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赢得这片刻的空隙，已然足够了。
上官清凌见他忽然回身对着自己，手指轻轻一扣，她就像被一道大力击中，这力量并没有伤她，却透过她的肌肤侵袭她一寸寸血脉，势如奔腾河流在她灵脉之中游走，转眼间就封住了她灵脉中每一丝每一缕灵气，让她蓦地有如回到了凡俗之身。上官清凌只觉他将自己猛地一拖，在这股大力拖拽之下，她身不由己地随着这黑衣男子迅速地飞身而去。
她已再无力反抗半分，眼见白晋催动飞剑想要追过来，却只是越离越远，她只来得及将怀中昏迷的莫梓痕用力向他抛出去。
白晋一伸手接住莫梓痕，飞剑去势顿了顿，只这转眼之间上官清凌的身影又离他远了数丈。
“小师妹！”白晋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身后，听到最后一个字时，这声音已遥远得有些飘渺。
白晋知道此刻再追亦是徒劳，这黑衣男子修为高到深不可测，况且全无来路可循，更不知他会将上官清凌带到哪里。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莫梓痕，心中一权衡，只得催动飞剑降下地面，找一家清静客栈留宿，先救醒了莫梓痕再作计较。
这样闹了一番，杜秋鸿早已不知去向。
这一次魇魂术发作来势汹汹，莫梓痕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就连何时化回了人形亦都不知。她醒来时只见白晋守在身边，她费了些工夫才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
“白师兄！”莫梓痕想起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神秘男子，猛地坐起身来：“小师妹呢？”
白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沉声道：“师妹被那黑衣男子抓走了。”
莫梓痕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都是我……都是我害的她……”
“你别这样想，那黑衣男子修为高深莫测，看样子确实是冲着小师妹来的。”他看了一眼莫梓痕，顿了顿道：“我将天一太师叔护送回灵山，就立刻回来找你，你却已不在杭州城。你……你一直跟着他来的京城？”
莫梓痕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杜秋鸿。她咬了咬下唇，轻轻点点头。
白晋叹了口气，沉默着站起来背转身去。莫梓痕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说什么，却迟迟开不了口。沉默了良久，白晋道：“那神秘男子乃是魔修，普通真人的修为对他没有任何用处，小师妹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不管他究竟是何用意，”他转身看着莫梓痕，“我们先回灵山通知掌门师尊和天汇师叔。”
“秦师弟在哪里？”莫梓痕忽然问了句。
白晋先是一愣，接着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心目中果然是将上官清凌当成了薛清婉，此刻心中想到的只是赶紧告知萧洛。莫梓痕这一言方才提醒了他，他想了想道：“我回灵山时并没见到大师兄，想来还在翠阴山天玄太师叔那里。”他忽然又蹙了蹙眉，“只不知小师妹为何会一个人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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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往意难平 第八十一章 心思系千里
天玄真人满意地看着静静坐着的秦轩皓，悠然捋着龇须，微笑着点点头。秦轩皓尚未觉察天玄真人在旁，仍然双目微闭，面容平静，正专心致志地运气。他身侧环绕着淡淡的黄色微光，从旁望去竟衬得他安静平和的面容有如天神一般。
天玄真人这一生不知教导指点过多少弟子，能让他如此心满意足的，除了这个真正天赋异禀的秦轩皓，或许再也没有旁人了。感觉到他日益强大起来的灵力，天玄真人在感慨后生可畏之余，却也禁不住生出了几丝时不我待的苍凉之感。
只见秦轩皓身侧的光芒忽然闪了闪，紧接着蓦地膨胀了起来，就像里面充盈着满满的气体，此时正迫不及待要冲将出来。天玄真人脸现诧异，但又立即转变成了惊喜，定定地望着他，盯着他身侧氤氲而起的光华流转，转眼间似有一道光圈环住了这四散的光芒，将它们牢牢环抱在其中，轻轻地腾跃在秦轩皓身边。
原本微弱的光芒忽然亮了起来，这数丈见方的石室之中充盈着一股肃降之力，自秦轩皓身上释放而出的灵波更是连绵不绝，势如江海。这光芒越来越亮，亮到将不见日月的石室映照得有如白昼，良久才又渐渐暗了下去。
不多时，那道光圈也渐渐收缩，似乎融进了秦轩皓身体里，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融入了他的灵脉之中。秦轩皓睁开眼，只觉全身说不出的精神焕发，像是灌下了琼浆玉液一般，而此时心神清明如镜，更是透彻平静似水，所有凡尘幻影尽皆一扫而空，就连眼前的四壁荒石，这一刻都华丽有如玉璧了。
天玄真人正站在他面前，满意地微笑看着他。秦轩皓起身道：“弟子不知太师叔在此……”他话音未落，天玄真人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早就叫你把这些客套话收起来。我问你，炼炁化神五层与炼神还虚有何不同？”
秦轩皓眨眨眼，认真地想了一回，道：“内丹已结，行持无为之法，炼就纯阳之神。”
天玄真人一蹦老高，拊掌大笑道：“你这孩子悟性奇高，老朽实在满意。只是……”他忽然若有所思，侧过头道：“不知那上官丫头怎样了。”
他这一语牵动了秦轩皓心事，上官清凌走了不过寥寥数日，他却一直心神不宁，只有强迫自己没日没夜地练功，方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些。虽然只是短短时日而已，他却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一个人突然被强加了沉重深痛的过往，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她该如何自处？还有，他知道上官清凌心中一直只有他，可是今后呢？在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之后，他和萧洛，在她心目中又会是什么样的位置？
天玄真人见秦轩皓发愣，拍了拍他肩头道：“放心吧，那丫头不比你笨了半分，况且……”他忽然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况且忆起前尘，应该也会唤回她当年的修为，倒是你要好生修炼才是，否则可就真的矮了她一头。”
“太师叔……”秦轩皓想的却不是上官清凌的修为，他眼神闪了闪，低声道：“太师叔可否告知当年清……当年薛清婉到底是如何死的？”
“当年……”天玄真人的表情也停滞了一下，嘴角牵动了一丝无奈和叹惋。“我这一生有过无数徒子徒孙，但灵性最高悟性也最高的不过三人——你，清婉，上官丫头。”秦轩皓心中微微一动，天玄真人特意说是三人，特意说是“清婉”和“上官丫头”，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只听天玄真人又道：“清婉那孩子……脾气真是跟上官丫头一模一样。”他慵懒地一笑，像是回想起最得意的时光，“短短两年而已，她便接连突破炼神还虚五层，顺利炼虚合道，离飞升成仙不过一步之遥。”修真之人当然知道这一步之遥的概念，这恐怕是修真之路上最无法把握和预知的时日，有可能寥寥数日而已，当然更可能杳杳千年。
“所谓成事在天，不过如此罢。本来清婉修行一路畅通，偏巧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天玄真人话音未落，忽然听得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大响，像是巨石重重撞在石壁上，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时候回来的，再不会是旁人。可是，为何会只有一个人？
秦轩皓下意识地看向天玄真人，只见他原本安详的脸色微微一沉，似乎有些许不悦。不等他有所动作，萧洛的身影已堪堪闯进来，三两步向秦轩皓跨过来，劈头便道：“清儿呢？”
秦轩皓本已牵肠挂肚，萧洛这般劈头盖脸的责问，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再不顾大师兄的面子，生硬地顶回去：“我如何知道，我倒要来问你，你将清儿带出去，她人呢？”
萧洛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你别再跟我做戏，我传音问过灵山了，清儿根本没有回去。你将清儿藏在哪里了？我要见她，有些话须得同她说清楚。”他说着四下里环顾一番，像是在找寻何处可以藏匿一个人。
“萧洛！”天玄真人的语气显然严厉中透着不悦，“上官丫头的确不在这里，她没有回来过。发生了何事？”若非事关上官清凌，恐怕他根本都不愿过问，直接将无礼的萧洛赶出去了再说。
太师叔的威信毕竟震慑了萧洛。他吐了口气，尽量镇定心神，道：“她走了，我没追上她。”
天玄真人和秦轩皓的表情一喜一惊，着实对比鲜明。天玄真人喜的是连萧洛都“没追上”她，看来过往记忆对她果真不是累赘，就算她身体灵脉尚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修为和灵力，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过不了多久，上官清凌的修为足以赶上甚至超过萧洛。
秦轩皓却只关心一个问题，她走了，没有来翠阴山，没有回灵山，如今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除他之外再没一个亲人，她会去哪里？
他想也未想便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红线。他催动灵力召唤，然而接连几次却都没有丝毫动静。秦轩皓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再抬起头来看向萧洛的时候，眼神中显然已经夹杂着怨怒。
萧洛终于相信上官清凌的确不在这里，不仅如此，他心中也开始生出几分不安。这个丫头向来有些任性，心思也时时叫人揣摩不透，她究竟会去哪里？
“太师叔，”秦轩皓忽然郑重其事地向天玄真人抱拳一揖，俯身恭恭敬敬地道：“弟子如太师叔所说，已经炼神还虚，灵山之行，恳请太师叔践约。”他并没起身，静静地等着天玄真人的答复。天玄真人伸手扶起他来，爽快地道：“我们曾击掌为凭，你做到了，身为长辈，我又怎能爽约？”
“多谢太师叔！”此行大功告成，秦轩皓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地。“太师叔请恕弟子先行告辞。”天玄真人当然知道他挂念着谁，伸手入怀取出一筒竹简，一只不大不小的锦囊，也未解释，只是道：“这些东西对你和上官丫头来说足够了，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你去吧，咱们灵山见。”
秦轩皓来不及看，将竹简和锦囊都收起来，躬身道：“太师叔指点之恩，来日再谢。”
天玄真人和颜悦色：“去吧。”
秦轩皓转身就朝外走，萧洛急道：“你去哪里？”
“京城。”秦轩皓头也不回地扔下两个字。萧洛一愣，不明白寻上官清凌为何要去京城。他当然不知，无论前尘过往印记了怎样的刻骨铭心，最难以割舍的，其实仍是今生，此生开始的地方，此生有过无数幸福快乐的地方。
不过不能责怪他不了解，就像前世的记忆只属于他，而丝毫没有秦轩皓的份，今生的一切也只属于秦轩皓和上官清凌，半点没有萧洛其人的影子。
萧洛犹自发愣，秦轩皓已经走到石室门口。他再不犹豫，正想要跟上去，忽然就在秦轩皓伸手推门的瞬间，石门轰地一声开了，门里门外两个人打个照面，都有些吃惊。
门外的人风尘仆仆，脸上犹有心忧未平，正是白晋。他从来风仪翩翩的姿态今日竟有些许的急促，实在难得一见。他身后跟着莫梓痕，似乎是受过了伤还未复原，脸色尚有些苍白。
不等秦轩皓开口，白晋已经抢了进来，开口便道：“秦师弟，大师兄，无尘师妹被一个魔门中人抓走了。”
这话是蓦然扔出的一个惊雷，炸得秦轩皓和萧洛都愣在了当地。半晌秦轩皓才上前一步，急切地拉住白晋：“怎么回事？”
“不知无尘师妹为何会独自一人去了京城，那人修为实在太高，合我与无尘师妹之力，仍半点都不是他对手。”他看了一眼秦轩皓身后的萧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话锋一转：“只看见他带着无尘师妹向西北方向去了。秦师弟，对不起，我不是那个魔修对手。”
秦轩皓脑子里嗡的一声，都顾不上再与白晋客套几句，二话没说抬腿就要出门。魔门中人，连白晋和上官清凌合力都不是对手，这人有多可怕？他抓走上官清凌究竟想干什么？
“轩皓！”一直沉默的天玄真人忽然发话了。秦轩皓的脚步一滞，只听天玄真人在背后道：“我这一生徒子徒孙无数，最当得起我期望的不过三人——你，清婉，上官丫头。”
这句话在萧洛和白晋听来难免没头没脑，但秦轩皓细细咀嚼话中之意，脸上表情忽然一定，眼神中涌上了感念和坚忍，郑重地点头，大步向门外石阶走去。
“白师弟，有劳你护送太师叔回灵山。”萧洛匆匆向白晋交代了两句，随后也紧跟秦轩皓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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