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河瞧鲁七娘子转着眼珠子,抱臂冷笑,“劝你别打歪主意,我两丈之外就能取你性命,你信不信?”
  鲁七娘子当真不敢动了,嘴里却撒娇,“青河小兄弟,姐姐我自打剥过你的衣服,就爱极那副好身板,还想事成之后找你共赴巫山*。你却那么凶,让姐姐心寒的哟。”
  老纪吐口唾沫,阴沉的脸上份外不屑。
  赵青河拎拎眉梢,难得风流俊相,话却一点不好听,“姐姐老皮了些,我****口,要不姐姐重新投了胎再来找我,若我还没成亲的话。”
  夏苏全神贯注盯着验画的方掌柜,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手心开始发汗,根本没听到赵青河和鲁七娘子说什么。她只知道这是最紧张的时刻,稍稍迟钝,全盘皆输。
  最后一幅了,方掌柜的手也有些抖。验六真六,如果这幅也是真的,将是一笔巨大的横财。他自认没有半点掉以轻心,也嘱咐徒弟们放亮眼,然而随着画卷的打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喜悦难以自禁。
  眼看,画已铺开了一半,众人忽然感觉脚下楼板颤动。
  方掌柜匆匆看过另半幅,紧张将画重新卷好,“老纪,行了。”
  老纪面露一丝寒笑,“行了,赵青河,你们可以上路了。”
  说罢,从门里跑出十来个彪悍“书生”,夏苏身后的楼梯也蹬上两列打手。
  鲁七娘子披头散发,双目妖红,叉腰笑得猖獗,“姓赵的,这会儿你就算后悔不跟着老娘,老娘也不稀罕你了。天下珍宝不多,男人却有的是。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跟你妹妹那点龌龊事,说好听是兄妹,说不好听就是姘头,老娘看在今日白得了这些宝贝的份上,就让你俩当同命鸳——”
  楼板又颤了起来,只不过这回厉害,方掌柜验画的那张桌子都往一边歪了歪。
  有人在楼下大喊,“柱子断啦!楼要塌啦!快逃命啊!”
  鲁七娘子回头冲老纪吼,“怎么回事?!”
  老纪也正莫名其妙,但神色镇定,“小心上当——鲁娘!”
  鲁七娘子见老纪向她身后凸出了眼珠,连忙转脸去看。赵青河的身影在她紧缩的瞳孔中陡然放大,她还未及思考,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他两腿夹住,往地板上急速旋下。不知道是楼歪,还是她歪,一切影像颠倒过来,脑袋碰撞地面的瞬间,脖断气绝。
  赵青河一眼不看脚下死尸,慢慢站直了,高大身躯带起肃杀旋风,冷目似寒星,谁还敢笑他的乌青熊猫眼圈。
  他向老纪的方向跨出,食指轻诮一指,“下一个,是——你!”
  人,如箭离弦。
  老纪让鲁七娘子的瞬间死亡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就往门里闪,连那四幅画都忘了拿,只想引人入瓮。
  “夏苏,你先走!”
  赵青河的声音传进夏苏耳里,她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的一片衣摆,不由急喊,“楼要塌了!你没听见啊!”
  赵青河没听见,其他人听见了,在第三波强震来时,多数如鸟兽散。他们只是普通打手,收钱办事,却没打算把命赔进去。只剩十来个豁得出性命的,一半跟着老纪进了门,另一半人站得像尊尊门神,是要纠缠到死的煞气森森。
  “小姐先走!”乔生艺不高,人胆大,对面个个身经百战,他竟还想往前冲。
  都让她先走,因为她没别的本事,最擅长跑路?不过,这动静,一阵比一阵大得吓人,不太像吓唬人,梓叔真要拆楼?怎么拆啊,他一个人?
  夏苏怎么想都不对,拉住乔生就往窗口跑,“你才学了几日功夫,就敢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拼高下,居然还让我先走?我走容易,却不想回来替你收尸!踹窗!”
  乔生自觉听话,抬脚就踹飞了窗子,却瞧夏苏往外轻飘一跃,吓得他连忙将她反手拉住,“小姐,这里可是三层。”
  “难道你想回去走楼梯?”夏苏才说完,轰一声——
  一道火光,伴随巨大的轰鸣,从楼梯口炸上来,把那一半追兵嚣飞了。
  要不是夏苏眼明手快,用力拉乔生出了窗子,及时避到楼墙后面,乔生大概也会灰飞烟灭。
  乔生吓得乍舌,“这……什么呀?我刚才就想问了,老……老……梓叔能弄那么大的动静出来?”
  夏苏同样惊魂未定,让这一声炸得思绪混乱。
  万里阁是全木楼,老梓叔说他会想办法弄颤了楼板,让她随机应变。她怕自己脑子不够机灵,还告诉了赵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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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么么!
☆、第142片 地狱之火
  之前楼板第一回震,有人喊楼塌,夏苏就以为这是老梓叔的法子,正觉得不错,不过这会儿——
  炸楼?
  不说她和乔生差点让碎木片扎成刺猬,赵青河还在里头呢!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下子就要全灭的动静,好像有点过了啊。
  夏苏想到这儿,又听一声巨响。
  这回,从二楼的窗口炸出,焦灰,碎木,像烟火一样在空中散开,火星烧烬。
  本来对第一声炸响尚迷惑的人们,这时终于知道惊慌,而被碎物砸到的尖叫呼痛,不但加速集市中的哗然退潮,还陷入一片无序的混乱慌逃。
  远处,一列快马,一行疾兵,赶得火烧火燎的。
  夏苏顾不得看地面上的景象,但觉脚下屋檐晃得厉害,知道楼身遭到了严重破坏。不过,万里阁是朝廷工程,用得都是好木,或许还能支撑住。
  然而,就好像老天爷在嘲笑她的侥幸心理一般,轰——轰——连着数声爆响,万里阁里似乎放着好多巨大的炮竹,炸个不停了。
  不会是老梓叔。
  炸药的威力,她只听过,没见过,只是水师用来对付倭寇的武器,仅仅能养活自己的老梓叔到哪儿去弄?
  “娘咧,这哪里是声东击西,是要同归于尽啊!梓叔当我们是金刚不坏之身?”乔生站都站不稳,干脆趴檐。
  夏苏眸中一凛,不,不是——
  “你们怎么还在磨蹭?”说曹操,曹操到,老梓攀上檐来,一脸焦黑,身上衣物还有烧过的狼狈,呸着嘴,“格老子的,苏娘你事先准备了这等威力无比的玩意儿,好歹跟老子知会一声,老子眉毛都差点着了火。不过,倒是挺过瘾的。”
  夏苏觉得好笑,却半点笑不出来,“我们还以为是老梓叔你炸的。”
  老梓呃道,“老子就算想炸,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弄炸药去?不是你,也不是我,总不会是那群杀千刀的,见钱眼开的家伙们吧?他们人多,至于豁出命给咱送葬吗?”
  他突然又叫,“赵青河呢?”
  夏苏才想答他,三楼也炸起来了,火从隔壁的窗子旺烧上天,大风一吹,呼呼卷舌。
  “梓叔,你先送乔生下去。”她说罢,点足就往另一边还完好的窗户跃。
  老梓和乔生同声道不可。
  夏苏真笑了,“我不进去,就在外面接应。”
  “楼都要炸飞了,接个鬼应!”老梓一手拉起乔生,猛然身体倾滑,却原来是楼身歪了,幸好他抓住排水的陶管才稳住身形,“看吧,这楼撑不住多久了,咱们赶紧撤。至于赵青河那小子,比狐狸还精,比孤狼还狠,用不着你瞎操心。不然,我进去看看,你带这腿软没出息的东西先下,到安全地方待着。”
  腿软没出息?抱着老梓大腿的乔生苦笑,心想自己确实够难看的了。
  “我……”夏苏没说完,不远处的窗子刹那破开,这次却不是炸,而是窜出一道人影。
  那人蒙面,一身紧衣黑裤,手提一柄青锋剑,剑身流下一条血线,本已想往夏苏这边走,与她冷对一眼,立刻转向。
  好浓的杀气。
  那柄滴血的剑,触目惊心。
  这时,窗里再出来一人,夏苏只望一眼,惊心已平。
  赵青河没事。
  “夏苏,快找方掌柜,护他周全。”那双俊傲的刀眸,见到夏苏的刹那就含了笑,亦能放下满心忧虑,“小心,你只要跟着他,我稍后就到。”
  话音落,赵青河高大的身躯也轻巧得不可思议,风一般,往蒙面人跑开的方向卷去。
  “娘的,当老子死人。”老梓嘀咕完毕,捉了乔生一只胳膊,对夏苏道,“我看到过姓方的,先下去再说。”
  赵青河看到夏苏无恙就放了心,夏苏又何尝不是,哪怕也见他身上血色一大片一大片的,但人还撑着天地,神情气爽。
  听了老梓叔的话,她一点头,双臂振袖,如蝶飞舞,明明双脚已离开屋檐,还能在空中优雅停留,再旋转着往下落。随着她轻盈的动作,所有野蛮的碎末和火星,仿佛都只是舞衣上的点缀,令她更加曼妙明艳。
  即使天外来仙,也不过如此。
  她其实,还是舞者,继承她母亲,超越她母亲。
  她的父亲看中她的画技,她的养兄看中她的舞技,用酒瘾控制,也是为了迫她献舞邀宠。她对此憎恶之极,越到后来越抵死不从,出逃后,只施展其中轻巧而已。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无需再惶惶,身姿自然舒展。舞得美,画得美,虽引人觊觎,却也能够守护,她不是从前的刘苏儿,亦不再孤身一人。
  这时,多数人忙于奔命,无缘得见她的轻舞,而少数瞧见的,又以为是自己眼花,眨过眼就只有烟尘恶火,哪来蝴蝶恋花。
  唯一看清的人,只有老梓,落地垂眼,低低一句,“紫姬,你可安心。”
  飞天舞既已突破极限,足以守护自身平安。
  老梓出生贫寒,自以为凭本事吃饭就能飞黄腾达,谁知诸事不顺,官场之中频频遭黑。万般心灰意冷之时,他遇到紫姬,面对她的深情,感动却也无力付出,孑然一身离开京师,二十年后才知紫姬生前凄楚,痛悔亦迟,惟有补偿给她的女儿。
  紫姬,夏苏之母,来自波斯,献于皇室,司乐局从首席舞姬,因得罪权贵而遭陷害,下嫁刘玮为妾,再无自由。然,紫姬骨骼清奇,天赋异秉,老梓赠她一套飞天诀,她将其融入舞技之中,自创一门轻功,授予独生女。可惜紫姬自己身心俱创,无法练到最高。
  夏苏听到那声低语,眼里微酸,却不揭人伤痛,“梓叔,我找人去了。”
  娘说,这辈子,可以笑念,就不要哭恨。娘亲从不流泪,笑也屈指可数,而梓叔,是能让她娘亲笑念的人之一吧。
  老梓立刻瞪眼,一脚将立好的乔生踹踹开,“老子就不明白,赵青河把你当小狗使唤,你怎么就能屁颠屁颠地照做呢?”
  因为,她不愿意笑念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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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第143片 背水一战
  老梓哪能不明白,大手挥空气,能拍出响动的掌风,“行,三条岔路,一人追一条,老子倒要看看,你跑得快有个鬼用。”
  说行就行,老梓跑起来,根本看不出少了一条腿。
  夏苏第二个奔出,见老梓叔选了那条她想走的窄巷,暗暗叹口气,转而上大路去寻。
  乔生最后一个动,不料没跑出数丈,迎面碰上杀回来的董霖,就知道自己没功可领了。但他也算机灵,扭头就往夏苏方向追,丝毫不理董霖大叫大嚷。大驴常说,他们仨加起来都打不过少爷一只手,不过无功也有劳,劳苦功就高。他必须,劳苦啊。
  只是,乔生没想到的是,第一,他怎么也跑不过夏苏,第二,大路再分岔,他还选错了路。这种情形下,连夏苏的影子都看不见。
  夏苏却没有一昧往前赶,而是一边问一边走的。她跑得快确实未必有用,反而靠运气问出些端倪,得知方掌柜带着两个徒弟走下大路,往林子里去了。
  林子是樟树林,南方水甜树茂,繁枝展叶,又值好春,树影密密重重。夏苏穿过整片林子,并没有任何发现,正想着可能失去了方掌柜的行踪,一条河流乍然横在眼前。
  河流不急却宽,几根木桩打了野渡,一叶扁舟刚离开两丈远。
  舟上,不是方掌柜,又是哪个?
  夏苏跺脚,疾步就上了渡板,却已赶不及。或者,这么说,她能跳上去,但跳上之后,又能如何?就凭她一棍子都打不晕人的力气?
  夏苏衡量的转瞬之间,扁舟又摇出去半丈,而立在舟尾的方掌柜回过头来,与她正眼相对。
  方掌柜眯了眯眼,“夏姑娘脚****快,居然能追上来。”
  夏苏轻音随水声飞扬,“方掌柜跑得更快,虽然连自己人都顾不得,却不忘带走七幅画。不过,我看你不像去邀功,而是要独吞。”
  方掌柜呵呵一笑,“这个嘛,他不仁我不义,他能炸楼灭我们这帮老兄弟的口,我还不能拿一笔辛苦费么?好歹兢兢业业帮他家干了多年的活儿,没我这双眼,他们能有数百万银子的进项?能充富豪装乡绅,这么容易洗白?”
  夏苏一怔,“万里阁是你大东家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