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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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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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世界

  皇后赫连琬宁,换穿一身洁白布衣,赤着双足跪在华显宫门口。终于望见拓跋焘的车驾,她挪了挪发麻的双腿,心中万千慨叹,纠葛如缕,在凝望着自己的夫君下辇车之后,深深地磕下头去:“妾在等候陛下!”
  拓跋焘好像有些吃惊,不过还是缓声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赫连琬宁捧出身边放着的皇后册宝:“妾请求陛下废妾皇后之位,容妾到城中伽蓝庙宇中,为陛下祈福,以度过残年。”说着,已经潸然泪下。
  拓跋焘亲自上前挽起赫连琬宁,嗔怪道:“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朕心有天下,还容不得一个你么?放心!”他凝眸端详着面前这个女子:他当年从统万城中把她劫掠来,赫连昌仓皇奔逃,在战后才修书过来,口称愿意把妹妹奉给他。她是他俘获的最高档次的战利品,按照鲜卑族的传统,他让她试着手铸金人,而一举成功。臣民们都认为那是天意,天意决定赫连琬宁是大魏的皇后。那么,天意不可违。
  拓跋焘道:“你五弟背叛父兄,扰朕的边疆,朕自然要法办他。你三兄……既然已经和朕的妹妹结缡,就算了吧。你更是朕的皇后,天意如此,不必多忧虑了。”
  皇后总算放下了一点心——值此乱世,人命如草,纵使是皇后也不例外。她那点卑微的小心思,无外乎期望有尊严地活下来,得到夫君这一句话,心里倒也欣慰他算是个堂堂丈夫。
  拓跋焘对她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后宫有个人占据着皇后的位置,帮他打理好家事,温婉顺从地做妻子,其他的需求,自然有其他嫔妃可以满足他:爱美色,爱娇俏,爱解语,爱知音……都有这样的女子可供自己选择。而且,还有谢兰修,几乎集他所有的喜好于一身,有这样一个爱妾,他也心满意足了。
  想着谢兰修的娇俏双目和莺声燕语,才从沙场回来的拓跋焘就有些绮思大动,情意绵绵,又敷衍了皇后两句,检视了朝中来往的文件,伸了伸懒腰对宗爱道:“还是去飞灵宫。天气热,叫备些乳饼和馎饦,炙羊肉少放些茴香。”
  他适意地换穿了最舒适的兼丝裤褶,散着上衣,宽袖随着他的行走而轻轻摆动,让他颇觉趣味,仿佛也对南朝人宽袍博带的衣着爱好有了些理解。进了飞灵宫,谢兰修正带着阿萝在忙碌:“阿萝!馎饦面揉好了没?汤已经沸滚了!”
  阿萝双手端来一大银盆的面团,面浸在水里,洁白非常。谢兰修挽着袖子,亲自在盆边挼成二指大、两寸长的薄面片儿,丢进小风炉的热汤中,滚滚沸腾的汤水“嗞嗞”地平息了下来,少顷又冒起了水泡,而随着谢兰修素手中洁白面片的落入,水花时起时落,煞是好看!
  拓跋焘过去,谢兰修忙道:“陛下万安!只是妾这里不宜靠近,热得很!”
  拓跋焘靠近了才发现,谢兰修一头细汗,皮肤被蒸汽蒸熨得白腻得几乎透明,而两颧热出两抹红霞,娇艳万端。他笑道:“宫里没有下人么?需要一宫的娘娘亲自操刀上阵?”
  谢兰修边忙活边笑:“这可不同!馎饦里自有讲究,我可不放心其他人来做!”又笑话一旁干看着的众人:“束晰在《饼赋》里说:‘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爵而斜盼,擎器者砥唇,立侍者干咽’,真正是活画!”
  鲜卑人虽然也好读汉人的书籍,但对于诗词歌赋毕竟腹笥不够,半懂不懂的。谢兰修已经忙完了,浇着香料和肉汁调拌而成的馎饦,香美异常,连不好口腹之欲的拓跋焘都忍不住偷偷咽着口水,赞道:“好香!”
  谢兰修一脸生春,颊边小梨涡若隐若现,伸手把碗筷递给拓跋焘,眼睛亮闪闪的:“那不尝尝?”
  拓跋焘吃一口赞一声好。谢兰修笑道:“陛下安心吃吧!吃点东西还要想词儿夸我,我臊得慌,陛下也累得慌!还是我吟诵《饼赋》给陛下听吧,自认为也活画了我这汤饼馎饦了呢!——‘弱如春绵,白若秋绢;气勃郁以扬布,香气散而远遍……’可好?”
  拓跋焘已然狼吞虎咽吃完了,揉了揉肚子笑道:“好,自然是好!阿修这里没有不好的!吃馎饦竟然就吃饱了,炙羊肉都吃不下去了!”
  谢兰修“噗嗤”一笑,嗔道:“说起来陛下统御万方,怎么在这里跟个长不大的少年郎一样?”
  拓跋焘绷紧了一个多月的神经在这里蓦然放松下来,挥手叫侍奉的人离开,惬意地翘足箕坐在席上,抬抬下巴示意谢兰修靠到他怀里来,深深呼吸了一口飞灵宫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我不是在讨你欢喜,你这里确实舒服,我都不想走了!”
  “是我这宫里舒服,还是……还是因为我在身边,所以才舒服?”
  拓跋焘不由失笑,抬手去捏面前人狡黠的脸蛋:“飞灵宫没有谢椒房,不过一座空室,自然是因你而适意啊!”
  谢兰修咯咯笑着,躲开他伸过来的手:“陛下车马劳顿,征尘遍体,还是先沐浴一下合宜。”
  “小妮子,敢嫌我脏不成?”拓跋焘伸手拉过她的手腕,把她扯进自己胸怀中,低头惩罚似的一顿深吻,才足意地拍拍她的背:“既如此,叫人备洗浴水吧!你来伺候。”
  谢兰修挽着袖子,亲自侍奉他洗澡,平素虽有肌肤之亲,也是此刻才能仔细端详他的身体:骨骼修长,肌肉结实,除了胳膊上那条贯通的箭伤,身体上还深深浅浅刻着一些伤痕。谢兰修撩起水,轻轻洒在他熟麦色的皮肤上,耳边传来这男人的呼吸渐次粗重,偷眼一望,他正斜睨着自己,勾起若有深意的微笑。
  谢兰修面红耳赤,果然少顷就听他说:“你看都看够了,我还没有。这可不公平!”水淋淋的手便伸了出来。谢兰修一闪身躲远,正准备说点什么驳斥,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宗爱的声音,带点紧张似的,语速很快:“陛下!陛下!此时可能抽出空来?”
  正在要入港的时候被打断,拓跋焘很不高兴:“什么要事?”
  宗爱“呃”了一会儿,才说:“贺昭仪身子不适。”
  拓跋焘不耐烦道:“难道没有太医过去?”
  谢兰修推推他说:“还是去看看吧。好歹她也为你怀过一个孩子。”她忍住心里微微的一点酸意,努力用小时候读过的女书来规范自己此刻的心态。拓跋焘摇摇头道:“你倒是贤惠!”起身穿上衣服,对谢兰修说:“我晚上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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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佳缡有一阵落红不尽,现在又添了上吐下泻,人给折磨得憔悴不堪。拓跋焘见她这样子,与有身孕前那白皙明丽的小家碧玉形象全然不同,自然对太医和贺佳缡身边服侍的人大为不满:“怎么伺候的?好好一个人,又没有哪里亏待了,小月之后,身子一日一日不见好?如今病症越来越大!”
  服侍的太医是两名,先是磕头谢罪,转而就互相攻击起来:
  “贺昭仪实火上炎,如若不加解表泻火,那么牙龈肿痛、咽疼咳嗽之症只会越发厉害!”
  “贺昭仪是否有火气且不论她。就算是火气,只怕是虚火,大用凉药,便会引起这样的寒凉之症!”
  拓跋焘对汉人这些医理基本属于一窍不通,但谢兰修此前的一句话蓦地上心,不由坐下来细细听他们的争执。无奈仍是听不明白,他不由有些上火,厉声道:“甭管怎么,总归要实心治疗。如今你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却到底谁能治好朕的妃子?!”
  两个御医原本已经争得面红耳赤,见皇帝发火,一下子都噤了声。拓跋焘平静了一下,放缓声气问:“此前都是谁给贺昭仪日常请平安脉的?”
  舒太医顿首道:“是臣!”
  “贺昭仪所用凉药也都是你亲自检点的?”
  舒太医似乎有些紧张,喉结动了动,声音就变得沙哑了:“是臣亲自检点。每每悬丝诊脉,贺昭仪脉象都是实火。且贺昭仪隔着帘子和臣说病状,也都是实火的症状。”
  拓跋焘冷冷一笑,点点头说:“你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朕本不该不信你。但贺昭仪身子骨越来越孱弱,朕也不能不多考量着你们。”他扭头对宗爱道:“取太医的药箱来,隔着帘子,为朕诊一诊脉。”
  这样的考试,让舒太医双手抖得没完,许久才在三根红色丝线上听好脉,沉吟了许久,才把线又交到另一名太医手中。拓跋焘不耐烦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那名太医道:“陛下身体康健,脉象强健有力。”舒太医则道:“陛下略有些热征,不过不打紧,少少地服些药茶也就好了。”
  拓跋焘黑沉着一张脸,冷冷地从里头走出来:“你们诊仔细了?”
  两人均是顿首称是。拓跋焘突然勃然大怒,一脚一个把两人踢翻在地:“放屁!你们就是这样给贺昭仪施治的?庸医!!”
  宗爱撩起纱帘,三根红丝线赫然系在食案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亲至疏

  两个御医吓得磕头如捣蒜一般。拓跋焘坐定下来,神色比先前还要阴霾,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面儿,少顷道:“拖出去,打着问。究竟有何居心?”
  宗爱一挥手,便有两个黄门把软得一滩泥似的太医给拖了出去。年纪轻的那个临到门口突然醒过来般伸手死死地抓着门框,极口称冤:“陛下!陛下!臣虽医术不精,但绝不敢有异心!”拓跋焘面无表情,任凭黄门掰开那抠得发白的手指,把人拖面袋一般拖走了。
  门外很快传来黄荆杖尖锐的破风声,以及两个人尖厉到沙哑的呼喊声。拓跋焘偏着头静静谛听着,仿佛在沙场上听着敌方的被杀破胆时无望的哭号,面上渐露一点冷淡的笑意。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面色萎黄的贵人贺佳缡在两名宫人的扶掖下扶着门站着。
  “你来。”拓跋焘放柔声音,目光却牢牢地盯着她。
  贺佳缡抖抖索索地来到他面前,长跽在文茵上,脸色发白,而眼角有泪光,她犹豫了好久,才期期艾艾道:“陛下……陛下关爱妾,妾不胜感激……请不要……”她恰好听见外头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抖了一下,那悬垂的一滴泪终于在脸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改挂在了腮边。
  “不要什么?”拓跋焘伸手拭去她腮边那颗泪,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随意把手指在案几上蹭了蹭,蹭出一道长长的水迹。
  贺佳缡见他就是心里瑟缩,听他说话虽然不是刚刚对太医那样寒冷彻骨,却也丝毫没有温度,原先就在舌头上打着滚的那些话更是出不了口,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说:“妾身子有恙,不能怪太医。”
  拓跋焘伸手握住她的手,那手反射性地猛地一抽,可又强行控制住了没有动弹——除了肌肉不能自制的筛糠似的抖。拓跋焘看着贺佳缡几近面无人色,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在害怕?”见她终于僵硬地点点头,才撒开用力有些大的手,定定地瞧着贺佳缡手上一痕绯红,散漫地向后靠着身子,问:“怕什么?怕就有用吗?”
  贺佳缡双泪交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拓跋焘冷冷道:“好好将养身子!你、你的一家、一族,在朕心里不过是一群蚂蚁!”说罢,挥袖而去。
  门外,两位太医遍体鲜血,已经奄奄一息。拓跋焘摆了摆手,施刑的黄门停下手。拓跋焘道:“今日不杀你们。贺贵人任何消息,都亲自向朕汇报。再敢偾事,朕就灭你们的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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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修对拓跋焘说话算话,晚上果然又到飞灵宫很是高兴。但随即她发现拓跋焘脸板得跟铁块似的,一点惯常的笑意都没有,心里不由惴惴。
  “拿酒!”拓跋焘喝道。
  阿萝小碎步过来,在拓跋焘的碗里斟上九酝酒,又很快退下,只给谢兰修使了个眼色,平时喈喈呱呱的人,今日一句话都不敢多。谢兰修看着拓跋焘一碗酒只消一口,很快把酒碗墩在自己面前:“加!”
  她有些想劝,但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才好,见他眉头已经拧起来,赶紧先给满上再说。拓跋焘又是一口闷了下去,同样又把酒碗往她面前一搁。“陛下,这酒后劲不小……”
  拓跋焘横眉道:“后劲不小又怎么着?你管得到我?!”
  谢兰修虽然少见他这副模样,但偶尔听宫人说过,拓跋焘生气时极叫人害怕,自己这会子逆批龙鳞似是不智,只好跪直身子,吃力地举起小酒坛,在他的玉碗里又斟满了。这次,拓跋焘喝得慢了些,似乎还在怔怔地想着什么心事。但是酒尽之后,又变作了那样凶横的表情,一把扯了谢兰修的胳膊往榻上一抛。
  谢兰修给他摔得浑身酸痛,挣起上半身,已经见拓跋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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