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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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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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是最能培养和考验一个人的勇气的事件之一,丘吉尔说过一句话记不太清了,大意就是说平常勇气好比你钱袋子里的钱,你花光了它之后,真正的勇气才应运而生。

  七十章 仓惶
  精铜铸就的神女灯伸出的纤手托起的五只香烛已经燃烧了大半,融化的香蜡点点滴滴顺着烛身流下,凝固成美丽的烛泪。李煜喜好添加了各种沉香的蜡烛,明灭的火焰中无形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比专门的青铜香薰燃烧香料那般满屋银丝萦绕的景象,别有一种无形的味道,颇具禅境。
  但此时此刻,即便是价比黄金的龙脑香也无法使李煜低沉的心情变得兴奋。
  “陈相,不想寥寥数日宋军竟然依然破城,孤将如何是好?”李煜面色愁苦的看着陈乔,面面相觑的三位重臣俱都无言以对,仰天长叹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罢了,罢了,孤这便命宦官们在百尺楼堆积柴草,孤无颜做亡国之君。”说完回收叫来宫中太监,吩咐下去。
  罢他只管闭目沉思,手中不时变换着各种佛印,诚心向佛祖祈祷宋军此番不要屠戮大唐宗室,满朝大臣和金陵百姓,一应罪孽都有重光一人承担。
  明灭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李煜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额头上常年事佛留下的瘤赘显得格外怪异。
  见李煜居然存了自焚殉国之念,三位大臣齐齐跪倒在地,徐弦更大声叫道:“陛下不可存了轻生之想啊,纵然江南不保,陛下北狩,但北朝念在李氏据有江南数十载,必然不敢薄待陛下。”
  李煜失望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难道孤要和孟昶那般寄居汴梁,妻子受辱,仰人鼻息么?”想起使臣细作回报后蜀孟昶在汴梁所受诸般羞辱,花蕊夫人被赵匡胤收入后宫强行霸占,就连思念蜀主孟旭也要避人耳目,世人传言,有一日花蕊夫人对着孟旭的画像独自黯然神伤,突然遇到赵匡胤闯入求欢,赵匡胤一见花蕊对着男子画像,勃然大怒,诘问此人是谁,幸好花蕊夫人素有机智,言道跟随天子后常粘雨露,可是一直没有身孕,这画像乃是西蜀民间送子菩萨像,自己正待朝拜,好早日怀上龙种。
  赵匡胤听说后大为高兴,立刻宦官在花蕊所居的宫殿内摆上香案,专门供奉送子菩萨。此事在宫中传开后,不少妃嫔宫女都照此像临摹了神像挂在房中朝拜,希望能得子。孟旭虽然失去江山,却以这样的方式占领了赵匡胤的后宫,也是一种无奈的嘲讽。
  后来送子菩萨像又从宫中传入民间,愚夫愚妇想皇家供奉的菩萨必定灵验,北地百姓居然不少人供奉,就连一些庙宇也开始塑造这尊新的送子菩萨供善男信女们朝拜。唯有巴蜀宫中旧人,见到菩萨宛如当年蜀主模样,无不神伤故国。(此乃民间传说,至今北方不少庙宇供奉的男性送子菩萨像,细问来历,就是这个说法。)
  李煜虽然不是昏君,但身边女人与江山在他心中的位置,倒也真很难说得清楚孰轻孰重,想到蜀主的遭遇,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感,自己一旦投降,若是赵氏强行要纳周后,岂不是生不如死一般,想到此节,细长的手指烦躁的敲打在檀香书案上,不知是怒是惧,有些微微发抖。
  几个大臣见李煜闭目不理事,便互相争论起来,徐弦先道:“为今之计,未免激怒宋人,为全城百姓计,应当立刻派员携带酒肉瓜果等物,前往安抚已然屯兵宫门的宋军。然后召集众臣,一起向国主请个万全之策。”
  他言下之意,乃是召集尚在金陵的主和重臣,一起力劝李煜降宋,毕竟只要李煜降宋,一干大臣追随其后,便大节无亏,若是李煜真的自尽殉国,这干降宋的大臣恐怕谁都要惧怕身后要背负贰臣之名了。
  想起赵匡胤曾经评述由周入宋的名相范质“但欠周世宗一死尔”之言,徐弦不觉有些毛骨悚然,看来赵氏虽然得国不正,但对这臣子的忠之一字是看得极重的,如何改换门庭,这其间的轻重缓急还需大费思量,即便仕宋,以自己的才具,只要筹划得当,首辅不敢说,宰辅之位还是跑不了的。(后来之事,当真如徐弦今日所思,以降臣而拜为国朝宰辅者,此公为第一人,与名相寇准同列。)
  陈乔瞪了徐弦一眼,沉声道:“战况未定,城中胡则、卢绛、陈德等众将皆未回报,徐相怎可轻言降敌。”他见徐弦脸有不豫之色,又正色道:“主辱臣死,国破身殉而已,又何必向北人摇尾乞怜。”
  徐弦被他抢白,讪讪的未说话,张洎却代他反驳道:“宋军破城,先锋已进逼宫门总不是假的吧?陈相不可为成全自己青史留名,误了陛下。”说完居然不顾大臣体统,上前一步,径自跪在李煜跟前,凑近了大声道:“事已至此,陛下早做决断,以免激发北军之怒,以致宗庙不保,百姓涂炭啊!”声音极大,李煜也被他嚷得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注·可不看:丞相之于帝王,在宋明之前,乃是相当平等的关系,所以丞相对帝王有些不顾体统也是常有之事,曾有名相说道兴高采烈处,唾沫横飞,皇帝也只能在丞相走后,叹口气,偷偷擦去,颇有唾面自干的风度。华夏在有三代推举禅让之俗,姬周国人共和之义,春秋百家争鸣之盛,后有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称,子曾经曰过,道不行,泛舟于海,向来并非专制国度,不可不查。丞相地位的下降,是在北宋开始的,文官系统下降为专制系统中的一个被皇权豢养的利益集团。历经蒙元,至明清趋于极致,文官官僚系统开始信奉所谓当官以不干事为第一要义,专心经营自身利益,全无春秋秦汉唐以来以天下为己任的气概。岳武穆所谓“文官不爱钱”者,恐怕想法和皇帝又是相反的,皇帝的想法是,爱钱可以,“擅权”不行。)
  “你,”陈乔气得指着张洎,怒道,“将士们尚在外舍生忘死与敌搏杀,你等却劝诱君王降敌,其心可诛!”说着伸手从书桌上拿起一个青玉貔貅镇纸,举手作势要朝张洎砸去。
  徐弦见陈乔与张洎相持不下,李煜眉宇间显现不耐之色,趁机道:“宋军依然封锁宫门,要知道外间消息,不如请宋军先锋主将入宫探询一番,也试探一下敌方底细。”话虽然如此说,在场的君臣四人无不明白这实际上是请宋将进来试探议和甚至投降的条件了。
  陈乔闻言眉头一拧,极力反对,张洎却大力赞同。三人争执不下,最后徐弦道:“就算不能与宋将相见,派人去打听一下进逼宫门的宋军是哪位将军统领的也好,知己知彼,方能再做计议。”
  李煜早已不耐,皱着眉头挥手道:“那就烦劳徐相,若果真是官高爵显的将官,到是可以和他一晤。孤累了,暂回后宫歇息一阵。”说完也不管在座的三位重臣,径自步入内宫,昔日锦华玉树中风流倜傥的背影,此时竟显得说不出的凄凉颓唐。
  徐弦当即站起身来,在陈乔几乎将他撕碎的眼光中施施然步出光政殿,直往宫门而去。而留下来的张洎则一脸警惕的看着陈乔,生怕他趁徐弦不在的机会再拿起青玉镇纸一类的东西砸他,心中暗暗嘀咕,这陈乔也是两榜进士的士大夫出身,怎么一点也不顾体统,简直像个亡命之徒一般。
  李煜独自踱步入周后所居的柔仪殿,只见殿内红烛高照,周后正和保仪黄氏一起议论适才东城方向的巨响和地动,二人皆知必有大事发生,问宫中太监和宫女都不知所以。既不能到前殿打扰李煜与群臣商议国是,只得一同在此等候消息。
  李煜看见周后和黄雯两双美眸望向自己,没来由心中一疼,虽然不忍将宋人攻破城池的消息告诉这深宫之人,却忍不住低声道:“宋人攻破东城,大兵已然在宫城之外。”说完之后心中蓦然一松,仿佛卸下好大的负担一般。
  周后失声“啊”的叫了出来,随即掩口,站起身来。
  李煜忍不住垂泪道:“皇后青春韶华,却要陪孤一起承受这家国之痛,便是都是孤害了你。”
  周后拉着李煜的双手道:“臣妾愿与陛下同生共死。”语气坚定。
  黄雯却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心中默念,宋人破城,不知他生死如何?
  见平日里有些任性的周后居然愿意与自己同死,李煜有些感动的,喉头凝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意,不能自抑,刚才想要自尽殉国的心思反而淡了。半晌后才道:“兵乱凶危,身边的宫女舞姬,就请皇后先行遣散,宫中安逸惯了的,出去多有不适,多给些金银珠玉吧。”
  见周后点头答应,李煜又看了旁边沉默不语的黄雯,叹道:“建业文房所藏书画图籍是孤一生心血所系,孤不忍它流落他人之手,保仪可为我焚之。”
  黄雯悚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李煜却无意改口。他见周后脸上泪痕闪闪,便走到周后身旁,强笑安慰道:“莫哭了,瞧瞧,早晨画好的远山黛眉,你一哭便成了堕泪妆了。”周后被他逗的一笑,收了泣声,心中却暗自神伤。
  李煜最见不得佳人这般,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信手拈起一块产自波斯的贝壳眉石,强笑道:“若是到了汴梁,吾为小薇儿画眉毛,恐怕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石黛。”说罢细心的帮周后画起眉来,思及家国破碎的前景,自己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夫妻二人正相对垂泪间,外间宦官禀报道:”陛下,陈相带着宋军先锋都曹翰求见。“李煜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周后的柔胰,道:”我去去就来。“
  周后轻点螓首,站起身来送他离开柔仪殿,独自对镜,将画了一半的眉黛补全,忽然又是黯然落泪。
  窗外,不知何时,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随之而来夜风吹动飞檐下挂着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屋檐的雨滴滑落,恰巧落在墙角芭蕉叶上,犹如霓裳羽衣中伴奏的手鼓似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更像两军对垒的军鼓一般,敲打在南唐君臣的心头。

  七十一章  迫降
  曹翰虽然不知他带领的这只小军队的突然出现,到底给执掌唐国最高权力的君臣四人带来了怎样的压力,他虽然出身国戚,但属于旁支,身份不高,更何况在纷乱的五代中原,就连皇族都被诛杀了四五波,何况他这军汉。一路打杀到眼下这个地位,最信的便是傍身这柄宝刀,自觉人生难得几回搏,反而没有什么顾忌。唯一念念不忘的,不是生死,而是功名富贵,对身边军校笑道:“吾辈生于乱世,南征北战,搏个马上封侯。如今轻兵直入,哪怕血溅宫前,不能五鼎食,也算是五鼎烹了。”
  控鹤军校尉高翎乃是曹翰亲近之人,慨然道:“死在战阵之中,总好过到老颓唐,受人欺凌。”龙捷军校尉折从训也道:“跟随曹将军,乃我等荣幸。”他乃是西北边的党项折家的庶子,被选入禁军中别人隐隐约约对他有所排斥,反倒是名利心切的曹翰看重他折家的背景,对他曲意接纳,所以对曹翰甚是心服,西北汉子甚是血性,浑然不把自己这条性命当回事。
  此刻已然下起了小雨,但对这群常年打仗的禁军来说,春雨的这点寒冷,还浇不凉功名利禄所激起的热血,大家伙儿都肃然挺立在雨中,适才有些惴惴不安的情绪,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都去了。
  曹翰有些感慨,微微点点头,眼见前方的宫门缓缓打开,不由得握紧手中利刃,全身肌肉绷紧,心道:“终于来了。”
  从高大的宫门中没有涌出大队的唐国禁军,而是几名披着蓑衣,身穿袍服的文官,曹翰皱了皱眉头,举手示意身后的宋军严加戒备。文官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像鸭子一样的步伐,偏偏还自以为很有威严,就这么慢吞吞的到了曹翰跟前,当先一人一身紫色朝服,华丽的纹样和腰间鱼袋显示着他高贵的身份。南唐国和宋国官员的朝服都源于先唐,所以曹翰一眼辨认出来的人就算不是宰相也是一品大员,心中计较,若果真是来劝降的,莫不如一刀杀了,临死也要拉个官大的垫背。
  见三百宋军不避风雨,如同三百杆标枪一般挺直矗立雨中,徐弦就是一惊,原先还想宋军就在宫门守候,此刻想必早已人困马乏,东倒西歪,甚至开始抢掠宫门周围的民居了。这番令行禁止的森人气象更让他坚定了劝说李煜降宋之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刚刚披上的孔雀蓝翎毛金丝绒里蓑衣,再看字旁几个随员都披着蓑衣,徐弦心中一动,伸手便将自己身上的蓑衣解去,交与随员,然后才迈开鹅步向矗立雨中的宋军走去。
  徐弦一步步走近这凶神恶煞的北朝军将,先锋都指挥使曹翰,心中暗自打鼓,怪不得多少有识之士都说南北勇怯不同,单单从这北朝军将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上,朝中将领就无人能比。心中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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