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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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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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篷长长坠地,还斜拖下一层,用的是他最爱的绛红色,衬得面前的脸庞莹洁无瑕,却也更显得乏了红润血色。而怀中被她哄着的孩子,闭着眼睛,樱红小嘴微微咂动,安详惬意地睡着,有时谢兰修手酸,稍微动一动,小东西就会蹙起小小的眉头,仿佛不情愿一般扭一扭。好容易真正睡熟了,谢兰修才把小公主交到乳母手中。拓跋焘一个手势,乳母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拓跋焘目光扫过,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们俩。他清清喉咙,对她笑道:“何必这么累自己?月子里落下病,可难治呢!除非……”他想说“除非再生一个”,可是话到嘴边赶紧咽了下去,小心地瞥了瞥她的神色。
  她神色无波,淡淡笑道:“乳母说,小公主哭声不大洪亮,只怕胎里先天不好。”
  拓跋焘想起那时贺佳缡在怀孕时还偷偷服用堕胎的猛药,心里对她的歉疚不由淡了三分,叹息道:“可气!”
  谢兰修清泠泠的眸子很快转过来看着他,嘲道:“人人惜命,有何可气?”
  拓跋焘无言以对,许久才说:“你是恨我没有对你坦诚,还是恨我换了你的孩子?”
  谢兰修被他一问,亦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思百转千回,然而明白此刻说什么都无用。她是识时务见机的人,心里再痛,依然懂得好歹,无奈苦笑道:“我哪里敢恨你!”
  “是不敢,还是不恨?”他却要逼问。
  谢兰修白了他一眼:“首先是不敢,其次……也不恨。满意了?”
  她小小的娇俏模样,终于让他见着了曙光,不由猛地把那小小身子往怀里一裹,低下头吻着她,先是嘴唇,次后是脸颊、眼睛、耳朵、脖颈……几乎把她露出来的每一寸都吻过去。谢兰修感觉到他浑身热起来,衣衫上深秋寒风的凉意很快被他肌体透出来的火热温度驱散。
  可她心里还是有点烦躁,伸手推他的胸口,别过脸躲避他的热吻。拓跋焘没有像往常似的霸道,见她抗拒,就不再用强了,只是仍舍不得放手,低声下气道:“我有数的,不过,让我抱着你可好?”
  谢兰修没有继续挣扎,被他捧着珍宝般搂着,低着头在他胸口前说话:“他,可好?”
  “好得很!”他心有灵犀,知道“他”是指谁,“哭声洪亮,眼睛明亮,反应极快,又能吃又能拉,晚伺候一步就是嚎啕得震天响,伺候他的保姆乳母累得眼圈都是黑的。”他果然听见怀里的人轻轻的笑声,忍不住又紧了紧胳膊,却又忍不住告诫自己万不能心软,必须拉开太子拓跋晃与谢兰修的距离。
  因而他的下一句话冷静了许多:“名字已经起了,单一个‘晃’字。交由皇后亲自抚养,解解她现在的心结。你以后不要常去皇后那儿了——直到拓跋晃六岁进东宫读书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1)此非作者杜撰,当时文献有记载,魏宫女子怕生子,不过,命不由己,生育水平好的还是接二连三地生,生了儿子被封太子的,当妈的就要送命,送了不少人命啊。暴政啊!

☆、勇者不惧

  谢兰修默默地流泪,但仍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拓跋焘心里难安,忍不住又给她一个恩典:“孩子的小名,你来起吧。你读的书多。”
  “阿析。”她低声说,不等他问,已经解释起来,“离析的析。”
  木字旁边一个斤。“斤”是斧斤的意思,拓跋焘感觉意思不大美好。不过,做娘的心头苦涩,寄托哀思,也未尝不能理解。小名不过是随口叫叫,拓跋焘点点头应了。听见怀里人儿又说:“小公主的名字我也取好了,阿昀,拓跋昀,好不好?”
  “好。”拓跋焘点点头,静静地搂了谢兰修一会儿,他体贴地说:“别久站,当心脚酸——以后也不要老抱阿昀,让伺候的人多分担就是。”
  “嗯。”她在拓跋焘怀里点了点头,顺从地被他扶到榻上半坐半躺着,拓跋焘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问:“你还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为你做。”
  谢兰修想了想,抬脸说:“那就把阿萝还给我。”
  拓跋焘没想到她提这个要求,又不好立刻就食言,犹疑着一时没有答言。谢兰修直视着他说:“我知道,太子还没有满月,肯定忌讳动兵刃,忌讳杀人见红。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务必是要保密的,其他人我也不敢保,但阿萝我敢担保——出了事,你要我的命就是!”
  她猜得不错。阿萝和所有服侍的人、当天接生的人,自孩子生完,就全数被拓跋焘特别吩咐的亲卫全数带入掖庭的牢房里看管起来,只等太子满月,没有禁忌的时候,就要全数灭口。
  看着谢兰修洞察分明的神色,拓跋焘无法拒绝,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好半天才沉沉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诺了。
  拓跋焘的话吩咐下去,等了一个多时辰,阿萝才被带来了。她遭此无妄之灾,整张脸的颜色都是煞白的,脑袋不自觉地微微颤动,连正眼看拓跋焘都不敢。
  谢兰修泪水盈眶,柔声说:“阿萝,别怕。我已经和陛下求过情,陛下答应饶你一命。你以后在我身边,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是。”
  阿萝抬起脸,眼眶里的水珠迅疾地滑落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谢兰修提醒她道:“还不谢陛下的恩典?”
  阿萝更是泪如雨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谢兰修听见她伏在地上沙哑地“啊啊”叫了两声,疑心自己听错了。这时拓跋焘说:“你别逼她说话了。我叫人灌了她哑药,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谢兰修手足冰凉,扭头看着拓跋焘一脸淡漠。她咬咬牙忍住泪道:“那,我替阿萝谢陛下不杀之恩!”
  拓跋焘哪有不懂她的心思的,叹口气说:“你也别生我的气。好在阿萝不识字,否则,我无论如何不会冒这个险。这世上无奈之事甚多,你知道的,我当皇帝的亦不能免,何况他们?”
  谢兰修无话可说,见阿萝“呜呜”地哭着,喉咙里只能发出干涩的声音,那个俏皮玲珑的小丫头,再也不会莺歌燕语了。只是和其他倒霉的知情者比,她毕竟留了一条命,因而,也深深地伏地叩首,向拓跋焘拜谢活命大恩。
  谢兰修还在月子里,拓跋焘陪她吃完晚膳,还是将要离开,他切切地嘱咐了周围服侍的人半天,唬得她们战战兢兢的,才柔声对谢兰修说:“现在不能住在你这儿,等出了月子,我好好来陪你。你也想开些,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开心点!”
  谢兰修屈膝下拜,直到他出门,才使忍了好久的泪珠一串串落了下来。她感觉有人在摇她的胳膊,抬起朦胧的泪眼一看,阿萝努力笑着,用手做出擦眼泪的动作,又摆摆手,告诉她不要哭。一旁服侍的婆子亦说:“可不是!娘娘还在月子里,哭泣最伤眼睛!将来迎风流泪,见光流泪,都是这时候起的毛病!娘娘再有伤心事,此刻也要忍一忍!”
  谢兰修点点头,擦了擦疼痛的眼睛,强笑着对阿萝:“还好,还没有晚。你如今,嗓子可还疼了?”
  阿萝点点头,又摇摇头,怕谢兰修误解,把食指和拇指捏出一个小小的距离来,表示“只有一点点疼”,又粲然一笑,示意她不要为自己伤心。此刻,正好听见偏殿里小公主细细的哭声,阿萝眸子一亮,循声望去,谢兰修忙叫乳母把小公主抱过来喂奶,正好让阿萝看着。
  阿萝细细端详着吃奶的小公主,这个孩子似乎很容易累,吃了才几口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了,一会儿竟又睡着了。阿萝拍拍自己的胸,又指了指小公主。谢兰修笑道:“你想抱,就抱一抱吧。”
  阿萝咧嘴笑了,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小公主,竟是爱极了的样子,轻轻抱着她摇着。小公主被吵醒了,但只睁开眼睛看了看,也不知有没有看见什么,反正很快又闭着眼睛睡了。阿萝做着口型对谢兰修道:“美人!”谢兰修心里酸楚,含笑含泪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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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修的伤怀难过,毕竟还是有限的。真正惊惧怖畏到极处,木木然如死了一般的,还是昭仪贺佳缡。
  拓跋焘第二日才来到她的春华宫,也是看望爱子,也是对她怀着一些说不出的歉疚,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多给她一些抚慰。
  乳母远远地抱着拓跋晃哄着,拓跋焘奇道:“怎么不在寝殿里哄?”
  乳母陪着笑说:“贺娘娘嫌孩子吵,休息不好。”
  拓跋焘一皱眉,揭开帷帐,见贺佳缡呆若木鸡的模样,又不忍心说她什么了,只是吩咐左右:“昭仪此刻是最要紧的时候,你们务必专心伺候好了。昭仪要吃什么喝什么,只要有,一点也不许怠慢。谁要懈怠了昭仪,朕的杖子就打死她,给大伙儿做个榜样!”
  贺佳缡看着周围人唯唯诺诺,冷笑道:“陛下何必吓唬她们。妾如今要吃的,只怕也是断头饭,又有什么好滋味能尝出来?”
  拓跋焘见不是话,沉了沉脸,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出去。大家相当见机,尤其知道自贺佳缡生了孩子,皇帝来得虽频繁,实际两人见面总是不冷不热,甚至暗暗的有剑拔弩张的感觉,此刻当然是滚得越远越安全,全数退了出去。
  拓跋焘闲步到贺佳缡身边,见她榻旁的小几上摆着一碗汤药,伸手指触了触,已经凉透了。拓跋焘指了指药说:“干嘛不喝呢?糟践自己身子,不是自己遭罪么?这药,可是正经八百太医院的御方,不会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话中带刺,贺佳缡如何听不出来,含着泪冷笑道:“陛下生妾的气,也已经很久了吧?所以这样子惩罚妾?”
  拓跋焘清清喉咙道:“惩罚你?怎么惩罚你?”
  贺佳缡嘴角一扯:“陛下心里难道不明白?妾未能生子,却忽有一子;谢贵人未能生女,却忽有一女。”
  拓跋焘转过冷冷的眸子,说:“朕已经打算将来将拓跋晃封为太子,你必膺皇后之封。这是多么大的家族荣耀!你贺氏一门,出了个皇后,从此门楣鲜亮,公侯辈出,是寻常人享得起的福分?”
  这福分得用她的命来换!贺佳缡无语可对,但心里着实清明,她闭了闭眼,流着泪笑道:“我真恨……”
  拓跋焘的眼睛倏地一锐,冷冷问道:“你恨什么?”
  贺佳缡看着眼前的丈夫,肌肤相亲时就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亲热的爱意,只是那时候单纯,想着自己不过卑微妃嫔,能得服侍陛下,就算是祖上修德,再不敢奢望什么“两情相悦”“携手共老”,只求着自己不要红颜尚在,而恩义已绝。没想到,自己花枝似的年龄,却会面临那样的命!贺佳缡戚戚然说:“陛下,妾绝不敢对陛下有丝毫的埋怨。只是恨当年那个算命的,胡说什么!让我父母有那样的妄念!”
  她怨来怨去,还是不得不怨命,拓跋焘心里绷紧的弦略松了些,放缓声气道:“你若想着,将来家族的富贵,其实今日也是值得的。何况,若是有什么失误出来,你固然要承担责任,朕心里也不会痛快。”
  拓跋焘连说句安抚的话,最后还要带点威胁。贺佳缡知道,自己根本没的选,她是死定了不说,表现得好不好,还决定了她的家族日后能不能在皇帝眼皮子下面过好日子。她望着眼前的丈夫,苦笑了一会儿,抬头道:“妾认命了。只不知陛下给我多久的来日?”
  拓跋焘想了想决定说实话:“朕小时候亲历过母亲被赐死的苦痛,不想拓跋晃将来再尝一遍。还是趁着他尚不懂事的时候,早早了结吧。你也不用日日悬心。朕自当早早给你身后哀荣,追赠皇后,加封你父母兄弟,并叫太子永远记得你是他生身的母亲!”
  贺佳缡眼光朦胧,略带怅然,曲了曲腰肢表示行礼,但问出的话却很犀利:“陛下为妾的身后绸缪了这么多!妾无以言谢!只是妾心里存一疑惑,想请陛下解答:陛下心里,可曾有过贺佳缡这个人?希冀着与她共度终身?”
  拓跋焘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还是实事求是回答:“你是朕的嫔妃,将来的皇后,日后书史的人自然会为皇后列传,能留在史书里,不是强过留在朕的心里?至于‘共度终身’这种问题——”他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幼稚愚蠢得好笑,“呵呵”了两声才接着说:“朕又不是小家子里的男人,可以和家里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觉得问得有点蠢?”
  贺佳缡满面落寞,遮掩都遮掩不住,咀嚼了好久才楚楚笑道:“妾明白了。但愿来生,找一个农户人家,一夫一妻嫁过去,过一辈子贫贱的好日子,也不要再入富贵帝王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筒子们,说句话啊……孤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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