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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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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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正走着,张问在车上听得外面喧闹,便挑开车帘向前一看,正见着大批百姓向这边拥挤过来,沿路又挟裹了路人,来势汹涌。

前面的快手奔到车前,下马问道:“堂尊,堂尊,该怎么办?”

张问心道该来的已经来了,忙道:“调头,换条街走。”这群人不下几千人,张问认为是去搞税使的。

官吏衙役等让开道路,走到沿江坊才停下来。张问走下车来,在曹娥江边观看,街上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前去打探消息的皂衣回报说,是上城厢周围的百姓,民情激愤,守城官兵阻挡不住,就涌进城里来了。

“上城厢的百姓一起声势,其他地方的大户百姓定然响应,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张问急忙下令回县衙,下令升大堂。张问自坐于公座上,黄仁直作为沈家在县衙的代表,也坐在暖阁一侧。张问沉思片刻,命令道:“即刻关闭城门,县城戒严!各快手衙役带兵器防卫,本官要尽守土之责!”

他提起笔,写了牌票用大印,差点衙役:“即刻发往各厢各里,遍招快手,各带兵器到县,直宿防卫!”

这时张问的管家曹安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暖阁旁边的黄仁直,走上公座,在张问耳边低声道:“老奴已经探明了,那些乱民,由几个大户及家丁带头,或煽动,或出钱,挟裹百姓而至。”

黄仁直见二人耳语,低声提醒道:“上回沈小姐带的话……”张问沉声道:“本官现在站在哪边,黄先生还不清楚么?”黄仁直这才点了点头。

张问又提起笔,飞快地写了一篇公文,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原委细述清楚,连梁县丞被门板夹的事都写了,递给黄仁直道:“这是本官准备上报的公文,黄先生看看有何疏漏。”黄仁直看了一遍,见文中将民变的责任全部推到税监身上,甚是满意。张问便用印、漆封,命皂隶八百里加急递传绍兴府。

到了晚间,张问依然秉烛而坐,广派公人注意周围动静。忽报城门失陷,新的暴民冲入城中,借机抢劫违法,暴民人数陡增到万余人。

张问转身取下墙上的长剑,说道:“即刻差点弓兵快手,随我出衙,保护城中百姓。”

管之安忙劝道:“堂尊,此时乱民如蚁,衙中快手,加上新招壮丁,不过数百人,此时出去,恐于事无补。”

张问道:“乱民不过乌合之众,只要杀一儆百,便可驱赶,有何可惧?”遂点弓马青壮两百余人,自率众人出衙。

众人出得县衙,点了火把,街上一时亮成一遍,张问骑马冲在前面,走到丁字路口向南一转,便看见一群人正在一家店铺门口聚集。

那些乱民吆喝着将支撑屋檐的木柱掀翻在地,正要撞门,见北面来了大批官兵,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问大喝道:“放箭!”

弓手遂射出乱箭,中箭者数人,余者惊慌之下争相逃窜。张问冲将过去,提起一个中箭受伤的人的头发,刷地一声拔出长剑。

那人吓得脸色煞白,大喊道:“不要、不要……”张问哪管他惨叫,拿着剑就在他脖子上乱锯,锯了许久才将头颅锯下来,身上被血染得绯红。那头颅犹自大睁着眼睛,众人见罢皆尽失色。

张问提着头颅,复上马来,继续向南行进。途中乱民,见北面的火把亮成一片,人声鼎沸,乱局之下无智者率领,不知官兵虚实,但见一头戴乌纱的官员,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头颅,乱民怎敢上前,纷纷逃窜。

“敲锣,传知县的命令,各户出壮丁协助官府平乱,除暴安民。”张问对身边的皂隶喊道。

皂隶敲锣,众人大喊,作用只限于壮大声势,恐吓乱民,却并没有多少壮丁出来,这时候外面闹哄哄乱成一片,百姓都龟缩在家里不知所措。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二六 乱局

众官府公人沿途驱赶,在各街道作乱的暴民无人率领,人数虽多,却如一盘散沙。张问一马当前,令众官兵有所依赖,他便指挥马队弓兵进退冲杀,斩首数十,乱民尽相逃窜。

乱民如无头的苍蝇,只朝人多的地方钻,纷纷聚集在沈宅周围。张问情知那地方有几个大户的家丁为核心,不能去动,自己这点人也动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桥,调弓兵严阵驻守,不让乱民过河抢劫城中百姓。

周围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声鼎沸,张问自思道:要是税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脱不了干系。但乱民如蚁,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边监视,张问一时束手无策。

要是等绍兴府的援兵到来,恐怕沈宅这样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张问想罢十分头大。当今皇上可不管那么多,税使死在上虞县,极可能就要拿知县问罪。

正在这时,高升奔了过来,揖道:“堂尊,有个人要见您,小的见其穿着像是上回来县衙拜访堂尊的人,便来禀报。”

张问道:“什么穿着?”

“回堂尊的话,那人玄衣,戴斗笠,就是上回画笛子的人。”

笛姑!张问道:“快带过来。”过得一会,高升便将笛姑带了过来,张问忙屏退左右,问道:“笛姑,沈家小姐有什么话?”

笛姑对张问抱拳行了一礼,又向旁边的黄仁直执礼,然后低声道:“事情出乎意料,少东家本打算将税监围困,制造声势。却不料受盘剥的其他大户见暴乱起来,私底下又煽动了许多人,这会儿恐怕要想打死税监。现在乱成一片,已无法阻止。”

张问心下疑惑,问道:“沈小姐的意思,税监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还被税监到处追捕,应该恨之入骨才对。

笛姑点点头道:“少东家叫我传话,请大人尽力保住黄齐的性命,现在院子正门的是咱们的人,可以从那里救出黄齐,注意另外的地方都无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张问转头看向黄仁直,说道:“还请黄先生指点,这是为何?”黄仁直摸着胡须,犹豫片刻,说道:“这个老夫也不甚清楚。”

这时有混进乱民中的眼线从文昌桥上过来,因为是一个人,弓兵放近一看是熟人,便带到张问那边,禀报道:“堂尊,乱民找了梯子,从墙上翻进去了,已经在院子里面打起来。”

黄仁直急忙低声道:“大人,前门的应该会放黄齐通过,咱们赶快去接应。”

张问顾不得多想这中间的原因,税监死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当即便率人赶过河去。沈宅周围已被乱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侧的围墙搭了许多梯子,底下还有人大喊:“税监抢了无数百姓家,里面藏着黄金白银,冲进去,谁拿到就是谁的!”

官兵在张问的指挥下径直来到前门,那里的人果然很配合地让开了道路,但周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衙役快手竟然不敢上前。张问提剑策马上前,怒道:“抗命者,重罪论处!”众人才紧跟着张问冲到门口。

这时那黄齐周围只剩下几个人护着向门口逃过来。张问喊道:“税使,下官在此,赶快过来。”

黄齐一张白脸因为惊讶更是煞白,跟个死人的脸差不多,见着张问身边有许多公差,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狂奔过来。

“张问,张大人,你可来了,快救咱家,咱家定然在皇爷面前给你好话。”黄齐奔过来,浑身直哆嗦。

张问命人将黄齐围在中心,又叫马夫牵马过来,将黄齐扶上马背。黄齐低低地伏在马背上,刚走两步,身上哆嗦着不甚摔下马来,弄了个嘴啃泥。

黄齐的随从忙将其扶起,一人夹一条胳膊,将两腿发软的黄齐拖着走。那些冲进宅子里的乱民正在里边乱抢,有心人注意到黄齐逃出,对黄齐恨之入骨者大呼其姓名,煽动百姓,挟裹家丁向这边扑过来。张问等人急忙通过文昌桥,回头喊道:“弓手拒桥射住阵脚!”

弓兵放了一通箭,射死射伤多人,前面的乱民恐惧,不愿冲来,却被后面的人拥挤着向前推进,有的突然站住一个不留神被人掀翻在地,背上立刻踩过无数双脚,惨叫不已。

弓兵见状,撒腿就跑。张问等人退回县衙,急令关闭大门,加强戒备。县衙乃是半军事据点,衙门里有重重设障的墙壁,明显具有防御的功能。就算一旦城墙被突破,县官还可以此逐次顽抗,以尽为朝廷守土之责。

所以这些半组织化的暴民根本就很难攻破县衙,张问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而黄齐则吓得小便失禁,软在椅子上双腿像筛糠一般。倒是旁边仅剩的两个随从面色沉稳,毫无惧色。

“张……张大人,快派人保护咱家!”黄齐犹自心悸道。

张问道:“税使已到县衙,不用担心,先压压惊。”

黄齐哆嗦着从内衣里摸出一卷黄绢,结巴着说道:“官兵呢?张问,这是皇爷的圣旨,把官兵调来!”

张问等见罢黄齐高举的黄绢,急忙叩拜于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齐瞪圆了双目道:“快去调官兵保护咱家!”

张问只得唤道:“马捕头,由你带人,时刻在税使左右护卫。”

马捕头道:“属下遵命。”

马捕头叩谢皇恩之后才敢站起身来,调来快手数十人跪于黄齐面前……的黄绢下面。那黄齐犹自高举着那黄绢。

黄齐道:“才这么点人,快多调些过来,把咱家围在中间!”

张问等头大,这厮真是白痴,人都调进来了,没人守墙,如果乱民冲将进来,无险可守,不是死得更快。最让人头大的是这厮举着块黄布不放下来,让人这么跪着。

马捕头又叫了几十人,把那黄齐层层保护住,黄齐手举软了,这才小心收起黄绢。张问等呼出一口闷气,叩谢皇恩,从地上爬了起来。

折腾了半天,太监总算累得消停了,张问借口要处理公务,从大堂暖阁里走了出去来到二堂院子。将那黄齐留在大堂里让一堆人围着看他那熊样。

张问脑中有些混乱,走到签押房门口,对左右说道:“让本官一个人静一静,有事才来禀报。”

张问坐到案前,对着蜡烛沉思,这沈家的人怎么又要保护黄齐了?

这时窗缝里灌进一阵风来,正巧吹在案上的烛火上,火焰摇了几摇,熄了。张问思绪一乱,突然发现房里仍然亮着,回头一看,角落还有一个灯架,上面点着几根蜡烛。灭了一根,还有几根,所以房里依然亮着。

张问脑中一亮,骤然猜到玄机:这黄齐就算被打死在上虞县,但浙江还有好几个税使,于事无补,反而会让皇上对地方官民更加不满。

他想起白天黄仁直在言语中漏出的话,说叫张问不必上奏书打头阵,自有高位者重拳出击。这时张问联系在一起细想,觉得这可能是他们设的一个局。栽赃税使迫害百姓,又煽动民变,逼走税使,最后由言官御史在庙堂中,罗列其恶行将税使搞臭,获取名声,保护地主利益,可谓名利双收。

张问在心里理了一遍,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说得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当然就不能让黄齐死了,黄齐一死,言官在庙堂上就不好说话了。

“堂尊……”一个声音打断了张问的沉思。张问看过去,是高升,便问道:“有什么事?乱民攻衙了?”

高升道:“没,他们聚在外面,畏惧官府不敢上前。是堂尊的朋友要见您。”

“哦,让她进来吧。”

笛姑走进签押房,左右看了看,取下斗笠和面纱,头一甩,一头青丝就散了下来。张问愕然看着那张酷似表妹小绾的脸,疑惑道:“笛姑怎么突然……”

笛姑看着张问道:“大人是不是喜欢我?”

张问更加疑惑,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笛姑嫣然一笑,让张问不由得如沐春风,她又说道:“怎么,我猜错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张问很快收拢了心思。把笛姑弄到手,是他欲娶沈碧瑶的一步棋。

“什么时候说,本不重要。”笛姑脸上一红,随即沉静地说道,“只要大人帮我做到一件事……大人要的……”

张问恍然大悟,原来是交换,他还纳闷,这种时候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但怎么把笛姑搞到手,过程并不重要,交换更加直接简单,张问便问道:“你先说,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做到。”

笛姑低声道:“把黄齐抓了!”张问听罢略一吃惊,脱口道:“抓他做什么?”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二七 逼问

笛姑要抓税使,张问不知何故。此事当然是笛姑个人的要求,不是沈家的意思。不然笛姑也用不着拿自己作为交换。张问疑惑,说道:“不是沈小姐的意思吧?那你抓黄齐有什么缘由?”

“我的名字不是笛姑。”笛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张问点点头,百家姓里没听说过有姓笛的,她的名字当然不叫笛姑,只是个代号而已。他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笛姑看了一眼张问:“算来我与张大人还是同宗,本名张盈。我有一个亲妹妹,叫张嫣,被那黄齐的人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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