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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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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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的葱茏浓郁。
  书记李金强是本县人,两年前来到云镇任书记,已过四十的他有了明显的秃顶和凸肚,声音响亮。他很热情地同她干爸握手,看样子之前相识。干爸用他特有的热情寒暄着,李琦不知该插什么话,一旁附和着微笑和应答一些学过什么专业类似的问话。
  方凯引见任务完成后,沏了两杯茶放到她和她干爸面前便退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炉子旁边的椅子上,两手互相摩挲着,开始望着膛内橘红的炉火出神。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刚才给李琦端那杯水的时候,双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以致他很仓皇地放下后,有水珠溅出烫了他的手。想到这,他撇嘴一笑,自己已是一个有着三年多基层工作经历的人,而李琦是他什么,只不过是之前一个认识的人,除却自己少年时内心曾翻腾过莫名的波澜,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他有必要反映如此强烈吗?
  可“必要”和“不必要”之间,是他自己说了算吗?膛内的炉火幻化成李珂一身黑衣冲他惊奇地笑,那双深潭似得眼睛扑腾着、开阖着,方凯还没有品出什么意味来,她胸前的红丝巾就开始燃烧如虹了。
  六年级时的李珂还有着婴儿肥留下的圆嘟嘟的脸和肉墩墩的小屁股,跑起来像极了一只憨态的小企鹅。那个夏天她穿了件裙摆全有蕾丝边勾勒成的白色连衣裙,梳着被同学喊成“歪脖子机枪”的马尾辫,像从云朵上掉落下的一部分,被风卷着可着劲地往校门口跑。她不知道后面还有个小人儿,穿着蓝色背心青色半截裤的方凯斜挎着一个大大的布包也可着劲地往校门口跑。当他们气喘吁吁到教室门口时,称自己是“民主大总统”的班主任开场白已经说完,正板书当日主题。他俩同时被罚站,门口一边一个,也该他们倒霉,昨天班会刚重申了纪律,今日是杀鸡骇猴。
  那次共患难后,在一次劳动课上,方凯帮李珂捡拾过砖头。李珂呢?笑话过方凯把裤子的腰带提到胳膊窝:“方凯,你这打扮和卓别林一样——”方凯不知道卓别林是谁,没有理她。中学时,他们班级相邻,期间有男女同学开始递纸条,语言极其含蓄:“你那只钢笔真漂亮,放学后能借给我吗?”“这几天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吗?”“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学习”……方凯对此不感兴趣。他看过电视剧《神州侠侣》,那个潘迎紫主演的萧玉雪有着秋波流转的大眼睛、精致玲珑的嘴和流泻如瀑的长发,再加上一身素衣裙裾飘飘,在山涧丛林、在乡野小舍孤傲绝艳地生存,这让少年的方凯按捺不住地喜欢并深深向往——有一天他就是那个英姿倜傥的“白云飞”,轻轻地叩开他“雪儿”的门,从此蓝莲花在山涧开放,他们并肩一起看花开花落、晨日黄昏。
  浪漫情愫不是某些人的专利,无论恶狠善良无论健美瘦弱无论富裕贫穷无论性情旷达还是木讷,撕开所有外在细窥,似乎内心都有那么一个小洞,暗流涌动。方凯,这个别人看来一直敦厚少言、循规蹈矩、内外在都不差又都不出众的人,也有着他且只属于他内心的波涛骇浪。当他把那份沉默的少年之恋从荧屏上嫁接到现实时,李琦——靠她一双扑闪的眼睛嵌入了方凯的小心脏。
  这股冒长的小情愫像墙根下他经常玩耍的蜗牛,明知跳不起来、飞不起来,却仍旧乐此不疲地蠕动蠕动。合班上体育课,他渴望一周的时刻到来,他想靠近却又故意躲她远远的,放学路上他们有一段同路,他故意走在她后头,他现在觉得那时他就会打太极拳般,努力控制自己的进退腾挪,但还未练到登峰造极之势时,一场中考结束了方凯每日用心良苦的遇见与远离。他进入中专求学,她留在本县读高中。这份暗恋在方凯的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感怀是他永远在远处望她、永远走在她的身后、永远目送她的远离。没有一张纸条、没有一次暧昧的招呼、没有一次手指的轻触。仅有一次的景象是全年级毕业联欢,他们俩班齐唱《五星红旗》,李珂就站在他前面,马尾辫晃动厉害时可骚扰着他。他又兴奋激动又心存悲哀,他意识到可能此刻就是他们俩的终结时。此后,这个只有他自己独享的秘密会被他咽到肚里腐烂化为乌有。
  成长的心都是孤独的。中专时他第一次与一个女孩相约去图书馆后的夜晚,他碾转反侧难眠,虽然与女孩之间并没有承诺什么,仅仅彼此好感而已,或者说彼此有个伴慰藉青春而已,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少年暗恋做了个标记。他在日记里写道:我该有怎样的才情/才能言清生命中的第一份触动/它早已乌有/我却还在虚幻中捂着胸口/那就用我温热的手握一下青春的小蛮腰/是告别/亦是迎接/满满的全是失落/全是哀愁……
  眼前的火苗减弱,方凯起身去添煤,从炉边拿铁钳子的时候被烫了下,疼得他缩回了手。他不仅苦笑了下:“方凯啊方凯,别再做那少年之梦了,事实上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何苦为虚幻东西乱了方寸?”
  电话响起,分管机关的副书记上官伟去县里开会了,书记让方凯领李珂到已安排好的宿舍放置行李,并说在没有正式安排李琦分工前,让她先在办公室熟悉一下工作。
  来路上还心存不满的李琦,此刻又被新鲜的环境吸引住了,情绪变得高涨和积极。这就是李珂,能够迅速地调控自己是她的长项,无论是从境遇上,还是感情上,她不是那种死犟的人。所以,从小她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干爸的“呵护”,光鲜地生活至此。
  李珂的宿舍在政府大院最后一排,房屋简陋自不必说,一张桌子、一个档案橱、两张床——听方凯说有被窝卷的那张是王燕的,在镇计生站工作,除去必要的值班之夜,王燕都回城里的家住。也就是说此后,这个小屋就是李琦的天地了。
  李珂放下行李后,便撵走了干爸,开始将包内的瓶瓶罐罐往外拿。方凯帮着将李珂的皮箱放到档案橱上面,见剩下的活自己插不上手,便自告奋勇去超市帮买脸盆和水壶。换了别人,新人报道,方凯也会这么做得。但,方凯不得不承认,此刻他的忙碌心存甜蜜。超市里的音响传出萧亚轩的《爱的主打歌》:我在唱什么什么都觉得原来原来你是我的主打歌……方凯等待售货员取货,竟不自觉地跌入歌曲的旋律中,以至于货摆在他面前,他还在痴呆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初识

  乡镇的工作惯例是晨晚两集合。早八点全体人员涌入那间最大的办公室,书记、镇长、副书记、计生书记四人一排坐在台前。台下是几十张陈旧的木质排椅,大家伙随便坐。一般工作片长汇报工作多,自觉坐在最前面,依次时各科室负责人。早晨几分钟碰头安排一下当天的工作后,大家便散了去各自为战,晚集合时基本是听汇报,拿意见。
  这天早晨让大家伙新鲜的是迎接了两名新同事。李珂在方凯的指引下早早地坐在了集合的办公室,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屋内方凯帮助点燃的炉子下半夜就熄灭了,虽然她带了床厚厚的被子,可还是觉得浑身冒凉气。事实上,李珂不是那娇气的人,但初来到这样的环境还是让她委屈了好久。早上是方凯给她提来热水才洗了脸,当然她并没忘记略施粉黛。无论怎样来这也不仅仅是母亲的逼迫,用母亲的话说她呆的那家小公司看不到未来,只是得过且过般糊口,能有机会进国家机关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幸运——所以这个头衔李珂还是看重的。她还穿着昨天的一身黑衣,只不过换了一条卡其色亚麻丝巾,比起红色的触目,她感觉这样搭色更庄重些。这一点,李珂不外行。
  台上书记李金强向大伙介绍新报道的两名同事。李珂站起来,脸稍稍一红,轻轻地点了下头向大家致意,同时,也注意到离她不远处也站起来的于正。于正是省建筑学院土木工程系毕业的,当即被安排到了基建科。书记说这些年来于正是全乡第一个学工程毕业的,是当前镇村基础设施建设急需的人才。说道李珂,书记也全面周到地给予鼓励,什么学中文的高材生,要在办公室锻炼一下委其重任。
  “什么委其重任——”方凯心里明白,乡镇办公室其实是个综合秘书、接待、后勤、信息、宣传于一体的机构,像李珂这样的女孩子就是留在办公室的料。让她下片包村与村干部兜圈、甚至打诨磨牙才能促其工作,那李珂得脱胎换骨。乡里工作多年的那些女包村干部,在方凯看来就不能称其女人。她们天天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进村入户,赶上征农业税、计生专项活动等大活时,顶着星星出动、披着月亮回来,饿了随便掀村干部的干粮筐子拿起馍馍来就啃、累了随便倒在炕上拽过大衣就盖,更甚的时候和村干部拍桌子瞪眼灌酒,酒桌上有黄段子泛滥时,这女的更不能退缩,把更黄的拿出来能臊得一桌的老爷们张不开嘴……
  想到这些,方凯由衷地喜悦,说不定此后他会和她天天共处一室。这么多年他从没做过的梦,老天爷这只魔力的大手一挥,方凯的世界改变了颜色。
  没有人知道寡言沉静的方凯内心的波涛。而李珂呢?她心安理得地享受方凯给予她的照顾,对于她来说习惯了男生围着他转的感觉,当然,方凯带给她内心的温暖还是有的。这一点,她不觉得应该感谢方凯,而是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好命——能在这个偏僻艰苦的乡镇碰到认识的人,而这人好像看上去又是热心肠,你说不是命好还是什么?
  而此刻,也没有人知道李珂内心翻腾起了小波浪。刚才她坐在台下,目光聚焦在台上做得四位领导。有一位穿着棕色高脖毛衣、黑色呢子外套的竟然让她内心一动。他脸瘦削线条硬朗,鼻梁高挺,眼小眉毛浓郁,分头头发蓬松,脸颊有络腮胡子被刮得紫青。那不是一张多么英俊的脸,但李珂还是感觉到了什么——是什么呢?是眼神的坚定还是忧郁,是嗓音的低沉还是磁性?李珂不能把握。刚才李书记好像是说让上官书记安排一下今天的工作,那么这个人姓上官?
  李珂好喜欢这个姓。
  早会后,李珂跟着方凯去了办公室。方凯把炉子旁边的椅子搬过来放到他桌子对面,毋庸置疑,此后看来就是李珂的工作之地了。随即方凯扔给李珂一个电话本,让她熟悉人员并记电话号码。用方凯的话说这是办公室工作的基本功,有利于有效地上传下达。
  电话铃响了。方凯瞄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接起,“上官书记,什么事?”随即放下电话,对李珂说:“上官书记,让你去他办公室趟,就在我们办公室后排第一个门。”
  李珂眨巴着眼睛望着方凯:“上官书记?”
  “嗯,我们镇分管机关的副书记——奥,就是刚才台上安排工作的那个。”
  李珂的心不知怎的,像钻进了一只小兔子般扑腾起来。
  敲门。
  “进来——”上官伟的声音不高,李珂却觉得浑厚有力。十几平方的办公室有墙体脱落,一张黑漆木桌横在屋中央,靠墙处还有一张单人床,青白格子的被褥叠成豆腐块端正在哪儿,看得出办公室、宿舍一体,也看得出简朴中透着利落。
  见李珂进来,上官伟停下翻阅文件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笑一下,终不能够。他摆了下手请李珂坐,便起身走到李珂后面。李珂这才发现,她后面是取暖炉,他过去用铁钳拔了下,炉膛里的火苗便“哧哧”地窜起来。
  “李珂,我们镇条件差,你来这工作,就要有不怕吃苦的思想。”上官伟没有看李珂,边侍弄炉子边说。
  李珂左手握着右手,放在大腿上,扭过头冲他笑:“上官书记,我不怕吃苦——既然选择来这儿工作了,我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此刻,李珂发现上官伟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刚才他开场的一声“李珂”喊得自然直接,李珂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下,感觉异样又感觉美好——以至于这感觉好多年李珂都没有说清楚。
  “嗯——方凯是办公室的老人了,跟着他熟悉一下工作。听说你是学中文的,你在撰写材料这方面多锻炼一下,咱镇缺这方面的人才。之前有个文字水平不错的,几个月前被县政府办公室给选走了……”上官伟悠悠地说着,像唠嗑般,没有官架子,但李珂还是感觉到一丝沉郁,是来自他舒展不开的有两道深痕的眉间吗?
  此刻的李珂低着头点着头“嗯”着,并不时地抬头冲他笑笑。她不是个喜欢低头的羞涩女子,她那双扑闪的大眼睛时刻都需要收揽周围的信息,可,今天的李珂,还真是反了常态。她起身走时不得不抬起头,那黑葡萄似的眸子直愣愣地望向他,那刻他也站起身眼睛望向门口随即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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