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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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向线-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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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厨换了身衣服下船,看起来精神不少。小高和几个年轻的水手一起,勾肩搭背地走下台阶,临了不忘回头看看“长舟号”。见许衡站在舷梯上,还作出夸张的飞吻动作,显得兴奋异常。
  船员有专门的过关通道,检查也不严格,基本上都是即时放行。“长舟号”上下来的人群很快便散光了。
  在海上飘荡的日子毕竟太过封闭,大多数人恐怕都很难适应,所以大家才会把登陆当成节日。即便是向往海洋、热衷冒险的家伙,也会有疲倦休憩、需要停泊靠岸的时候吧?
  想到这里,许衡朝驾驶室看了一眼,恰巧被王航捕捉住目光。两人视线交错,就那么隔着玻璃对望起来。
  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色制服,在一群日本人之间更显高大挺拔。许衡不想表现得理亏,遂瞪圆了眼珠子,理直气壮地看回去。任由手指抖动得厉害,却不肯率先挪开视线。
  就这么过了几秒钟,他似是轻笑一声,复又低头继续与港口工作人员沟通。
  许衡不争气地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杯子里的柠檬水顺势洒出来一些,差点打湿衣服。
  等到主要业务告一段落,王航把剩下的事交代给宋巍和其他人,破例给自己放了个假。
  女孩还守在驾驶室外,被太阳晒得有些打蔫儿。
  “怎么不回房间?”他将帽子夹在手肘内侧,率先走下舷梯。
  许衡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第一次‘出国’,有点兴奋。”
  国际法上,船舶和航空器都属于船旗国的领土,许衡把下船比喻成“出国”是个玩笑。
  王航听懂了,眉眼微弯,脚步也更加轻快。
  下到七楼甲板,往左走是许衡的舱室,王航却向右转。在她房间的正隔壁,他低头掏出钥匙:“稍微等一下,我换身衣服。”
  许衡难掩惊讶,她不知道这些漂泊的日夜里,两人距离竟如此之近。
  奇怪的是她从未留意隔壁房间里的任何声响,更不曾料想会是和船长成为邻居。
  舱壁都是钢铸的,隔音效果很一般,许衡怀疑自己打呼噜的声音都能被听见,忍不住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航打开门,难得迟疑片刻:“你是回房间等,还是进去坐坐?”
  许衡连忙摆手,连滚带爬地回到左舷——被视作花痴已经够糟了,她不想再被当成偷窥狂。
  也许是因为有心,这次坐在房间里,果然听到了隐约的动静:关门声、脚步声、换鞋声、流水声、衣柜门的开合声……
  她想象对方将白色制服的领口解开,露出古铜色的光滑皮肤。精干的身材修长,肌肉线条深刻、轮廓清晰,比普通人强壮,却没有运动员那么夸张。
  流畅得就像一条鱼。
  宽肩窄腰,紧致的臀腿,背脊厚重而结实。骨架偏大的人通常比较占衣服,脱下时应该也会很有料。许衡认为他的身体应该属于质感均匀的类型,绝对的中心对称,反映着最原始的力量和美感。
  那双腿当然是笔直的,遒劲有力、稳稳地扎在地面上。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天生属于海,属于船,属于浪迹漂泊的自由生活——而不属于某个充满私心杂念的女人。
  她攥着抱枕,将头靠倒在分隔两间舱室的钢板上,两眼发直。
  有种爱是伟大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希望和全世界分享温暖关怀;大多数时候,我们的心是狭隘的:更宁愿把美好的事物藏起来,折成小小的一块,塞在胸口、靠心脏的口袋里。低头,只有自己能够看得见就好。
  她隐约觉得不该放任自己的情绪,却又无法抵抗近在咫尺的诱惑:就像偷吃巧克力的孩子,每次说好最后一口,结果却彻底沦陷、无法自拔。
  咬着唇,尝到些许腥咸的味道,许衡强迫自己清醒。
  那人洗了个澡,似乎神清气爽,走路的步伐也快了些。站在舱门外,他礼貌地敲了三下房门:“走吧?”
  许衡意识到,两人相识以来,王航几乎没有喊过她的名字。每次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我他”,至多加个“喂”。
  莫名地,心里就有些不爽。
  突然很想听自己被呼唤的声音。
  从那清润低沉的嗓音中,即便平凡如她,也是可以被接纳的吧?
  刚下到陆地上的时候,许衡差点跌倒,若非王航眼疾手快地将人架起,眼看就要出糗。
  肢体接触的刺激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听见对方不经意解释道:“‘晕岸’,在船上呆久了都这样,小心着点。”
  说完,他便松开搀扶的手臂,大咧咧地迈步走在前面。
  换下制服,男人挑了身合适的浅色t恤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看起来年轻不少。与船长的威严形象相去甚远,更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许衡庆幸自己穿的是连衣裙,而不是一本正经的职业装,否则两人看起来恐怕更加不搭。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搭”的必要,她自嘲地摇摇头。
  港口官员很友善,对着许衡的护照照片看了几眼,爽快地批准入境。王航是船员护照,货代公司早就一并办理过通关手续,还留了专人负责转交。
  谢过对方的职员,他一回头便见许衡已经走远,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许衡有些意外地瞧着他:“你要干嘛?”
  “‘你要干嘛?’”王航原封不动的将话递回去:“认识路吗?一个人乱跑,掉了船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12章 许愿
  
  许衡没有多推辞:难得王航有兴致做地陪,她再不识相地坚持独自出行,就显得有些“作”了事实上,他之所以主动要求,恐怕只是考虑到“长舟号”船长对随船人员的照料义务——特别是像她这样第一次出海的外来者——下船落跑、偷渡失踪的索赔案,在华海所屡见不鲜。
  从码头出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小时,来到坐落于半山腰上的神社。
  高大的鸟居下,青石板路蜿蜒曲折。清晨的浓雾正在散去,静匿山间偶有虫鸣蛙叫,一片自然和谐的景象。
  许衡气喘吁吁,终于在山门处站定,心跳也渐渐平静。
  那人在她身后,漫不尽心地跟着,像个观光客一样左顾右盼。
  出发前,许衡便已经确定路线:神庙是距离港口最近的制高点,从上往下直通主干道,可以逛遍中心地区,并且确保不走回头路。
  正因如此,她才选择直接沿海边的小径上山,赶在太阳升到头顶之前,钻进了茂密浓郁的森林之中。
  王航一直跟着,没说话,步伐却很轻松,显得特别无所事事。
  难怪,习惯了他在船上忙碌的身影,如今脱掉制服、卸下责任,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你信神道教?”见许衡有模有样地站在手水舍边,他忍不住发问。
  清水流过指尖、指缝,如甘泉沁心,原本的燥热不安统统被压抑,就连思绪也澄清了些许。许衡轻声作答:“不信。”
  男人接过她手中的柄勺,感觉残留的湿意晕过皮肤:“不信还拜?”
  “入乡随俗。”
  院子里没人,偶有小动物跑过神殿前的石灯笼。檐角挂着岩守铁风铃,随着一阵阵竹涛送来的清凉,在空寂林间美妙作响,声音轻柔悠长、余韵隽永。
  许衡鞠了躬,又在胸前击掌两次,最后一拝收礼,闭眼良久。
  王航双手抄在裤兜里,饶有兴致地站在参道边,表情玩味。
  祈愿文纳所后面有间小木屋,相貌和善的女官坐在里面,守着各式各样的护身符。
  见有人走过来,老妇起身微微鞠躬,笑眯眯的样子,并不言语。
  指指原木质地的祈愿板,许衡从包里掏出一张20元的美钞。
  女官摆摆手,又把钱递回来。
  许衡无奈,伸出两根指头,直接将钱投进了一旁塞钱箱。
  这次女官给了她两块祈愿板。
  转过身,王航还站在原地。许衡分给他一块木板,貌似随意地说:“许个愿。”
  “你请我?”男人有些好笑。
  “算是吧。”
  他们一人占据一边的写字台,分别书写着各自的祈祷。“镇守之森”绿意盎然,注连绳上的御币随风飘荡,偌大的神灵之居里,只有听得见的“沙沙”写字声,以及听不见的心跳。
  两人从山上逛到山下,把这座小镇的风景看了个遍。一路上没怎么交流,却也不觉得尴尬。
  过马路的时候,王航总会习惯性地走到有车的那一边。许衡没有拒绝这份善意,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成女性照顾过。
  他带她去了一家居酒屋,点了一份定食一份拉面。食物的精致与味道均属上乘,也对得起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价格。
  尽管两人都不会说日语,但王航显然比她更能适应环境。
  确切地说,他在任何时候都显得从容不迫,似乎没有值得挂心的事情。
  居酒屋老板的英语很差,菜单又写得模模糊糊,王航连比划带猜地点完餐,脑门都在冒汗。
  许衡有些好笑,却也忍不住好奇:“你来过这儿?”
  “没有啊。”他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下一整杯水,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王航反问,“每次都吃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不一样的吃食,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对他来说,这确实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饭菜端上来,很精致,杯瓢碗盏都像艺术品,盛放着精心烹饪的事物。老板示意着让他们尝鲜,表情显得颇为自豪。
  许衡吃的是拉面。
  雪白的面条从锅内直接捞出来,加上几样独特的配料,荡漾在浓浓的汤汁里,色香味俱全。入口后,面条不软不硬,味道鲜美无比,很是惊艳。
  可惜天气热,之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吃到一半便没了胃口。
  这是一座小城,近年来凭借拥有深海良港的优势,被开发成东京地区的物流中心之一。但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并未改变,节奏依然很缓慢。此刻正值中午,居酒屋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在柜台里独自忙碌着。见许衡停下来,他立刻用眼神询问有无需要。
  她连忙歉意地摆摆手。
  王航埋头在自己的碗里,却敏锐地有所察觉,含混道:“吃不下了?”
  “不是特别饿。”许衡没敢放筷子,用左手端起水杯,假装口渴,消除了老板的疑虑。
  正当她犹豫着如何浪费食物,又不伤害制作者感情的时候,一双大手伸过来:“不吃给我。”
  许衡略显惊恐,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言不由衷地说:“没关系,我过会儿自己吃完。”
  王航抬起眼,目光十足的不屑:“过会儿想吃了我再给你点。”
  而她果然没有再点。
  饭钱是王航付的,想到远洋货轮船长们每月近万美金的收入,许衡心安理得地没有推辞。
  更何况她只吃了半碗拉面。
  午后的海滨小城太阳很大,走回码头的路上两人已是大汗漓淋。正盼着早点回去休整一番,却看到“长舟号”旁停着一辆警车。
  留守的大副搓着手,瞧见他们时明显松了口气。站在车旁边的两名警察也随即调转视线,满脸严肃。
  许衡的心当时就往下一沉。
  两位不速之客刚刚到,还没来得及介绍情况。王航很快将其带上“长舟号”的会客室,吩咐大副去准备茶水,让许衡留下当参谋。
  警察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会少许中文,虽然说起来不甚流利,但表达意思基本清楚。
  “盗窃”,许衡确定罪名后果断选择用英语发问:“有证据吗?”
  对方点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和同行业的人交流起来,即便隔着语言鸿沟,也明显轻松许多。
  监控视频、证人证言,包括嫌疑人自己的自认。许衡一一看过这些材料的内容,转身朝王航摇摇头:“坐实了,就是他们。”
  “不可能。”他已经恢复船长的状态,言辞间有不容辩驳的权威,“以前咱们国家的人穷,出来了喜欢‘捞外快’,在日本这些港口城市的名声确实不好。但今天这事儿绝不可能是小高他们干的。”
  许衡皱眉:“法律讲的是证据。”
  “我看到那些东西了,几张纸而已,录像也不清楚。”
  “你得出面作保。”争论没有意义,许衡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捞人。
  王航冷笑:“那就意味着承认对他们的指控。”
  “这没有影响,”她试着讲道理,“即便在日本留下案底,也不影响属人管辖权,小高他们在国内依然是身家清白的守法公民。”
  他起身站在窗前,逆着光,表情模糊,目光却很清亮:“我说了,不可能。有本事就让他们把人一直关下去。”
  许衡咬了咬嘴唇,扭过头去看向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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