗？”
“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洛时脸上很坚定，“无论是谁，我都不放心，除非西北各族归顺，不然我就得守在这里。”
正禧又去抹眼睛了，“你这又是……又是为何嘛……”她实在是不明白了。
洛时去捉她的手，把她有些凉的两只手包在自己大手掌里，柔声道：“因为我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内忧你来处理，外患交给我。”
正禧咽呜了一声，缓了缓，好不容易才止了眼泪，“……我说不过你，可是这里真的是太差了，早知道……我早该来了，不该气你，不该放不下脸……”
洛时见她又要哭，把她揉怀里安抚了一阵，道：“你本就不该来……真拿你没办法……”话语里的宠溺自己都未曾发觉。
“可是我现在来了……”正禧在他的怀里闷闷道。
“陛下，您该回去了……”洛时还是说了这句话，虽然很想再多看看她，但是他知道，让她多呆一天，就越发不想让她走，再让她多呆一天，自己就越发心疼她吃不好睡不好。
怀里的人沉默很久，出奇地没有反驳，缓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反手抱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了他。
洛时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这夜，两人都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当士兵们在吃饭的时候，正禧穿着月白色锦袍，罩着小袄，缓步进了饭厅。她直直走到洛时的饭桌，坐下，然后轻声道：“我来陪你吃饭。”
洛时觉得喉头一紧，然后他淡淡地说：“嗯，我让厨房再上些菜。”
“不了。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无所谓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然后笑了，“这味道还是不错的。”
洛时也忍不住笑了，两人对视一笑，都低头喝粥，掩去眼眸里的伤感。
饭厅里的士兵谁都没说话，安静地喝粥。
吃完早饭后，凌风早就牵着马等着正禧了，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说要回京，按理说这么多年的矛盾解开，陛下不应该整天粘着洛元帅嘛。然后他看着从军帐里走出的两个沉默不语的人，便明白了——好么，新的矛盾出现了。
“公子。”凌风无奈之余，明白自己还是不要说话地好，把缰绳递给正禧。
洛时先她一步接过，然后面向正禧，道：“我送你。”
正禧呡了呡唇，道：“不了，我认得路。”她向洛时摊开手。
洛时握紧缰绳，直直盯着她。
凌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叹道：“洛元帅，我不认得路，麻烦带路。”
正禧瞪了他一眼，然后气呼呼地往前走了。
凌风对洛时歉意一笑，小声道：“她其实是想您送她的。”
洛时颔首，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道：“我知道。”
小树林不远，很快就到了尽头，正禧停了脚步，打破多时的沉默和尴尬，道：“你别以为赶走我就可以了。”她逼近洛时，狠狠地拽了一把他胸口的衣服，认真又固执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回来的。”
洛时无奈一笑，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道：“路上小心。”他把缰绳递到她面前。
“嗯！”正禧应了一声，没拿过缰绳，而是摸了摸爱马的额毛，看着洛时说，“四年了，你可曾记得这是你送我的马？”
洛时微微一笑，也摸了摸马，道：“君赏也长大了。”
马儿仿佛还认识他一般，亲昵地蹭了蹭他。
“这马跟雷霆一个德行，谁都碰不得。它还记得你，就像我一样，虽然你中途把我丢给了别人，但是我现在还记得你。”正禧眼中又有泪花闪烁。
“陛下……”洛时叹气，有些恼，“我并没有抛弃你。”
“你日后定是要后悔的，这些年不陪着我，现下还要赶我走，”正禧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然后抬头看了天一眼，“天晴了，我该走了。”说完，她不再看洛时一眼，轻松上马。
洛时握了握拳，看着她潇洒的模样，心里已然是有懊悔了。当年，她还是个不会上马的孩子。她在自己不自觉的时候，长大了，而过程里没有他。
“驾——”她双脚一蹬，然后一瞬君赏便在三米之外，很快就跑远了。她以一种毫不眷恋的模样走了。
凌风一惊，飞快地跟洛时道了句“保重”，便赶紧上马追小皇帝去了。
洛时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那一天晚上，士兵们头一次见到他们的元帅喝了那么多的酒，半醉半醒之间，手里还握着那个黑色钱袋，絮絮叨叨说着话，时不时笑几声，好像对谁在谈笑风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写，毕竟四年了，小皇帝也该有些变化。洛时的话，大概是心更静了，除了希望小皇帝平安无忧快快乐乐大概就没其他的奢望了。目前两个人都不能说是爱对方吧。正禧是当年被抛弃了然后一直很执着要他回来。洛时就是执着于不再跟她接触。大概就是这么混乱的关系。。。
噗噗噗，其实两个人都太在乎对方了。这是好处也是坏处啊~
就酱紫~昨天玩游戏玩疯了，忘记更新，我已经惩罚过自己了。看我真诚的眼神！（⊙o⊙）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恩法寺向来很安静，今天也不例外，却是有些压抑了。
绿萼守在正禧的身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