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1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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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变13秒-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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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山西一脸满足,转向冬树。「你看如何?我想用这个让春子早点解脱。」

  老人频频使用「想让她解脱」这样的说法。

  冬树答不上任何话。他试图寻找别的选择,但是完全想不出来。无奈之下,他瞥向诚哉。

  诚哉吐出一口气,露出痛下某种决定的眼神。

  「我们来表决好了。除了未央和小宝宝、以及山西春子女士之外的九人来表决,只要有一个人反对就否决提案。不过,反对者必须提出替代方案。做不到的人就没资格反对。这样可以吧?」

  众人对诚哉的意见皆无异议,冬树也保持沉默。

  不知几时,白木荣美子和太一等人也已来到旁边了。大家围着山西春子站成一圈。

  「那么,现在开始表决。」诚哉的声音响起。「赞成山西春子女士安乐死的人请举手。」如此说完时,他自己已举起手。

  山西繁雄率先举手。接着是明日香,然后太一也举了。

  踌躇不决的小峰,面色沉痛的户田,眼神悲伤的荣美子也纷纷举手。未央似乎听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不可思议地望着大家的脸孔。

  菜菜美看着诚哉。「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甚么问题?」

  「由谁来打针?」

  她的问题让众人脸上浮现赫然一惊的表情。他们不仅得决定要不要让春子安乐死,也得决定由谁来执行。

  「你说呢?山西先生。」诚哉保持举手的姿势问。

  山西面向菜菜美报以微笑。

  「妳放心,由我动手。或许该说,我不想让我以外的任何人做这件事。」

  「可是,那并不容易。」

  「那么这样呢?如果先麻烦妳把针刺进去,之后再由我来接手,这样可以吗?还是说,那种药的毒性很强烈,只要针一戳进去就会死?」

  「不,我想光是把针戳进去,应该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那么,就麻烦妳这么做吧。只是还得借用妳的手,真不好意思。」

  听山西这么一说,菜菜美低下头,然后默默举起手。

  现在只剩下冬树了。他虽然低着头,却可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这段时间有如恶梦。

  「如果反对,请提出替代方案。」诚哉以冰冷的语气说。

  冬树咬唇。他衷心盼望春子奇迹地恢复意识,但她依旧安静沉睡。

  「我要先声明,就算你不举手,在场也没有任何人会怪你。」诚哉说。「谁都不想决定这种事。如果容我代替大家说出心声,我会说其实大家都对你抱持期待,期待没举手的你能提出替代方案。大家都是因为自己想不出替代方案,只好忍痛举手的。就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就连我也一样对你抱着期待,虽然这样说很窝囊。」

  听到诚哉的声音渐渐颤抖,冬树抬起头,他看到兄长的脸时吓了一跳。兄长的眼睛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环视四周,其他的人也哭了,他们边哭边保持举手的姿势。

  这让冬树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德道观其实非常肤浅。自己拘泥于「生而为人就该做正确的事」这个观念,但其他人不同。他们是打从心底为了与山西春子诀别而伤心,不得不选择这条路令他们绝望。

  自己其实只是不想受伤罢了──冬树不得不承认。

  当他缓缓举起手,大家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表决通过,请大家把手放下。」诚哉的声音像是勉强挤出,但他的语调依旧镇定。他做个深呼吸后,看着山西。「那么,接下来呢?」

  山西应声点头,朝菜菜美微微鞠躬。

  「可以麻烦妳照刚才说的程序进行吗?」

  知道了,菜菜美小声回答。

  「不好意思。」山西看着诚哉。「能不能让我们单独相处?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可是……」

  「不要紧。」老人露出笑容。「我并不打算跟她一起死,这点你不用担心。」

  诚哉微微点头。

  「知道了,这样或许也比较好──那,我们先去隔壁教室吧。」

  冬树等人留下山西与菜菜美,往隔壁教室移动。其中几人在被地震震乱的椅子上坐下,冬树和诚哉依旧站着。

  「那种药,不知还有没有。」户田突然说。「那叫作沙克辛是吧?那种毒药,不知还有没有剩的。」

  「为甚么这样说?」小峰问。

  「你想想,今后说不定还会有这种事发生。看看外面的状况,谁敢保证不会再有人受伤或生病?如果确定不治疗就没救时,恐怕还是会做出跟这次相同的结论吧。」户田望向诚哉,像是要征询他的意见。

  凝视窗外的诚哉摇头。

  「要做出甚么结论,应该视每次的情况而定。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尽最大努力,不让大家受伤或生病。」

  话是没错啦──户田说到一半就打住,因为菜菜美进来了。

  「结束了吗?」诚哉问。

  「我把针刺进去之后就交给山西先生了。我离开房间时,他应该还没把药注射进去。」

  「是吗。」诚哉叹息。

  冬树的脑海中浮现山西手持针筒的模样。凝视着刺进妻子身体的针,以及即将夺走她生命的药,那一刻他在想甚么呢?也许在回顾二人携手走过的漫长人生,也许正在向妻子道歉,说自己无法救活妻子。

  户田抛出的疑问犹在耳畔。今后发生同样情况的可能性极高,没有甚么可以保证将来发生意外或遭到病魔袭击的不会是冬树自己。过去他想得很简单,总觉得那种时候只要去医院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今后不同了。为了让其他的人活下去,自己说不定必须选择死亡。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漫长无尽的隧道中。

  入口的门开了,山西繁雄站在那里。他的表情沉稳,彷佛是要来道早安的,但他的脸孔像白瓷一样毫无血色。

  「结束了。所以,呃,我们可以出发喽。」

  连冬树也感觉得出来,山西试图以轻快的语调表示这没甚么大不了的。他想不出该对山西说甚么话。

  「是吗。」诚哉回应。「可以瞻仰一下夫人的遗容吗?」

  「那当然没关系……」山西垂落视线。

  诚哉大步走出教室,冬树尾随在后。

  山西春子的脸上罩着白毛巾,她的双手在胸前交迭。这大概是山西弄的。

  诚哉跪下,合掌膜拜。冬树看了也跪在地上,双手合什,闭上双眼。

  大家大概都在做同样的动作吧,啜泣声传入耳中。

  「告别式就到此为止吧。」

  听到诚哉的声音后,冬树睁开眼。诚哉已拿起背包了。

  「请各自拿好行李,我们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众人开始默默收拾行李,动作比起以往更利落。冬树也和大家一样,想把心思集中在收拾行李上。

  「那么,我们出发吧。」诚哉说完后走出教室,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

  山西在出口驻足,转身回顾。他眨眨眼,摇了二次头,但仅止于此。他不发一语地追上前行的人们。

  就在他们离开校舍,才走几十公尺远的时候。震撼体内的低音突然传来,下一秒,地面就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

  「大家快趴下!保护头部!」诚哉大叫。

  这次摇晃极度猛烈,就算没有听从指示趴下,也难以站稳。冬树四肢着地,趴在水还没退的地上。

  某种剧烈撞击的声音立刻传来。冬树抬头一看,他们刚刚还待过的校舍已倾颓瓦解了,像是被某种东西压扁的。

  他们甚至无暇失声惊叫。

第18章

  东京街头已没有所谓的「道路」了。原本的道路扭曲、龟裂、断成一截一截的。马路上,坏掉的车辆和瓦砾层层堆栈,泥水四处流淌。

  冬树他们的目的地是总理官邸,大概还有十公里的路要走。如果走平整的柏油大马路,大约三个小时就能抵达。但是出发一个小时后,冬树已陷入绝望。这段路程的险峻程度超乎他的想象,简直就像在丛林中披荆斩棘,几乎找不到一处路面是平坦的,有时甚至还得用上绳索,拉较无体力的人前进。他们也常碰到马路上的巨大裂缝,不得不多绕一大圈路。和丛林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不用担心野兽的攻击,但是相对的,必须随时提防头上掉落的物体。

  走过以前的锻冶桥街,来到日比谷公园附近,已经是出发后六个多小时的事了。过程中虽然一再短暂休息,但大家的疲惫都已到达顶点。尤其是带着腿伤的山西繁雄,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

  「哥,休息一下吧。」冬树对走在前面的诚哉说。

  背负未央的诚哉,环视精疲力竭的众人后,瞥向手表。接着,他仰望天空,咬着嘴唇,似乎觉得很不甘心。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没办法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他对大家说。

  「在这里露宿吗?」户田四下张望。

  也难怪他会这么说。如果是在以往那铺着大片柔软草皮的日比谷公园,露宿一晚或许不算甚么,可现在公园的状况非常凄惨。大雨过后,地面到处都是湿的。

  诚哉环视四周建筑。

  「以户田先生你们的眼光看来,这里有还算安全的建筑物吗?」

  户田和小峰听他这么一问,开始放眼眺望。二人讨论了一番后,户田对诚哉说:「从这里看不出所以然,我们两个过去看看。」

  「拜托你们了。我知道你们也累了,对不起。」

  「想到搞不好得在这里露宿,也顾不得疲劳了。」

  目送二人迈步走远后,诚哉转向冬树。

  「不管怎样,先整理出一块能坐的地方吧。否则现在这样,想休息都没办法。」

  「那倒是。」

  旁边有几棵倒下的树,冬树和诚哉合力抬了过来。

  「抱歉,我已经动不了了。」太一愧疚地说。

  「你好好休息吧。不过,待会你可得负责扛行李。」

  冬树的玩笑话,让太一露出自觉丢脸的表情。

  大家在横倒的树干坐下,山西连屈膝都很吃力。

  「你还好吗?」冬树对山西说。

  「目前还可以。不过,我觉得很对不起大家。要是没有我,你们可能早就抵达官邸了。」

  「没那回事,其他人其实也都累了。」

  「不,就算是那样,我还是越想越觉得丢脸。我从不觉得年老是可耻的,但是我没想到居然会变得这么不中用。」老人转了转脖子。「虽然成天嚷着甚么高龄化社会,但那其实是虚假的世界,是唬人的。那违反了大自然的运作。」

  冬树听不懂山西想说甚么,只好保持沉默。于是老人继续说:

  「说来理所当然,在自然的土地上不可能有甚么无障碍空间,也没有装设电扶梯和电梯。无论何处,都必须靠自己的双脚跨越。可是社会长期浸淫文明产物后,即便是腿力不佳的老年人,也有了随意外出的能力。于是我们误以为靠着自己的双脚真的可以行遍天下。不,应该说是被迫产生这种错觉吧。所以,那样的文明一旦被剥夺后,立刻就会陷入这种窘境了。」

  「随着高龄人口增加,必须调整社会机能,让这些人也能舒适生活,站在国家的立场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冬树这么说,山西大大点头。

  「对。虽然大家都批评日本的福利政策不过尔尔,但是毕竟也做了不少事。我们也经常向公家单位陈情。比方说希望在哪边加上扶手,哪里的台阶应该打掉之类的。可是,当那些措施消失后,谁也不会负起责任。所以地震或台风的时候,老年人会头一个死掉,政府官员大概觉得那也无可奈何吧。」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冬树问。

  山西呼出一口大气。

  「我现在好不容易勉强茍活到这个地步。我不仅年纪大又没体力而且还受了伤,可是我却能来到这里,理由无他,全拜各位所赐。要是没有各位撑着我的身体、伸手搀扶我,我绝对做不到。所以我就在想:真正的老人福利,并不在于装设扶手或打造无障碍空间。腿力不佳的老人需要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愿意伸手相助的人。愿意伸手相助的人如果是家人,当然是最理想的,是邻居也可以。可是政府却把这个国家搞成『一家人必须各分东西才活得下去』的国家,把这个世界搞成『不与他人扯上关系比较有利』的世界。结果,必须独自生活的老人增加了,国家再以文明利器来应付这样的事态。于是,老人依赖那些东西,以为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我也是产生那种错觉的人之一。」说着他看向诚哉。「内人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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